郭歪七走了,呱哇楼就不知道从哪里转了出来。看看儿子双手托腮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的样子,有些心疼,想说些话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反正就这么对面坐着,瞅着儿子小脸也不错。这些日子以来,她发现母子俩呆在一起的时候越来越少,能说的话也越来越少,她有些失落却又无可奈何。
“您去了北山老寨?”
呱哇楼挪动了一下屁股,好让身体放松一些。给了儿子一个大大的微笑。这才道:“六年了,不亲眼看看为娘心里总是不踏实。这才带了阿哈走了一趟。”
“以后再想去就多带些人手,儿子也好放心。您带回来的人儿子看了,三个人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汉子。只是努尔极伯伯肩窝上的创口很大,有些麻烦,不过将养个一年半载照样能拉弓射箭。”
呱哇楼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那些猎头人其实就是女真蛮子,使得是一样的重箭,如果中的是这种歹毒的重箭,即使没有伤到要害也会因失血而死,他能挺到现在也算是罕见了。只是其他族人恐怕早已……哎!”
“母亲不必忧伤。既然努尔极伯伯也说六年前索索迷、乞迷迷、没山等我北山一十七寨族人是同一时间突然不见了,而不是遭了那支女真偏师的毒手,想必是族中提前得到了消息远远避开了。只是走得有些远了,或者似赫哲人……”
呱哇楼摆摆手道:“你自幼与母亲离群独居,对族中事并不了解。没有老族长的令牌,北山人就是死光死绝也不会后退半步,更何况那是我们的祖宗埋骨之地,就是老族长敢下撤退的命令,舒萨麻麻也绝不会容许此事发生,除非她也死了……”声音突然变得有些颤抖。
巧巧抱住了母亲粗壮的腰肢,将脸贴在她的背上。感受着这个平日里坚强得像大山一样的女人此刻的脆弱。他知道,她的母亲其实不是孤儿,那个在族中地位至高无上的,名叫舒萨的萨满婆婆就是她的亲生母亲。他至今还记得,自己还在襁褓中的时候,在那些个孤独漫长的夜晚,母亲轻轻讲述的那个充满悲伤的故事。
当狗娃花开满山岗,绿草依旧铺满大地,风吹松林碧海如涛的时候。一个打扮得如同仙女一样的小姑娘,站在山坡上蹦跳着挥舞手里的一束青草包裹的紫苑,为她在山谷中赛马的兄长们欢呼。那时候她还叫海霍娜,是整个北山最美的美人儿,有着洁白如奶的肌肤,如月亮般漂亮的容颜,她的歌声就像百灵鸟一样婉转动听。更为可贵的是她有一手非常好的医术,和萨满麻麻不同,她使用的都是一些花啊草啊,随处可见的东西,这种本领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没有人教过她。
她的三个兄长都非常地怜爱这个妹妹,尤其是最小的哥哥阿齐朵。他们甚至不允许萨满麻麻在她身上做哪怕一点点的黥纹,要知道族规里可是不允许这样一个特殊存在的。为此,他们忍受了族长整整一百藤鞭。
北山出了一位绝世美人,这个消息不胫而走。尽管恼怒的哥哥们将前来探听消息的家伙一个个的都打跑了,可是总还是有人见到了海霍娜迷人的容颜。
一个叫做孛尔只斤·伯言的蒙古头人带着他的儿子宰赛来到了北山,那是一个雄壮得像山一样的少年,有着明亮的双眸和迷人的微笑。“他笑得憨憨的很有趣。”这是海霍娜第一次评价一个年轻的陌生人。宰赛第一眼看到海霍娜便爱上了她。腼腆的少年人却没有胆量吐露心扉。于是他找到了她的兄长们,请求帮忙告诉海霍娜,卑微的宰赛——达延汗的曾孙,伯言之子,爱上了她并愿意为她付出一切。
宰赛没有想到的是,海霍娜的哥哥们对于妹妹的婚事心中是另有人选的,那就是他们的朋友,一个在春天来到北山的小小商队的首领。他自称姓佟,来自遥远的渤海之滨。他用广博地见识优雅的谈吐以及睿智的头脑折服了三兄弟,三兄弟的勇武也同时折服了他,他们发誓成为了好朋友。香甜的奶渣总是吃不够,愉快的日子过得总是很快。交易结束了的商队很快就要离开。热情的三兄弟想要他们的朋友留下来多住一些日子,并且将他们心爱的妹妹介绍给他认识。然而一切都被一个不好的消息打断了,佟姓商人家中的一个奴仆传来消息,他的祖父、父亲被人卑鄙地杀害了,他必须马上赶回去接收家业并为他们报仇。他们相约下一个春天再次相会。
一年,两年,三年过去了,那位佟姓商人犹似人间蒸发一般渺无音信。每一年,三兄弟都在盼望春天的到来,这样他们就能和这位好兄弟再次相遇,可是每一年的春天也都令他们失望了。对于心思活跃的年轻人来说,山中的生活是枯燥且乏味的,他们渴望外面的世界,新鲜的事物。“如果能够和好兄弟再次相见就好了。”“也不知道好兄弟的仇报没报。”“我应该去为他杀死他的仇人,这样他就会少很多麻烦。”这是他们酒醉之后说得最多的话。
这一年海霍娜十七岁,这朵娇艳的北山之花出落得更加的美丽。当父亲考虑将她心爱的女儿嫁出去的时候,三兄弟毫无意外地想到了他们的好朋友,这样也许可以留住他。令人遗憾的是骄傲的海霍娜非常不喜欢他们的那位佟姓朋友,并且认为他是个骗子,无赖。扎悍认为儿子们的请求非常无礼,他的女儿怎么能嫁给一个三年来渺无音讯的人呢?并且他非常地讨厌狡猾的商人,宁愿将女儿远嫁蒙古草原上诚实的牧羊人也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皮里阳秋的商人。这让三兄弟很伤心。以至于暴躁的阿齐朵提议驱赶走那个流连不去的蒙古少年,认为是他诱惑了单纯的海霍娜。悲剧的种子就在这个春天里生根发芽……
当狗娃花再次开满了山岗的一天。海霍娜徜徉在花海之中,期待着心爱的那个少年像往常一样从某一个角落突然地出现。她爱极了狗娃花更爱极了那个能用粗糙的大手为她编织花环的少年。只是今天他未免让她等待得时间长了些。没关系,他的父亲来到了北山,他需要一些时间陪伴在父亲身边。想到伯言伯父此次的来意她的脸颊上就生出红晕,是的,他是来为自己的儿子宰赛向父亲提亲的。两个老头子这几天没少喝那些塞外烈酒,看样子自己与宰赛的事八九不离十了。
三位兄长这些天好像很忙,早出晚归地一整天一整天见不到人影,这让他们没有时间去过多的干预这件事,这样就好,总算可以稍稍放下一直以来的担忧。宰赛与海霍娜也多了许多在一起的美好时光。终于,在昨天那个美妙的夜晚,两个人相拥在了一起。他们不知道,就在他们情浓之时,一个恶毒的阴谋也在长久的发酵后终于爆发。
在山寨东南方的一个小山坳里,有一片开阔地,这里是宗戈、宗布、阿齐朵三兄弟平日里的练功场。与伯言前后脚到达,佟尔哈——那个渤海商人,这一次的到来却没有带来任何可供交易的物资,也没有惊动任何人。他只是悄悄地告诉阿齐朵,他其实不姓佟也不叫佟尔哈,他是女真人,叫努尔哈赤,爱新觉罗·努尔哈赤。三年前为父亲、祖父报仇杀死了土伦城城主尼堪外兰,如今已经夺取了建州大大小小七个部落,此次秘密前来是要邀他兄弟三人前往建州共谋大事。
兴奋的阿齐朵甚至忘记了告诉自己的两位哥哥好朋友到来的消息。在深夜中安抚住了守夜的獒犬,潜入到宰赛平日居住的茅棚里,杀死了熟睡中的两个人,割下了人头。当他兴冲冲地回到自己的练功场,告诉他的朋友,他杀了那对蒙古父子时。灯光照耀下才发现那是两个老人的头颅,其中一个是伯言另一个却是自己的父亲扎悍。
努尔哈赤阻止了阿齐朵因悔恨而产生的自杀行为,并且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蒙古小崽子造成的,应该为此付出代价的必须是那个小崽子。心乱如麻的阿齐朵木然地任由自己的好友处置手尾。
黎明时,努尔哈赤的一个随从找到了宗布,将阿齐朵将会杀死宰赛父子的消息秘密告诉了他,并且转达努尔哈赤的请求,无论如何阻止惨剧的发生。
当返回茅棚的宰赛见到双手沾满鲜血的宗布的时候,震怒欲狂。惊魂未定的宗布远不是宰赛的对手,很快被打倒在地。见到茅棚里的惨景,宰赛哀嚎一声胸中血气翻涌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在地人事不省。
两个人的打斗和呼喝声惊醒了熟睡中的北山人,也惊醒了宗戈。宗布单手撑地猛烈呕血,努力控制自己不至于昏厥过去。理智告诉他这是一个阴谋,落入这个圈套的恐怕不止自己和宰赛,必须马上离开。挣扎着找来一匹光背马将昏迷不醒的宰赛扶了上去。狠狠地在马臀上拍了一掌,看着马驮着宰赛快步离开寨门。这才一步一挨地走回自己的住处。
就在海霍娜羞涩地幻想她未来美满生活的时候,一连串的噩耗传来,先是有人说宰赛在夜里袭杀了扎悍头人逃跑了!族长命令宗戈带了十几个族人前去追捕,不知道为什么他中途突然掉转头来一箭射杀了宗布。现在正带着人满山追杀阿齐朵。寨子里充满各种流言,族人们惊慌失措,乱成了一团。族长正在召集紧邻的各寨头人带人赶来。
海霍娜震惊得目瞪口呆,以至于身边来了很多的人也不自知,直到坐上了那个佟姓渤海人的马车,她才意识到自己被绑架了。奇怪的是自己的三哥阿齐朵也在同一辆马车上,同行的还有许多骑马的年轻族人。阿齐朵蹲在马车角落里撕扯着自己的头发一言不发,更不敢和自己对视。
回到阿巴山的宰赛在得知海霍娜被掳,宗布因自己的误会死于兄长之手,宗戈跪在萨满麻麻面前为无辜惨死的族人自戕谢罪的消息后大病一场,药石无效几乎丧命。病愈之后割耳明志,此生与努尔哈赤不共戴天,不死不休。
不久后,宰赛聚集了父亲伯言散落在科尔沁草原上的一些旧部,乔装潜入建州赫图阿拉城寻找机会刺杀努尔哈赤,解救海霍娜。不幸的是,他超乎寻常的仪表很快被女真人所留意。又是在一个黎明时分,还在熟睡之中的宰赛和他的伙伴们遭受了女真人的突袭,措手不及之下,死伤殆尽,宰赛力竭被俘。
海霍娜此时已怀有十月身孕,生产在即,得知宰赛兵败被俘的消息痛不欲生。割面夜走,从此再无消息。阿齐朵羞愧之下将被折磨得已无人形的宰赛悄悄释放。并且告诉他,海霍娜已死,留下遗言叫他一定要杀死努尔哈赤为她报仇,否则绝不原谅他。而他,阿齐朵,也时刻准备迎接宰赛的复仇。
从此之后,在辽阔的科尔沁草原上出现了这样奇怪的一个人,他出身蒙古贵族,有着英俊的外表高强的武艺和超群的军事才能,却一生所作所为都是围绕着杀死唯一的一个仇人,为此他可以轻易的放弃任何更大的利益以及实力壮大的机会,甚至包括一度唾手可得的科尔沁蒙古王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