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巧巧在土坡上好容易找到一块大些的石头，站在上面望向大海心情愉悦，忍不住吟诗一首。按套路，这个时候就该有个尖嘴猴脸的家伙跳出来鼓掌说，首领好诗好胸怀。然后两个对答几句，纵论天下，指点江山一通，从此传为佳话。只可惜，这里是野人窝，曹孟德的名篇在这里诵读出来也只有喂了咆哮的一头老虎。
“就在这里，这个小海湾这里。春天地故事……春天地故事……有一位老……少年……在这里画了一个圈……”巧巧伸出一根指头在面前画了一个圈，点点头道：“就从这里开始吧！”对身后道：“北山军山字营听令。”
怪腔怪调的歌曲，怪异的表情神态，莫名其妙地舞姿，众人还没从惊愕里回过神儿来，听到“军令”两个字急忙答应一声“吼！”，效果自然是参差不齐。巧巧皱了皱眉，不满地道，“什么玩意儿！搅了老子的兴致！再来一遍。”于是又发一声“吼！”
巧巧这才道：“命令：山字营全体，除每日正常巡逻值守以及上午的集体作训外，下午所有人员参与围堰打造盐田的任务，服从劳动安排，不得偷懒耍滑，违者重打五十大棍。听明白没有？没听明白的请举手发言。”
不出意外地，话音刚落就有一大片手掌高高地举起来。巧巧从头瞧到尾又从左瞧到右，终于见到一个没有举起手来的家伙。叫道：“阿布，出列。给这帮傻瓜好好讲讲，老子先去游个泳，有听明白的可以一起去，今天下晌不干活——游泳！”话说完却没有听到预料的欢呼声，这才想起来，靠采集、养鹿为生的赫哲人根本就没人会游泳，更不要说在这乍暖还寒的天气里，有人愿意随着他发疯才是真的疯了。
这一天巡逻值守的家伙都很庆幸，没有被巧巧强行扒掉皮裤子赶进海里喂鲨鱼。起码今天可以先看看别人的笑话。
天气很晴朗，这里本就是海峡内部，海风在此又被山峰遮挡，等吹进了海湾里已经变得很轻柔。长长的金色沙滩上站立着一排光腚者，每个人都紧绷着一张脸，双腿在不停地打摆子。浅浅的海水里还站着一排人，露着半截身子任由海水冲刷。海水里仍残留着一些冰渣子，刮在皮肤上留下一片片红牙牙地血印子。站在海水里的家伙们咬牙切齿地模样很像历练中的日本忍者王八。
“报告！有人拉屎了，很恶心！”
“谁他娘地干的？”
“还用说，一定是二连的夹不住了哈哈……”
“放屁！我看是你们一连的孬种下的软蛋才对！”
“放屁！”
“放屁！”
“不好，屎拍到索尼堪脑袋上了。”
“呕……”
巧巧躺在沙滩上，头枕着周斜轮毛发斑驳的大肚皮，饶有兴致地观望这群旱鸭子如何克服对大海的恐惧。等听到有人被吓得屎尿齐流这一恶性事件之后扭头就走。他还没走远，身后的斗殴声就响了起来。事情的起因自然是那一坨屎的归属问题。巧巧无奈地摇摇头，毕竟他们还只是一群孩子，这个时候谈军纪什么的实在是太早了。
少年人是最奇怪的一类人，是所有能找得到的最鲜明的矛盾体的集合。“反目成仇”与“冰释前嫌”对于他们来说来得既容易又快速，而且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过渡得非常自然，理由简单得令人难以置信甚至不需要什么理由。
前不久还是一拨的好兄弟，连队建立各自归建之后转眼间就成了一心想要打败的对手，相反，前两日还打得鼻青脸肿的家伙，到了一个小队，不到一天时间已经是勾肩搭背可以交托性命的好兄弟。
巧巧路过黑齿的时候，看到他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就没好气地踢他一脚。道：“你也去，带上你的卫队都去。”
“不行，阿哈大叔说……”
“那就跟老子去学算学！今天学不会乘法口诀就不要吃饭睡觉。”
“好。”
黑齿的回答让巧巧吓了一跳。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道：“你确定？”黑齿点了点头，道，“我学不会你顶多打我骂我，死不了，还是会给我饭吃。要是我离开你你就会死。”巧巧扁扁嘴，对这个咒自己死的恶毒家伙生不起一点怒火。招手叫来卫兵队里一个叫做格温的小个子，道，“去告诉托托，挂在索尼堪脑袋上的那不是屎，那是一种叫做海肠子的海虫，可是个好东西，别糟蹋了。老子还指望你们这帮家伙多多地摸一些，晒干了好去骗……哦赚野猪皮和鞑子的钱呢。”
小个子格温连蹦带跳地去找托托，这家伙在这里傻站了半天，看着海边热闹的场面早就跃跃欲试了。
“我不喜欢你骗人。”黑齿明显有些不高兴地嘟囔道。
“什么？”巧巧愕然道，“老子骗过谁？”
“你刚才说要骗野猪皮和鞑子的钱。你很聪明，一定能过骗到他们，可是这样不好。你想要他们的钱我可以帮你去抢。”
巧巧跳起来在黑齿脑袋上抽了一记，怒道，“抢抢抢！你就知道抢，那还要脑子干嘛用？知道吗，聪明人的脑子就是拿来骗人用的，能骗就不要去抢。曾经有一位大爷说过：抢劫这种事是最没有技术含量的。”
“聪明的脑子不是应该拿来帮助人的吗？”黑齿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
“谁跟你说的聪明的脑袋只能做好事？赶紧忘掉，聪明人骗人才是最正确的用脑方法。”
“可是你用聪明的脑袋救了布酷布泰就很好啊。”
“嘿！那算什么，老子要骗野猪皮和鞑子的钱，以后还要骗汉人的钱，骗洋鬼子的钱，骗全世界的钱这才是大事。”
“你觉得那不算什么？你只想骗人？”
“你想让老子一辈子当烂好人是不是？你想让老子带着你们一辈子在这山窝子里苦熬是不是？”
“那不是，你说过我们将来要做大事，要享富贵。”
“这就对了，要做大事享富贵那就免不了骗人。”巧巧在黑齿大腿上拍拍，让他走开些，他在这家伙脚丫子下面发现好大一撮沙葱苗儿。
“我们可以去抢！那些贵人老爷们的钱财子女都是这么来的。”
“好吧！”巧巧拍拍黑齿的另一条腿赶着他往前走，一边挑拣着没有被踩烂的沙葱苗儿一边无奈地道，“老子发现跟你说话总他妈的说不过你！你才是聪明人，高手！”
“巧哥儿你生气了是吧？”
“认识到自己错了？”
“我还是不想让你骗人。”
“算我没说。”
“布酷布泰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好的将军。要是你也能救托托的命，救小狼的命，小石头的命，所有人的命，他们也会像布酷布泰一样对天神发誓听从你的命令。”
“什么！他们不听老子的话就因为老子没救过他们的命？”
“大家都很怕你，因为你和我们所有人都不一样，你太聪明啦。”
“你呢？”
“我以前也怕你，不喜欢你，你是聪明人，可我们就是一群傻瓜。但是你敢跟狼搏命，又救了布酷布泰，我就跟他们说你会成为我们的英雄……”
“喔，原来是这样。那现在呢？”
“现在……我不知道。你说你只想骗人……”
“你觉得骗人的不是英雄？”
“以前在萨满麻麻那里听到的英雄都是好汉，没有你这样的——想当骗子的。你就该听听萨满麻麻讲的故事。”
“黑齿，你听好喽，老子注定是要成为你们的英雄的，一定会，而且是大英雄！”
“那你就不能骗人，骗人成不了英雄嗷……你干什么，快松开！”
“你……你无耻嗷……”黑齿夹紧了双腿倒在地上抽搐，。这个小首领就是这么个怪人，待人好起来犹如菩萨心肠，凶恶起来又歹毒无比。一个人怎么可以同时走两个极端，黑齿僵化的脑袋实在搞不懂到底哪个才是他的本心。好在他似乎真的很听自己的话，看来阿哈大叔说的的确没错。
“野葱炒海肠，今晚就吃这个！老子让你知道知道到底是不是美味。还有海带，那玩意儿拿来炖猪肉那叫一个好滋味……”
“真不是骗人？”
“吃了你就知道，当心你的舌头别一块吞掉哦——我倒希望你小子没了舌头，那样老子耳根子不知道要清静多少！”
“你很希望我成为哑巴对不对？”
“废话，我已经说得够直白了。”
“没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