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球踢倒了刘之坦面前,他摇摇头正要搭话,突闻巧巧背后站着的黑齿喜道,“原来我们就是华山派!太好啦!师伯,我该叫袁承志袁大侠师叔还是师弟?神拳无敌归心树夫妇和他们的傻儿子现在在哪里?可不能叫他们遇到吴三桂那个狗官……”
“大胆!新科武举岂容你一介野人辱骂!若说不出理由来,某家割了你的脏舌头!”田伯光突然怒声骂道。刘之坦正弄不明白这个傻师侄说了些什么,见田伯光怒喝竟呆愣住了。
黑齿吓得一缩脖子,低头正撞见宰赛冷冷的目光,猛地抬起头来,嗷地一嗓子跳进圈内,戳指骂道,“小王八……犊子!你要割谁舌头!”
“黑齿,不可造次。你方才说的可是山海关吴长伯?”刘之坦才不信自己这个傻师侄知道吴三桂到底是谁,遂把目光定在那个貌似人畜无害的小白脸上。
巧巧干咳一声道:“黑齿,人家现在还没有投敌呢,投敌的是他舅父姓祖的,再说大明朝廷也说姓祖的是假投敌嘛,还骂不得狗官。”
“祖大寿假意投敌的事你是如何知晓的?兹事体大,关乎数万大明忠勇将士的身家性命,不可胡言!”魏公公面颊抽搐,一双眼睛眯成了缝。
“是俺告诉俺孙儿的,如何!”宰赛大怒,一脚踢翻面前石案,石屑分崩。随着这一声怒吼,周遭一片兵刃碰撞之声,已有百十人张弓搭箭瞄向这边。
这一下变起仓促,巧巧竟没能反应过来,人群已将他裹挟迅速向后退去。忽然一只苍白的手掌穿过人隙伸向巧巧肋下,未及巧巧惊呼出声,寒光一闪划向那只手掌。掌变为拳,啪地一声击打在刀光之上。魏公公拳掌尚未收回,一条黑影应声而起,顶着匹练般一片刀光直逼他面门。电光火石之间魏公公身躯晃动一连躲过七刀连斩,那短刀就如同附骨之蛆,一刀快似一刀连绵不绝。任他如何闪躲那柄利刃总在他面前方寸之内。魏公公心中凌然一惊,大叫道:“影子!聂处墨!可是你!”他声音本就尖锐,此时失声大喊,一时间传入所有人的耳中。王珏手执一把朴刀与李氏兄弟站在一处正与面前一片蒙古弓手对峙,闻言对视一眼,面色瞬间变得惨白。
“怎会如此,怎么会如此……这些人,这些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李纲拉着兄长的衣袖瑟瑟发抖。
“哎!借题发挥而已,人家要立威画规矩,咱这位魏公公心里跟明镜似得,可就是故国难忘啊!”一个慵懒的声音说道。
“常老三,你这话怎么讲?”
“来来来,几位大人且请坐下说话。”见王珏三人不肯就坐,常威嘿嘿笑道,“本来呢俺还没想到这一节,人家贝勒爷用酒一浇,俺全明白啦!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北山,蛮荒倒是蛮荒,可这也是人家的地盘啊。喂,老王,你可还记得前几日说过的话——傻子好傻子好嘿嘿!现在怎么样?人家不但不是傻子,而且还有个强有力的靠山。不是我说你们,一个个地去官罢职,在大明朝连个落脚之地都没有的人,一路上还担惊受怕的,可是呢,一旦到了这里见了人家小首领心思就又活泛了不是?自己就没安好心还怪人家翻脸无情,可真是笑话。叫我说人家没把咱们一刀子给宰了,然后拿走妇孺老幼已经是很不错了,还管他娘的一个大明武举人的声誉做甚!”
“你!”王珏正要出言反驳,突听刘之坦的声音道,“王大人,接住了!”扭头看时一个偌大的人形包袱飘了过来。他是一个极为谨慎之人并不打算伸手去接。身边的李宪见状已经来不及伸手,匆忙中搭脚在包袱底轻轻一勾,那包袱打了个转落在地上,定睛看时原来是那位田伯光田大少爷。
于此同时,闻讯赶来的小狼等一干少年军也接到了一个大包袱,那是黑齿。门牙掉了两颗,腮帮子也有些红肿。只是手里抓着一把绣春刀,嘴里喷着血水兀自哈哈大笑,洋洋得意。“老子也有刀了!”看得小狼等人一阵阵的吸口水。
“北山军列阵!”急不可耐的小狼一声令下,身后少年齐声大喝。冷不防脑袋上“啪”地挨了一记。手法很熟悉,力度很舒适,一张脸立刻苦了下来。
“少给老子添乱!”巧巧一肚子的火没处发泄,总算找到了个突破口。真不知道自家老头子发哪门子的疯,尽管刚才人家弄得自己有些难堪,态度有些无礼,也不至于刀兵相向啊。那个魏老乌龟也是个疯子,老子读过史书知道祖大寿真投降假投降翻来覆去地搞,最后还是真投了奴贼,能告诉你嘛!如果不是老刘还算懂事,今天这乱子指不定会闹成什么样,散乱的人心自己想捏还捏不到一起去,可不能再闹出人命来。不理会黑齿捧着绣春刀臭显摆的恶心样子。从小狼屁股后头一摸,果然摸到了想要的——牛皮大喇叭。大头朝外,放声大叫道,“都住手!都给老……住手!”本来想喊“老子”的,想想自家老头子也在里面就硬生生收住了,心想,这气势明显低了不少哇。
蒙古汉子们听到了巧巧的叫喊,却并不为之所动,反倒是汉人一边虽然站得黑压压一片,除了魏公公状若疯魔一般地与聂黑战在一处,其他人都是安静得很。还有那刚刚钻出窝棚的,探了探头,就又缩了回去。不大会儿功夫,站在黑影里人也渐渐散去。
贵人们的家眷前两日都已先行出发去了巧家寨,留下的这些人多是辽东招募来的匠人或是京城带来的各种手艺人,这场争斗既然与他们无关才懒得理会谁家占了便宜谁家吃了亏。
“此人武功之高,绝不在厂公之下。必非泛泛之辈。没想到这么个破落蒙古贝勒手下竟还有这般人物。”刘之坦轻声说道。
“恐怕连那位贝勒爷也未必就清楚此人的真正来历。”
“这又如何得知?”
“老刘啊……”王珏摇摇头道,“你还没看出来,这人先前与你及此时与厂公交手所使武功虽然中规中矩却总少些精髓神韵,可见均非出自本门,隐藏之深耐人寻味呀。”
“王大人以为此人是个要紧人物吗?方才听到厂公唤他……”
“什么要紧不要紧的。”王珏打断他道,“自从咱们这些人离开京师就全他娘的不要紧了。”
刘之坦点点头不置可否。“待我那师弟回来,与厂公联手或可逼出他的真正来历身份……”
“且不可如此!贤师弟的武功自然是高明得紧的。只是,我担心此人若真是那个影子……须知高手过招见真章必分生死。这里不是中原,知与不知此人是不是影子与我等有何损益?没得平白添一劲敌,不值当,不值当。”
“两位大人,这个影子聂处墨究竟是什么人?为何几位大人听到这个名字恁般忌惮?”
刘之坦斜睨常威,哈哈笑道,“常老三你果然不知吗?可还记得汝弟延龄凤阳府无故失踪一事?”
常威愕然道:“与五弟有关?”
王珏叹息一声道:“延龄失踪陛下大怒,问左右人口买卖事,皆言律法虽禁,时有奸人不法。陛下不知民间实无禁止,言贼子藐上着实可恶,当剐刑,夷十族。于是厂卫四出巡捕捉拿贩运人口者查验属实当场斩杀。如此一来杀戮之重可想而知。时有曾家集强人曾大彪聚众相抗,此人武艺高强,一时无人能敌,正没奈何。忽有档头聂炜献策,言其子聂处墨乳名黑儿者,武艺得异人相授,身手敏捷如狐,当可遣其入寨一探虚实。及招黑儿至,众人见他一总角小儿,皆不信其能。黑儿含怒而走,午时入曾家集未初而出。怀抱一男童,正是延龄。厂卫见二人身无滴血,鞋不染污,无不大奇。及至曾家集寨内,才见寨中已成修罗地狱,死者枕籍,曾家集合寨一百七十二口无一幸免,惨不忍言。”
常威倒吸一口凉气,激灵灵打了个寒颤。道:“常某只知舍弟初七日被人牙子拐走,二十七日即返,还以为是皇恩浩荡,缇骑出力,没想到居然还有这般曲折。”
李宪抽抽鼻子道:“常老大世袭南京锦衣卫都督千户,此事他也有在场,难道就没有透露一二?”
常威老大的不高兴道:“我大哥确不曾言及此事,我常威何必说谎!强盗窝里死者虽众岂有无辜!”
“哼!骆思恭外结奸党内蒙圣听,坐视锦衣卫天子耳目被文臣压榨倾颓,无用无能,实为我锦衣卫之耻!五百缇骑攻不下小小一座土寨,靠一小小孩童成事,这种鬼话你们也信!”田伯光张口说道。
他这一番话说得突兀,刘之坦、常威、李宪、李纲都呆愣住了,奇怪地上下打量这位前途无量的厚生晚辈。唯有王珏重重地哼了一声,道,“田家贤侄,老骆是什么人在坐的各位长辈都比你清楚。说缇骑无能,这件事要骂你也该骂我。万历二十九年,老夫正好是锦衣卫指挥同知,曾家寨一事带队的那位大档头正是老夫。”
田伯光闻言一张脸忽红忽白不知该如何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