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夷大炮出，声震百里，而一炮糜烂数十里，当者立为齑粉，死伤无算！”巧巧扯掉耳朵里的破布怒吼道，“老郭，郭金水！你来解释一下，为啥袁崇焕的红夷大炮能够做到糜烂数十里，你的三斤炮子飙不过五十步！”
“吹牛！吹牛的话你也能信？”
巧巧继续怒道：“就算人家吹牛，打几个折扣，三五百步总是有的，可你捯饬两年就射五十步，还不足三石角弓的一半射程，老子要这玩意儿有啥用？”
郭金水梗着脖子道：“人家红夷大炮用的是红铜，不怕炸膛，敢放更多的底药，您找不来铜非要用铁，早就跟您说过不行，这会儿却来怪我！”
巧巧将脸凑在炮眼前往里观看，热腾腾的硫磺味道熏得直咳嗽。招手叫来那个自从把火药送来就一直躲旁边看热闹的吕管事，跳起来没头没脸地一顿巴掌。
火药作坊管事吕行检被打得抬不起头，嘶声喊冤，心里头一百个不服气。这位小首领就是个不讲理的，凭什么炮没做好挨打的反是自己这个做火药的。
“配方！配方！知道不？”巧巧吼道，“老子打死你这夯货！什么东西越贵你用得越多！这不是你家煮菜用油，油越多越香！能不能按配方来！”
吕行检躺在地上抱着脑袋哭道：“配方是您给写的配方，没错啊！”
巧巧喘着粗气，正抬脚欲踹，听他兀自嘴硬便喊来巧四，这就准备拖走很揍了。吕行检大惊，连忙爬起来告饶，却仍旧坚持火药配比没有问题。几个同行的监工也一同跪在地上指天发誓。
巧巧气极反笑道：“去，取来原料。当场配制出来，若是配伍不对，老子砍了你们这些个狗头！”
吕行检闻言却是丝毫不惧，当下就领了同伴回魔窟去了。巧四不放心，派了两个卫士紧随而去。
巧巧又叫来郭金水，让他自己去看那炮膛。其实郭金水不用看也是知道怎么回事。老脸终于挂不住微微泛红。巧巧叹了口气，失望地道：“看来我让你做这个事情确实是强人所难了。老郭，带着你的人回北山种地去吧。”说完话招招手，带着巧四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要去看看设在这里的随后一个作坊，如果那里的情况也似这样不堪，他觉得魔鬼岛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一个小小的山坳里，溪水潺潺，一阵风迎面吹来，一股子酸臭难闻的味道呛得所有人直打喷嚏。巧巧从巧四背着的包袱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面具，毫不犹豫地套在脑袋上。一众护卫也有样学样迅速套上了这款样式古怪的头套，于是每个人脸上都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猪嘴，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不过那种难闻的气味就再也闻不到了。
一众人往山坳里走了一阵，才拐过弯就见到了几座不起眼的灰色小屋，一根粗大的烟囱笔直地插向天空，上面冒着奇怪的黄色浓烟。脚步声惊动了小屋里的人，一个围着破烂皮裙，头上戴着同样面罩的矮个子走了出来。没有人说话，这种情况下说话也是瓮声瓮气听不清楚。巧巧从腰间取下一块白色小牌，递给那矮个子。
矮个子两只手缠满黑乎乎的绷带，没有伸手去接，只是伸长了脖子看，面罩上两只玻璃镜子满是雾水，矮个子看不清楚，于是很自然地脱掉了头套。所有人随着矮个子头套摘下来，就是一阵惊诧。
“索尼堪！”有人惊呼出来。矮个子看向发声处，挠挠疤痕累累的光头大脑袋，脸上现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索尼堪，真的是你？”那名发声的卫兵再次开口道，“大家都以为你出意外死掉了，怎么会在这里？”这时，巧巧已经重新将索尼堪的头套给他戴在了头上。问话的人也就自动闭上了嘴巴。
小屋是用厚厚的几层牛皮搭建而成，外面看起来还算完整，到了里面才发现顶棚上已经破了许多的孔洞。窗框上镶嵌着的玻璃透进一束光亮，几个浑身肮脏破烂的矮人从一张布帘子后面钻了出来。巧巧展开双臂深情地一个个拥抱了他们，并且从他们的嘴里听到了各自的名字：栋颚阿、尼玛兰、托克索。这个时候巧巧带来的卫兵们才彻底明白过来，这些人里不只是有他们熟悉的索尼堪。
巧巧随着兴奋的索尼堪钻进了布帘子后面的山洞，巧四也跟随进入，于是小屋里的少年人迫不及待地拥抱在了一起。
山洞很是扩大幽深。差不多走了两百步的时候，索尼堪才停了下来，将手里拎着的油灯挂在墙壁上。面前是一扇漆黑的木门。推开木门再往里走，山洞两侧就出现了一间间的石室，石室门头上的小洞里点燃着一支支粗大蜡烛，照耀得通道里一片通亮。
在左手第二间石室里，巧巧见到了另外的三个人：虎楚尔哈、扎库塔、那乃。石室里闷热难耐，三个人都只穿着一条犊鼻裤。那乃正攀在一架木梯上往两人高的炉子里添加一种黄褐色的药粉，虎楚尔哈与扎库塔则在一张石案上记录着什么。听到是巧巧到来都是非常的欢喜。只是手下仍旧忙碌不停。
随着药粉在炉子里加热，不大会的功夫有黄色的烟雾从通道里飘了进来。
“一定是哪里的通气管破裂了。”索尼堪话没说完就冲进了另一间石室，虎楚尔哈与扎库塔也慌忙跟了过去。那乃还在努把填料口上的盖子压紧，那里也有黄色的烟雾向外泄露。
通道里的烟雾越来越浓，原本明亮的蜡光也渐渐变得模糊。巧四非常地担忧，几次想要背起巧巧跑都被他拒绝了。索尼堪带着虎楚尔哈与扎库塔检查了各个石室间连接的铁管，又查看了几个形状怪异的陶罐，没有发现破裂的痕迹。突然见巧巧指着通道顶上的通气管，立刻明白过来，重要的装置都没问题，是通往洞外的废气管路被堵了。
哥几个连忙搬来木梯，灵巧的那乃敲掉了被堵得严严实实的气管拐头，重新换上一支新的拐头。虎楚尔哈捧来一只瓦罐递给那乃，他便从里面抓出黏黏的泥巴将接口处细细地抹了一遍。
那乃从木梯上下来的时候，索尼堪伸手在瓦罐里摸摸，摇头道，“不多了，省着点用，无论如何得等到下一次补给送过来。”巧巧忽然想起来章京那个家伙也有这样一罐子泥巴。这座岛实在是太贫瘠了，贫瘠得连一块黏土都找不到。
那乃接口道：“不要忘了通知郭金水，咱们的铁管也快没有了，要他赶快打制一批触来。另外，硫磺石也不多了……”说着话脚下稍不停顿。他看到，虎楚尔哈与扎库塔已经从右边的石室里推出了水龙，他需要立刻过去，那东西必须在三个人的操控之下才好使用。
巧巧见水龙里的水被喷上陶灌就有不少水汽冒出，就知道这样做还不能完全满足降温的需要，原料浪费再所难免，难怪整个山坳都充满了难闻的臭味。
在山洞最深处的石室中摆满了一桶桶收集好的酸液，巧巧数了数足有三十余桶，满意地点点头。
回到小屋巧巧不再做停留，而是带着索尼堪一起离开。本来按照索尼堪的意思是要邀请巧巧去参观他们这些人的住处的，巧巧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才出山坳就见到了等在这里的吕行检，正伸长着脖子往山坳里瞧，招手命他跟上。摘掉头套的巧巧感觉轻松了许多，与索尼堪两个人边走边聊。
“你们本来是很好的战士，是我把你们变成了现在的模样。老实说，现在后悔啦，接下来会派一些工匠过来接手作坊。告诉我，离开后你们希望做些什么？回到原来的少年军还是跟随在我身边？或者是有什么别的打算，说出来，我全都答应。”
索尼堪揉搓着有些红肿的脸颊，答道，“不瞒首领，兄弟们刚来到这里的时候要说全是心甘情愿那是瞎话。特别是巍元泰、楚罕、刘挺三位兄弟的死，让大家一度动摇。不过呢，兄弟们私下议论起来也都是明白很，这种极度机密的事情，您不用我们还有什么人可以用？如今，我们都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愿意留下来继续完成未完成的工作。”
巧巧叹口气道：“就目前看，你们的成绩不错。可这件事才算开了个头，接下来还有非常多的试验要做，时刻都要面临未知的凶险。跟你交个底，其实我也只是偶然听人提到过硝化棉这个东西，至于制法全凭猜测。之前是我太急躁，又太自以为是，把事情想得简单了。没有足够多的知识积累，没有人能够办到。
你也不要这么快就答复我，回头和兄弟们好好商量一下，都好好想想还要不要再坚持下去。现在放弃有功无过，离开这里，以你们的本事无论做什么都能成就一番事业；选择继续，三年，五年，十年，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成功。”
索尼堪沉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