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和你一起生活，在某个小镇，共享无尽黄昏。
——————————————————————————————————————————
沈志本是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淑女模样，但此刻只是抬手一挥就有黑气压盖将三人藏起。
“逆六芒星阵？”越七眯着眼凝视地面时隐时现的血红印记：“你妹妹倒遗了好东西。”
“好歹我是牛顿先生的校友，就算领会不得养蛊诀窍，炼金史话还是读过，”话间沈志已经弯下腰，伸手小心地触碰越七伤口，“万物是一，一是万物。我不能无中生有，但能却能等价交换。而正巧了，姽婳留下破碎记忆教会了我如何调动天地之间亘古不息的气流。不过现在关键的是，你的伤需要马上包扎，不然会失血过多的。”
“你能变出火么？”越七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语气从容得就像和好友在品下午茶，讨论点心的形状口味，讨论刚看过的一篇小说几部电影。
“我可以摩擦空气生热。中国人看重五行，我能了然的却是风土水火，西洋玩意。”
“那就劳驾，帮我烧一烧伤口止血。”
“这多疼！”阿赤立时出口，虽然见了些场面，但娇俏俏的知己要戕害身体，实在难忍。
沈志只是点头同意，越七也坐下省力，见此阿赤便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理这一个个充好汉的人。虽然过程难捱，但对于生活于深渊的越七而言还堪忍受，不多时便又呼吸粗重，满头冷汗地站起。
“我现在要去拷贝总部资料，TEMPLE对金属义肢颇有研究。我希望通过这个帮助汤新。那你们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呢？”沈志秀眉一凝，似乎察觉到迫近的杀气。
“戈拉德为我准备了新玩具，你放心去吧，我和阿七可以应付。”无暇八卦戈拉德从何处冒出，沈志已经点头而去。
黑雾渐渐散去，就在TEMPLE中人发现二人之时，阿赤按下手中遥控。
枪声顿息，下方空地的十位经验丰富的杀手面面相觑。
“你的武器是你的脸么？”越七调笑。
阿赤翻了翻白眼：“休来招我，我锁了他们枪支保险，你快些解决吧。”
不需阿赤多言，越七已经身形轻捷而略过，不过半分钟已经突破包围，姿势帅气地停在另一头。因为惯性她选择半蹲，虽然靠近地面却如一条灵活斑斓的毒蛇，随时准备再次暴起伤人。身后十人纷纷倒下，更显低矮卑微。
此时，越七手中薄如柳叶的手术刀已经饮饱了血。
“你的表妹黎碧被TEMPLE控制洗脑，虽然已经和西诺隐姓埋名流亡四海，但资料却还在，我希望去洗脑室查看，找找有没有恢复记忆的法子。”阿赤边说边解开枪支保险。
越七从地上捡起趁手武器，闻言只是轻轻颔首，“小心，莫死了。”
连不知道哪里冒出的高手都参与的战斗，祁一自认没有缺席的道理，但在那之前，他得选择好开始战斗的方位。
而他选择了越七背后的那个位置。那里从前没有人盘踞，但往后就是他的地盘。
架着他的那几个人显然是被沈志和阿赤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和其他站得更远位企图包围越七的TEMPLE杀手一起，目瞪口呆地围观起了这两个不请自来的局外人。
像是谁突然在战场上摁了一下暂停键，连枪声都零星地停止了。
祁一抓住机会，一扭之下摆脱了他们的搀扶和桎梏，接着就地一滚，向越七冲了过去。
药物残留的作用依旧让他头昏眼花，看东西都是重影儿的，滚动得也没平常那么快了。
对此，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沈志。正好回望战局的她见状，毫不犹豫，纤细十指在空中一挥，像在弹奏一曲协奏或创作一幅泼墨画。紧接着硬实的大理石地面裂开，竖起成屏障，恰好挡开了一颗后知后觉的子弹。
以这火光四溅的一击为先导，热腾腾的战斗又开始了，子弹交叠在一起的声音像是老虎机里哗啦哗啦的硬币。
而越七在认清了祁一的企图之后，一边朝下射击一边气急败坏地从台阶上跑了下来。倒也不能说是跑，那是她在伤了一条大腿的情况下，能做出的最接近跑的动作。
“你如果再暗算我一次！再偷偷离开一次！”祁一赶在越七之前开了口。他捏着她的后颈，虽然因为头昏而不断眨着眼睛，但还是力比泰坦，“你如果敢，我以父亲的名义起誓，我不可能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原……”
“我不需要你的原谅！”越七厉声打断他，耍赖似的宣称，“反正你总会爱我！”
祁一瞪着他，像是恨不得一口把他吞了。越七则毫不畏惧一扬下巴：“有本事你反驳啊！”
阿赤刚放倒两个杀手，他们一见她面就愣住，等被她结结实实地打晕时更是脑袋空白。她站在远处往这儿眺望，不由得啧啧感叹：“呀，真是矫情。”
“蠢货！你现在留在这儿只能……”越七抬眼看了看面前杀机四伏的战场，咬牙切齿。
又一个杀手瞄准了越七的后背，而在她做出反应之前，祁一已经把她拽到最近的柱子后，夺过她手中的枪支，虽然药效残存，但对于有野兽本性的祁一来说不算难事，靠近的几个杀手皆被他干脆利落地收割了膝盖。
“只能救你是么？救你就足够了！”祁一经此变故也面色难看，声音也显得凶狠。
而她绿色的眼睛因为刚才瞬间的惊吓而睁大了，此刻仍瞳孔像遇到强光的猫眼一样。
于是她把丈夫摁在柱子背面，急匆匆地把自己的嘴唇贴到对方的嘴唇上，好像这才是眼下最重要紧急的事情。
他们在枪林弹雨里的偏安一隅偷得了一个吻，滚烫的呼吸纠缠在一起。
剧烈的一吻之后，她的声音轻柔得能滴出蜜汁来，“哦，我的不败战神。”
每当越七用这种温柔甜腻的声音说话，祁一就明白，自己要大难临头了。
果然，她灵活转身，翻上了丈夫宽阔肩膀，虽然经过枪击和灼烧，但动作还算流畅完成。
祁一从没想过自己的太太有这么高的柔韧度，绞住他脖颈的大腿力道不减，竟然还能腰肢倒折地倒下身子，用漂亮的绿眼睛深深地凝视着他。而越七在祁一的眼睛里看的是自己的倒影，直到那个小小的影子变得模糊了，看不清了。
祁一背靠着TEMPLE厅堂里装饰华丽的大柱子，一点点地向下滑。
他拽住了越七的衣角，那上头都是血，但他还是死命地抓着。他再次听到了越七那句因为说了太多次显得有点虚张声势的“一郎，再见”。而那就是祁一对这场战役最后的记忆了。
那对冤家特工遇见越七时，正要到外面去支援下一轮的场地战，在那之前，他们和轩辕氏互相掩护，赶来帮忙把昏睡不醒的祁一运出去。而越七躲在柱子的阴影后，那腿上的伤口很是吓人，但她仍然面色从容，弹无虚发。
“谢谢。”尽管不清不愿，但她还是在两人匆匆路过的时候开了口，不只是对特工，或许还是对所有其他人，她猜测着，这会不会是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真心实意的道谢。
而特工吃惊地回头看着他。诚然，特工们都是读人的高手，但在那之前，越七对整个USDS来说是一本难解的天书，最开始的时候纳闷她是什么地方点燃了祁一惊天动地的热情，纳闷她怎么会被表面像个愣子的祁一吸引，后来惊讶两个顶级刺客居然能相安无事地生活那么多年还把彼此瞒在鼓里，现在疑惑的是这样冷面无情的杀手竟会不为利益地反水。
但就在在这一刻，特工倒觉得自己好像看出了一点什么。
尽管知道，尽管心知肚明，他们总没法真正弄懂眼前这个难以捉摸的黑发绿眸的女人。
她是一团混乱，恐怕连自己都不了解自己。只在那一声“谢谢”里，让人恍惚窥见了她生命的原点，看到了越七那飘摇不定的人生中唯一的确定和坚持。
“不客气。”她回答她，狐疑着，审视着，想要多看一眼。
她终究是没法知道答案了，因为片刻之后，那只够让她惊鸿一瞥的涟漪消失了，越七又变成了brandy。她接过特工们扔给她作支援的一把沙漠之鹰，染着鲜血的脸上露出了那熟悉的，带着冷漠的微笑。这真是一桩怪事，这样的表情通常很狰狞，但在她的脸上却挺合适，也挺好看，好看得让人胆寒。
在最后离开之前，女特工又回头看了一眼。越七独自走进腥风血雨，走进了她敌人的屠宰场，走进了她的复仇，她的解脱。身姿高挑，态度从容的她看上去就像一尊异教神。
“然后……你们就这么放她走了？”祁一痛苦万分地趴在会议桌上，声音听着像是一只被压扁了的青蛙；他痛心疾首地环视着他的队友们，“你们就这么放他走了？”
他被麻醉枪送入了昏昏沉沉的睡眠中。他睡了很久，但只做了一个很短的梦。
他们在迪士尼乐园里举行那场鸡飞狗跳的婚礼之前，他和越七去过许多次的游乐园，其中一次曾被参观游行的人流冲散过。那次他找到她的时候，在灿烂的礼花明暗交织的照耀下，她的恐惧和患得患失一闪而逝，但祁一的确看到了。
他看到了，却又没看到。他花了那么多年才真正看到了越七。
他看到她爱他，他看到她恨他，他看到她和他纠葛在一起的命运。
在这之前，祁一也时不时感到蹊跷，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那么爱越七。现在回头看看，谜面就是谜底，问题就是答案，他爱越七如此之多，那并不只是他一个人付出的热情。他们相互爱恋，互相折磨、互相推拒又互为支撑，扭在一起，不分彼此，最终让他们的感情成了一株枝繁叶茂，无法无天的植物。
他爱越七那么多，是因为越七也爱他那么多。只不过越七从不开口。
不，其实越七说过一次。只有一次，还是悄无声息的。祁一在梦里想，等他醒了，他要逮着越七，让她一次又一次地对自己说我爱你，哪怕她会怨恨、会反抗、会赌咒谩骂，祁一都会逼他说。这算不算得上是惩罚的一部分？
而当他睁开眼睛，却没有看到他宝贝的祁太太守在他身边。
“话说当初绑架她的竟是李承宇那家伙，当然了，最后还被她反杀叫人痛快。说真的，清杂鱼，解决中BOSS，绞杀大魔王，这简直就是英雄铁人三项嘛！假如不是她趁乱偷偷溜了，局长一定会哭着喊着求她加入USDS。”
“趁乱偷偷溜了？”祁一悲愤地抬起脑袋，蓬头垢面地咬着牙，“从USDS手里？”
“她也不是头一回干这事儿了，”同事耸耸肩，“又不是说他就比USDS的特工差，这才几天，你就把她骗了咱们四年的事都给忘啦？说到越七，他可比泥鳅还滑溜，伤了一条腿也没啥大不了的，照样逃得快。”
“况且，她从哪点看都不是个束手就擒的人，但这也不意味着她完全无迹可寻，从这段日子USDS搜集到的消息来看，我们有理由相信她正在追踪其他散落各地的TEMPLE余孽们。”
“教子猎手。”女特工打磨着自己的指甲，不动声色地补充道。
祁一心灰意冷地把椅子拉到窗户边，坚定地背对这群人，寂寞地把额头贴到玻璃上。
在所有人都陆陆续续离开之后，戈拉德又折了回来。他最近为情所困也消瘦不少，所以格外同情祁一，他用温和地问祁一：“要我帮你寻找那些TEMPLE旧部吗？这样抢先一步说不定能找到她，”
祁一摇摇头，看着华灯初上，一个月之前，他和越七的家还是这万家灯火中的一簇。
他和越七终究不能回到他们以前的那个家。他们之间最具保护性、最美妙的谎言被撕开了，即使他们相爱，但他们依旧是如此不同，简直就是两个极端。他们是彼此最大的痛苦也是最大的慰藉，但他们依旧是他们。
假使他们为对方彻底转改变，那才是骇人听闻的悲剧呢。越七没法为他安安稳稳地呆在森林生出的城堡里，他也没法为越七成为一个毫无原则的灰色人士。而在越七心里，爱情虽然重要，但她那狡黠又别扭的天性不会允许他就这么软化，融化在祁一怀里。她倔强得铮铮作响。
祁一知道，他这辈子大概都没法得到一个乖巧柔顺、善良温和的妻子了。
接着，他又抬起头。他看不到星星，城市的灯光太亮了，但他知道星星就在那儿，闪闪发光，不管他看不看得见，它们总是悬挂在应该在的地方。而星星下有他，也有他的越七。
半晌之后，他突然睁开眼睛；所有的灯光都在他的眼睛里闪闪烁烁。
他微笑着，既得意，又伤感地想，跑吧，跑吧越七，你最好跑得快一点。因为如果这一次我逮到你，你可就完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