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他听到“希淳”这两个字的时候,是那样的表情?
一脸懵懂的样子,就像第一次听到“希淳”这两个字。
张希淳这才想起来,进入这个时空后,所有人都叫她“小淳”,却叫那个所谓的妹妹“佩瑜”。
原先,她以为只是昵称而已,不是身份证上的大名,也没往心里去。
现在想想也对,为啥都叫她“小淳”,称呼张佩瑜却不是一视同仁的:“小瑜”。
难不成,另外一个自己的名字在这个时空里,有变化吗?
还有,日记。
张希淳蹬蹬蹬上楼,跑回房间,拉开抽屉,发现里面真地放着一本日记。
那是一本很普通的日记,灰白相间的格子封面,方方正正的样子,看着有些年头了。
张希淳拿到手上翻了一下,里面的内容全是一个小女孩的奇思妙想。
比如写鸭子,“她”想象路边一字排开,大摇大摆走过的鸭子是鱼村的护卫队,她想给这些鸭子战士每个人配置最高端的随身携带武器。
再比如写姐姐张希淳,“她”羡慕姐姐活得像耀眼的太阳,或者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炬,温暖热情得让身边的人不由自主地想靠近。
再比如写课堂。“她”说念着八股文章的老师在台上摇头晃脑,就像老旧唱片里放着一曲又一曲催眠的歌,惹得自己昏昏欲睡,却突然被头上吱吱呀呀摇晃的吊扇给敲醒了。
“她”真担心它突然掉下来啊,砸中自己矜贵的脑袋就不好了,提心吊胆地不断抬头,跟着它左摇右摆,结果越摇越晕,直接被催眠了。
“她”说,没想到这破吊扇的催眠功力,比老师还厉害,佩服。
张希淳继续翻着日记本。
日记是从1993开始写的,几乎每日一篇,写到了1995年就突然断掉了,然后直到2008年才又开始写。
可是2008年只写了几个月,后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好奇怪的日记。
这本日记,是张佩瑜的日记本,可是为什么放在张希淳房间的抽屉里?
而且,梁忍冬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房间有一本日记,日记扉页上写的那句话,你还记得吗?
张希淳赶紧翻到日记本的扉页上。
上面只有一句话:每个人都是命运的提线木偶,连人生都可以被错置,还有什么是命运这愚昧又嚣张的家伙干不出来的?
扉页上这句话的风格,跟原先的日记里记载内容的风格大相径庭。
这句话充满了偏执,悲观,扭曲,愤怒。
嗯,倒是同如今的张佩瑜的心境更为贴切。
这句话底下记录着时间:2008年5月,字迹非常非常潦草。
跟原先的日记内容对比,简直要怀疑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写的。
虽然,人,会随着经历而改变。
但是,张希淳实在想不通,到底2008年,张佩瑜遭遇了什么,才会发生完全南辕北辙的转变。
叩叩叩。
有人在敲门。
张希淳转身一看,梁忍冬慵懒地倚靠在门框边:“阿姨让我上来叫你下去吃饭,亲爱的大姨子。”
这家伙总是一副让人想海扁一顿的贱样。
张希淳小心翼翼地收好日记,这个可是非常值得研究的重要“物证”,她得想办法将它藏起来,确保任何人都碰不到它。
她拉了两下抽屉,心里盘算着去哪里搞一把锁,只是钥匙随身携带,别人就拿不到了。
她又摸了摸口袋,才意识到自身上没有半毛钱。
说来也奇怪,这次穿越,只有那台老旧的随身听和飞机票是自己原来时空的东西。
其他的,从里到外都是这个时空的张小淳。
身上穿的,是土得不能再土的,严重不合身的衣服,从公交车带进家里的随身行李,只有一个烂布包,里面只有三套一样土里土气的衣服,一个牙刷牙杯,还有一个铜制的,磨损得已经不像样的佛像。
其实,在原本的时空,张希淳穿的衣服一样老土,款式陈旧,跟时髦占不了边,总被郁欣妍取笑,可不管如何土,都是自己花钱买的,当季的衣服。
而这个“张小淳”的那几套衣服,几乎可以猜到,是母亲应素珍少女时期的衣服。
这到底是有多惨呢?
看起来,这个时空的父母对张小淳是有爱的,也不像是会吝啬到连几百块都舍不得给孩子花的人。
可是,这个时空的张小淳就是凄惨得无与伦比。
哎。
不行,她得想办法先搞点钱。
“瞎折腾什么呢?赶紧下来吃饭,还杵着干嘛?”
门口,梁忍冬已经等得相当不耐烦了。
“妈妈刚才不是让我自己在房间吃?怎么,你家女神已经特赦恩准我下楼吃饭了?”张希淳没好气地揶揄道。
“哦,大姨子要自己在房间吃啊?也行啊?当我好心踢了驴肝肺,多管闲事了。”梁忍冬耸耸肩,嬉皮笑脸地应完,转身朝楼下走去。
“算了,还是跟大家一起吃吧,人多热闹。”张希淳自言自语,漫不经心地跟上。
饭桌上,是沉重的低气压。
没有人敢说什么,都在细嚼慢咽着碗里的饭。
张希淳吃得相当坦然,毫不吝啬照顾好自己的胃,时不时还对其他家庭成员微笑着。
进入这个时空以后,从最初的震惊,到一连串的疑问和打击,到最后的释然,她像彻底复活了一样。
她说不清到底是因为什么?
可能是终于找到了心心念念的张佩瑜,也可能是因为死过一回的人更懂努力挣脱烂泥的可贵。
或者只是,这个时空的张小淳的那些令人心疼的遭遇,彻底治愈了她,也彻底激发并燃烧了她的斗志。
她看到对面的张佩瑜拿眼在狠狠剜她。
她故意对着坐在张佩瑜旁边的梁忍冬娇蛮一笑。
梁忍冬无所谓地挑眉,回她一个安抚式的暖心微笑,惹得看着他们两个如此不管不顾“眉来眼去”的张佩瑜醋劲大发。
“你们两个要点脸,爸妈都在呢。”张佩瑜阴阳怪气地说。
“忍冬哥跟我亲大哥一样,佩瑜你在说什么呢?”张希淳一脸无辜地说。
“张小淳,你什么时候学会扮猪吃老虎那一套?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现在竟然变得如此阴险。”
张佩瑜气得直接从椅子上弹起来,她不敢置信看着这个刚从神经病院里出来的姐姐。
面对她的挑衅,她竟然还能慢条斯理吃着她的饭,镇定自若地跟身边人玩笑互动,全然不将她的针锋相对放在眼里。
这个人,还是原来那个自卑的,敏感的,懦弱的,整天躲在房间里不出来的姐姐吗?
“佩瑜啊,这么多年了,姐姐难得回家一次,真心想跟你和睦相处,请你也放下戒心好吗?你放心,姐姐在这个家里,呆不了多长时间的。”
张希淳说得格外真挚动人,说完,还冲着张佩瑜莞尔一笑。
这个微笑,火上浇油一般烧得张佩瑜心头滚烫烫的。
她环视整个饭桌,爸妈一脸期盼地看着她,还有她心爱的,即将成为她丈夫的忍冬哥,竟然朝她微微颔首。
这些原来将她捧在掌心呵护的家人,自己全身心爱着的,今生今世唯一依靠的良人,才短短一个下午,竟然全部叛变了,向那个神经病姐姐投诚了。
到底是为什么?
受不了这个捉摸不透的恼的姐姐,她使出吃奶的劲爆发一声尖叫,气急败坏地问:“是谁让这个神经病出来跟我们同桌吃饭的?你们这一个个的,全部开始向着这个神经病了?我才是正常人,我才是。”
“佩瑜,整天没大没小的,坐下。”应素珍厉声呵斥着张佩瑜:“是我让忍冬去叫你姐姐下楼吃饭的。姐姐刚回家,身体一向不好,原本想依了她的性子让她在自己房间吃。但是后来想想不妥,你们快要结婚了,忍冬今天特地抽空过来,大家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应该热热闹闹吃个团圆饭。”
应素珍举起红酒杯,对着梁忍冬说:“忍冬,这些年多亏了你,如果不是你里里外外帮忙打点照应,阿姨叔叔恐怕挺不过来。还有,谢谢你答应照顾我们家佩瑜,她还小,不懂事,麻烦你担待一点。”
张希淳费解地看着,梁忍冬到底是谁?为何连父母都跟这个梁忍冬熟悉得像认识了几十年的老邻居一样?
而且,看这架势,像是托孤啊,还是赶鸭子上架的那种。
问题是,梁忍冬为什么要答应这种荒唐至极的请求呢?
婚姻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啊。
而且,他又是因为什么样的执念才能成功打开平行时空的边界,并将自己从原本的时空硬拽到这个时空的呢?
张希淳疑惑地眯起一双丹凤眼,不住在餐桌几个人身上游移。
应素珍颤抖着手,将酒杯里的红酒一饮而尽,又给自己斟满一杯酒,对着两个女儿说:“淳儿,瑜儿,你们长大了,可爸妈都老了,不指望你们相亲相爱,互相照顾,只希望你们能互相体谅彼此的不容易。今后不管是谁,如果遭遇人生的不如意,有搭把手,将对方拉出泥塘的心,毕竟你们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姐妹。”
“妈妈,凭什么,我要尊重张小淳那个贱人!她是不是活成一坨烂泥跟我无关。”
张佩瑜早就听不下去了,霍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指着张希淳的鼻子,转头咄咄逼问母亲:“就她张小淳,也配我拿她当个人!”
“她当年开车要撞死爸爸的时候有多狠啊,如果不是爸爸命大,只是瘸了一条腿,我们家早就家破人亡了,你还老让我体谅她?体谅她什么?体谅她狼子野心,还是体谅她有治不了的神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