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钱意味着一切的困境都解决了。
可他却从来没有见过她露出真心的笑容。永远是那副冰冷的样子，连笑都没有丝毫的温度。
就在这时候，翠儿却看着顾澜烟的背影，道：“哥哥，她好像，有很多伤心的事。”
温子墨一愣，突然嗤笑道：“咱们这么穷，又被别人看不起。
什么都没有，你还操心别人——”他说的话，竟然带了三分尖刻。
翠儿回过头，不解地看着他：“哥哥，你怎么了？
以前你不是这样的——”
温子墨别过脸，道：“没什么。”
凭什么，凭什么她什么都有，却还要这样不开心——
而他的翠儿，什么都没有啊，却还能笑得这么开心，温子墨觉得心痛。
翠儿的脸却严肃起来，道：“她救了我，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以后哥哥再也不要说那些话了，我觉得，那个小姐是个好人。”
好人？
温子墨的目光投向院子外面，顾澜烟已经下了台阶，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这个世上有好人？
一个处处隐藏自己身份的女人，究竟要利用他们戏班做什么呢？
他一定要弄清楚！他看了翠儿一眼，道：“你告诉班主，我有事情要出去！”
说着，他匆匆去一边卸掉了脸上的油彩，换了衣裳，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哥哥！你去哪儿！”
翠儿在楼上，吃惊地追着他，可是温子墨跑得很快，一转眼就不见踪影了。
翠儿等到夜里，终于见到温子墨回来，她连忙站起来，道：“哥哥，你究竟——”
“嘘，什么也别说，我带你去看看那小姐的真面目。”
那梅儿武功很高，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温子墨只能远远跟着。
好不容易才找到顾澜烟的住处，他觉得，如果不带翠儿亲眼去看看，她根本不会相信自己。
温子墨带着疑惑的翠儿一路出了戏园子，向秣陵的东门而去。
温子墨凭借着记忆，找到了一户人家，当然不敢敲门，便要带翠儿翻过墙头。
翠儿坚持不肯走了：“哥哥，你这样实在是太过分了，小姐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却这样怀疑她！”
“这不是怀疑她！
你不是说过，她总是心事重重，应该是有什么烦心的事情吗？
咱们若是不弄清楚她的底细，怎么才能知道她为什么忧虑呢？
又怎么帮忙？
翠儿，难道你不想报答她吗？”温子墨知道翠儿单纯，便这样哄骗道。
翠儿想了想，还是迟疑：“可是——我还觉得这样很不好。
顾小姐不告诉我们，一定是有她的难处，为什么要去强人所难呢？”
温子墨不以为然道：“你真是个傻子，将来被人卖了都要数钱。
不管你是不是进去，我肯定要去的！”
刚一转身，翠儿拉住了他的衣服，道：“我……我跟你进去——”
两人好不容易进了院子，却见到月下一片红云悬浮。
翠儿吃了一惊，这才发现这院子里桃花盛开，花朵之中，穿梭飞行着无数白色的蝴蝶，在月光之下隐隐发亮。
院子不大，却十分齐整，不远处就是正屋，两人对视一眼，翠儿终究觉得这样做不磊落。
不肯往前走了。温子墨生气，索性丢下她，自己悄悄向正屋走去。
月下，只见到庭院雕窗，浓重的黑影投在青砖上，有一种荒凉而阴森的感觉。
温子墨觉得自己仿佛在一个空寂的地方，探索一个非人非鬼的少女的秘密，心头不免恐惧了几分……
正屋里有烛光，温子墨不知道该不该往前走。
他隐约觉得，会发现很多他不想知道的事。
但是，如果不明白顾澜烟到底想要让他们戏班子做什么，他实在没办法放下心来。
就在这时候，帘子突然响了一下，“喵呜”一声，一团东西跳了出来，他吓了一跳，定睛一看，不过是一只小猫而已。
还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他一动不动，那猫儿就跑了。
温子墨松了一口气，靠近那扇雕窗，弄破薄纸，细细往里看去。
这屋子好像是内外两间，外间收拾的相当干净，衣柜，床，桌，椅，花几都是崭新的。
上面浮花累累，很是古朴，顾澜烟和她身边那个护卫都不在屋子里……
他隐约觉得这个院子古怪的要命，刚想要退出去找翠儿，却突然听到一个冰冷的声音：“看够了吗？”
温子墨的一颗心猛地沉了下去，立刻回过身来。
斜对着他站着一个少女，身着一身纯白的衣裙，无任何艳色的镶滚。
美丽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恰恰站在月光和阴影的交界处，身形一半沐浴在月光之中，另一半则处于极致的黑暗。
着实让温子墨吓了一跳。
“我……我……”他一时几乎说不出话来。
顾澜烟笑了笑，道：“怎么，对我的身份觉得奇怪？”
温子墨觉得喉咙发痒，面对着顾澜烟，他下意识地觉得心虚。
就在这时候，却是翠儿赶了来，羞愧得满脸通红：“顾小姐，我们……我们不是故意的……”
她站在那里半天，担心温子墨出了什么事，实在不放心才赶过来。
人家好心好意救了她的性命，温子墨却对人家挑三拣四充满怀疑，这实在是太不厚道了。
让翠儿都没办法为他辩解。
“那里面的人，是我的弟弟。”顾澜烟慢慢地说着，却不是解释，只是平铺直叙。
当年的顾府居然有遗孤？这也是她来南朝的目的。
里面的孩子发出尖叫声，那种小兽受伤一般的声音。
让翠儿心头直跳，她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顾小姐，都是我的错！”
“你有什么错呢？”
顾澜烟的笑容变得很淡漠，“我无缘无故对你们好，你们自然是要怀疑我的。
况且我本来也没打算不收回报。
我不过是希望借你们的戏班子，等一个人而已。
不过你放心，这是我自己的事，不会连累你们的。”
她要借戏班子的手，见到德扬郡主，之后，她就不会和他们有任何关系了。
但——温子墨的直觉很准，她的确不是纯粹的发善心救下翠儿的。
温子墨的脸上忽红忽白，被人看穿了心思，只觉得特别难堪。
同时也觉得愧疚，如果她是坏人，随时都可以收回赠予他们的一切，让他们一无所有。
他低声道：“对不起，顾小姐，是我的错，不关翠儿的事。”
那样卑微，那么诚恳，知道自己犯错了立刻就道歉啊……
顾澜烟笑了笑，只是笑容之中却没有那么冰冷了。
她想，看着这两个人，虽然她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关系。
但，他们这样彼此关心，彼此依靠，不是很好吗……
她语气平淡地道：“我不会向班主告状的，走吧，我就当今天没有看见过你们。”
就在这时候，屋子里的动静越来越大，仿佛有什么碗碟被打碎了。
发出清脆的响声。顾澜烟眉眼之间十分平静，好像没有听见。
温子墨听见了屋子里的动静，想到刚才自己见到的那个小男孩，他拥有那么漂亮的相貌，那样漆黑的眼睛，简直是出奇的可爱。
没有人看到这样的他会不为之心疼怜惜，可是顾澜烟为什么要这样残酷地对待他呢？
他下意识地道：“顾小姐，令弟他——”
“这是我自己的事，不劳你费心。”顾澜烟没有往屋子看一眼。
仿佛对那孩子毫不关心一样，她的语气再一次冷淡了下来。
“可他那么小，可以慢慢教导，你不必这样逼——”温子墨倒抽一口气，翠儿的脸上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顾澜烟冷冷地说，“没有压力他不能自立。”
“你疯了！”温子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只是当他看到顾澜烟这样冷淡的表情，不由自主便这样说道，“这样对待一个小孩子。”
顾澜烟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什么事情都只能依靠自己，不要妄想别人会来帮你。
他是个傻子，每天只有我喂他吃饭，他才肯吃下去。
别人靠近他就会又踢又打，可是我能每时每刻陪着他吗？
我不能，所以，他必须学会自己吃东西，哪怕是强迫的！
我也只能那样教他，我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什么其他教孩子的办法。”
温子墨目瞪口呆地看着顾澜烟，他突然意识到，翠儿说的对。
顾澜烟身上的秘密太多了，他根本看不清这个人。
翠儿的眼睛却看着顾澜烟，突然，她笑了起来，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忙的。
我的戏不多，白天空的时候也没事做，我很会照顾小孩子。
以前戏班子里的小孩子我都很有办法。”她就是想为顾澜烟做点什么，报答她。
顾澜烟看了翠儿一眼，她一直觉得自己很了解人，很明白人的本性。
可现在，她突然有点读不懂这个少女了？
都已经说了自己也是别有所图，根本不需要她的报答，她却傻乎乎地跑到她家里来，还说要帮助她，岂不是很奇怪吗？
然而，翠儿的表情很诚恳，很认真，甚至……很坚持。
就像是看不懂顾澜烟皱眉的含义，很显然，是个固执的孩子。
顾澜烟看了翠儿一眼，道：“你要来？”
翠儿点了点头，认真地道：“请让我尽一点力。”
顾澜烟冷笑了一下，她已经换了很多的丫头，每一个最后都会被他的固执逼得发狂。
等翠儿知道他有多难照顾，她就会打退堂鼓了。
这一次，顾澜烟估计错了，翠儿果然天天往这里跑，锲而不舍地照顾他。
当然，他照旧不理她，她却跟其他人不一样，不管他怎么排斥她，她都能笑嘻嘻地陪他一起玩。
当顾澜烟看到翠儿拿走他的玩具，他不开口，也不咬人，只是低下头继续去玩别的时候。
她开始发现翠儿的特别了。
吃饭的时候，他不肯碰碟子，拼命去抓桌子另外一边的玩具，却又人小手短够不着。
便半跪着爬上椅子，伸展着胳膊越过那一碗粥，却不想膝下一滑，整个人就摔了下来，带落了自己的饭碗，汤汁洒了翠儿一身。
换了旁人早已变色，翠儿却笑嘻嘻地抹了油去捏他的脸……
终于有一天，顾澜烟开口道：“你跑到这里来，你们班主已经不是一次骂你了吧。
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
我都说过，不要你报答了。
还是，你希望我再帮你什么？”
她只能想到这个理由，然而翠儿赶紧摇头，道：“不，不，我什么都不需要，我只是想帮点忙。”
顾澜烟心里一动，看着她道：“帮忙？
帮我的忙？
为什么？”
翠儿不解地看着她，不明白她究竟在说什么。
在她看来，受人恩惠就要报答，不是天经地义吗？
顾澜烟不再开口了，静静看了翠儿一会儿，道：“温老板说了不让你来，你还这样坚持？”
“有什么大不了的，他气两天就算了啊！”
翠儿做个鬼脸：“他总是担心我会生病，我又不是纸糊的，哪里那么容易死呢？”
“……”
“我是有病啦，可是如果因为怕死就一直不走不动不唱戏，那我跟死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翠儿理所当然地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屋子里，他已经睡着了，他睡着的时候，就会变得又乖巧又可爱。
“你有心疾，很多年了吗？”
顾澜烟突然有一点好奇，这半年来，她已经很难为什么人觉得好奇了。
“我？
是啊，很多年了，大概从七岁到现在？”
翠儿自己也不是很确定。“我也不想死，若是可以，我希望一辈子陪在哥哥身边，他比我还要脆弱呢！”
顾澜烟笑了起来，那笑容在太阳底下像是融化的冰雪，转瞬即逝：“是啊，他比你要脆弱得多。”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我是个孤儿，从小就被人丢在路边上。
收养我的戏班老板说可能我娘是某个青楼里的姑娘，偷偷生下我就丢掉了。
以前我也很伤心，可是后来想想，孤儿有什么关系呢？
我还可以呼吸，还可以唱戏，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像那些残疾的人。”
顾澜烟看着翠儿开朗的笑容，突然有点沉默。
刘筱儿和杨国郡主都很天真，但那种天真是建立在被保护的基础之上，可是翠儿……
恐怕受过很多的苦难，但她却还是能保持这样开朗的笑容，这是为什么呢？
翠儿偷偷看顾澜烟的表情，“你笑起来真好看。”
顾澜烟点了点头，看了一眼门口，魔怔般的开口道：“你也是，你哥哥来接你，你该走了。”
温子墨一身青色的衫子，显得很俊秀，他的笑容充满了温暖。
翠儿飞快地向他奔了过去，像是一只蝴蝶。
顾澜烟突然又笑了笑，这时候，梅儿走到她的身边：“小姐，奴婢得到消息，说——”
顾澜烟的眉头，轻轻地皱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