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嶂山箭射俞道安~断头崖生擒吕师囊】
词曰:
争珠双龙斗正酣,怒目炯眈眈。一朝国破委层岚,千秋贻笑谈。
堪叹束手作俘囚,全输事业倾。几年挣扎总成灰,唯有月明中。
话说俞道安见帐中有人,仔细观之,有词为证:
头戴乌黑长筒帽,身着皂色长衫。面黑身矮胖,手持哭丧棒。无事不登三宝殿,平生只爱笑。黄泉路上最精心,善恶心中有度。腰边拴挂骷髅头,阴阳两界横行。避讳叫矮爷,真名范无救。
俞道安不看则已,看罢倒吸一口凉气,起身喝道:“休要装神弄鬼。”
那人笑道:“我不装神,但会弄鬼,我乃谢必安结拜之弟,范无救也,世人称我为黑无常、矮八爷。”
俞道安心中甚骇,叱道:“人鬼殊途,来此何干?”
范无救哂笑不绝,说道:“你阳寿已尽,我来索你命去。”说着伸长双手紧扼俞道安咽喉,俞道安拼死挣扎,一头栽倒,猛然睁眼,却是一梦。俞道安心有余悸,乃招荆利前来。
荆利问道:“将军何事唤我?”
俞道安说道:“方才我做一怪梦,梦一黑矮之人,自称黑无常,来取我命,不知主何吉凶?”
荆利说道:“鬼神,信则有,不信则无。此梦必是将军久困此山,心乱所生,不可当真。”俞道安听后,沉吟不语。二人正说话时,忽有军卒来报,说宋军攻进山来,势不可挡。俞道安急忙与荆利持械出了大帐,举目望去,满山遍野火把通明,宋军如同蜂蚁而来,喊杀声不绝于耳。
俞道安急忙与荆利、莘庄、曹峰率军迎战,奈何兵士断粮日久,只以野菜、草根等物充饥,身体虚弱,站立尚且不稳,怎能持刀枪拒敌,被宋军砍瓜切菜一般,杀的横尸满山,血流成沟。俞道安见不能抵挡,只得且战且退,苦战至天亮,后退无路,剩余数百人被宋军团团围死。谭稹见俞道安已成案板之肉,乃令杨可世前去招降。
杨可世策马提斧,吼声如雷道:“汝等已成瓮中之鳖,及早来降,可免死罪,如若不然,斩尽杀绝。”
俞道安见身边军士大都带伤,饥渴疲弊,丢魂丧胆,不堪一战,便在腰下拔出铁刀,想要自刭,却得曹峰几人攀臂劝住,莘庄说道:“未到必死之时,想当初刘邦被冒顿围于平城白登山七日,终得脱困,将军且自爱。”
俞道安听后,精神倍长,将刀戳于地上,慷慨高声道:“我等自从反宋以来,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今日虽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军士听后,无不激昂,俞道安见时机已到,当先引兵来冲宋军。
谭稹在高处看见,手挥令旗,步兵两面闪开,现出一千弓弩手,万箭齐发,将俞道安数百人全部射死于山中。
同时,何灌、折可存在黄岩县兵击吕师囊,无计可施,升帐再与众将议事,众人面面相觑,不发一言。何灌说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诸君何不发一语,克敌制胜。”众将只管低头,莫衷一是。
折可存怒道:“似尔等这般空吃国粮,不能尽忠以报,有何面目于世哉!”
突然一人出列禀道:“末将但有片言,或可擒吕师囊。”众人看去,却是偏将杨震。杨震何人?还需叙述一番:
杨震乃代州崞县人,字子发,曾以弓马绝伦为安边巡检使。先时,宋河东军征西夏于臧底河,敌据山为城,下瞰官军,诸将合兵于城下,杨震率壮士拔剑先登,斩数百级,众乘胜平之,上功第一。江南反乱,国家调兵四方,杨震与长子杨沂中从折可存讨方腊至此。
折可存看罢,问道:“子发有何计策?”
杨震说道:“吕师囊乃扎营于半山腰,断头山后悬崖绝壁,敌必疏于防备,末将愿引轻兵从断头山后沿着山背上山,在高处放箭投石,敌必败无疑。”
折可存说道:“此计虽妙,可凶险万分,倘若有失,性命堪忧。”
杨震说道:“将军可佯攻山前,我从山后悄悄而上,万无一失。”折可存见杨震胸有成竹,便让其领五十灵巧军士,二更后依计而行,折可存则于山前擂鼓放炮,以做佯攻。吕师囊正在山上大寨睡觉,突闻鼓声,惊厥而醒,乃披金甲,提蛇矛出帐,问赵毅何事。赵毅说道:“敌军恐欲趁夜攻山。”吕师囊急忙领军抵挡,只见宋军举火如同白昼,擂鼓向山上杀来,吕师囊令军以石击之,宋军又退,往复几次,折腾一夜。
第二日天明,吕师囊正在狐疑昨夜之事,突听山顶发喊,只见宋军已在山上,正是杨震,却如神兵天降,鼓噪而放箭、抛石,方军兵卒大惊,被矢石所伤颇多,四散而逃。
吕师囊急令剩余将校固守险要,在营外放火自卫。何灌、折可存见计已成,领步军与杨震上下夹攻。杨震身披重铠,带兵越火而入,吕师囊引沈刚、沈泽、沈抃、赵毅、应明、徐统等三十首领迎战,杨震一时难以攻破敌寨,却得何灌与部将韩综、雷彦兴领兵接应,将沈刚三十人杀死。
唯独吕师囊挺丈八蛇矛力战,杀死百余宋兵,身受重伤。何灌见吕师囊武艺高强,不能近身,却与众人用挠钩将其拖翻,夺了蛇矛,吕师囊挣脱挠钩,跳崖未死,杨震引众将其活捉。
吕师囊仰天大叫三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此为宋宣和三年十月之事。
折可存见何灌与杨震生擒贼帅吕师囊,下令将死尸尽皆掩埋,将反军营寨烧作白地,和众人回到山下大营。折可存、何灌与众将升帐,杨震把吕师囊推将入来,武士以棍击其小腿,吕师囊仰头不跪,何灌挥手示意不得无理,武士退到两旁。
何灌问道:“今被我擒,何话可说?”
吕师囊说道:“吾闻‘亡国大夫不可图存,败军之将不可言勇。’但求速死而已。”
何灌说道:“既然无话可说,先将械梏收押,即是重犯,当使快马通报朝廷再作区处。”遂先将吕师囊押下,乃令快马飞报朝廷。后谭稹听说吕师囊被擒,令押解至临海县,等候朝廷旨意。
数日后,快马从汴京而回,将童贯手书交与谭稹,谭稹拆开来看,略写道:“谭节度与贯皆为宦臣,同时举兵南下,建功不易,勿使贼有复起之机,吕师囊素有广名,侠义之声布于乡里,理应将其处以极刑示众,为防我军去后,吕族人再生事端,当屠其村,灭九族。”
谭稹得童贯钧旨,便在临海县设立法场,当众对吕师囊处以极刑,将其绑于十字桩上,百姓络绎不绝,前来围观。
吕师囊对民众高呼道:“我吕师囊为反昏君暴政,名姓标于天地,必然千古传颂,死而无憾,虽败犹荣。”折可存手挥令旗,弓弩齐发,吕师囊被万箭穿身而死,又被五马分尸、挫骨扬灰,百姓多为其哭。
谭稹处决吕师囊,便发兵仙居十四都,来屠吕高田村。吕高田村本是吕师囊世居之地,吕师囊在此村颇有信义,人都称其为当世信陵君。吕师囊响应方腊反宋时,村中民众追随甚多,因此为童贯所忌。
王禀听说谭稹要屠吕高田村,本欲亲往解劝,奈何缙云新附,县中事物未定,只得让宋江前往,缙云向东至仙居不过一百五十里,转眼即至。
宋江在县外截住谭稹,叩马谏道:“古人云:‘以孝治天下者,不害人之亲;施仁政于天下者,不绝人之祀。’吾听闻节度大人欲屠吕高田村百姓,特来进谏,不愿大人背负千古骂名。”
谭稹心中不悦,却思宋江征南有功,乃说道:“我意也是如此,奈何是童太师之意,我不得违抗。”
宋江说道:“童太师视百姓生死不顾,皇上必然不知,谭节度何不上书请求皇上开恩,赦宥百姓死罪。”
谭稹颇不耐烦,说道:“太师之意即圣上之意,汝一刀笔小吏,前身也是罪犯,还敢出言忤逆太师,若不念你随军讨叛有功,必不和你干休,还不退下。”梁山众将听了这话欲要上前,被吴用拦住,宋江羞愧难当,只得唯唯而退。
谭稹叱退宋江,自去屠村,将吕高田村男女老幼千百十人,无论善恶,杀的所剩无几,却有命大的逃过一劫,躲去外乡。官军又将房屋拆毁,放火大烧。大军过处,尽是残垣断壁,满目疮痍,如禽兽一般,三日不止。
谭稹又命军士在村东掘一大坑,深三丈三尺,广三丈三尺,将村中死尸尽数投于坑中,火烧三日,用土掩埋,突出地表约有一丈,旁边立一石碑,上面镌刻三个大字,名曰:“肉丘坟”。不许任何人到坟前哭祭,即时,乌鸦百万集于其村上空,盘旋三日不去,遮天蔽日,晴天雷声震耳,知者皆言天怒。
再说宋江被谭稹呵退,知不可救村民,索性领军回了缙云,把事告知王禀,王禀叹息不已。至夜三更,吴用、林冲、鲁智深、武松、李逵、李俊、阮小七等人来找宋江,宋江环顾,只见来人都是先前反对招安的兄弟。
宋江问道:“众位兄弟,深夜所来为何?”
吴用说道:“国家视百姓如同草芥,随意屠戮,众位兄弟都有反意。”
宋江起身大惊道:“何出此言?”
林冲说道:“想当初我等与哥哥受了朝廷招安,本指望为国为家做些好事,方腊一党尚未灭净,朝廷竟戮起百姓,我等皆有怨心。”
鲁智深嗔道:“洒家一生光明磊落,为百姓出头尚且不及,却见百姓死在面前不能相救,是何道理!”
阮小七说道:“若招安只为害民,我等何故与昏君奸臣为伍,不如再回梁山,逍遥自在。”
宋江说道:“兄弟心思我都知晓,我何尝不悲痛于心,然则我兄弟多数为国阵亡于此,若此时复叛,那些兄弟岂不枉死。”
李逵大叫一声,在腰里拔出双斧道:“哥哥瞻前顾后,惧狼怕虎,还不是为小人驱使,如何能得痛快,今日就看铁牛一双大斧,先杀谭稹太监,再取童贯狗头,哥哥明日也学方腊,就在此地自立为王,岂不快意。”
宋江听了此言,大怒道:“你这厮又在胡言,这些兄弟欲要造反,定是你从中撺掇,今日不杀你何以立军威。”随即命刀斧手来杀李逵,李逵双斧一磕,大吼一声,刀斧手尽皆瘫软在地,爬出帐外。
宋江还要发怒,吴用目视李逵,李逵呵呵笑道:“铁牛说的气话,大哥莫要记在心上。”说罢,将双斧插回腰后,自出帐而去。
武松道:“李逵之言不无道理,哥哥可曾细想,朝廷既能杀戮百姓,我等皆为待罪之身,若回京之后,被小人所算,不知身归何处?”宋江坐下,沉默不语。
李俊说道:“自古伴君如伴虎,宋庭刻薄少恩,石守信、高怀德等将,为赵匡胤打下江山,却落得‘杯酒释兵权’,若能及早抽身,不失智者所为。”
宋江说道:“众位兄弟不必多言,有始无终并非君子所为,我誓不背朝廷。”吴用等人见未能说服宋江,各自出帐回营。
数日后,王禀接到急报,说方石和大将盛玖在衢州江山县礼贤镇聚集数千人为乱,势甚猖獗,官军屡攻受挫,便找来宋江商议,要亲去征战。
宋江请令说道:“些许小事,不劳统制亲往,宋某只需数千人马,十日之内,必诛方石。”王禀甚喜,挑选三千精壮军卒与宋江同往,再加宋江原有人马,约有六七千人,一同前往衢州。临行时,“青面兽”杨志突然患病,乃留其侄杨再兴照看不提。
正是:
征伐未能先动身,突然病倒虎狼将。
若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