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熊岭老将捐躯~崇教寺奸相饿毙】
诗曰:
日影不移花影动,只因风行相侵扰。
兵颓将萎更冗官,国家只在旦夕亡。
劬劳王事前旌驱,风摇岭树叶落滴。
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话说三月中旬,以燕王赵俣、赵偲为太师。天子下诏金人叛盟南侵,其元主和议李邦彦、奉使许地李棁、李邺、郑望之皆罢黜。又令种师道、姚古、种师中领军援救三镇,保塞先祖陵寝所在地,誓当固守。
陈东屡次上书乞诛蔡京、蔡攸、童贯、朱勔、高俅等人,天子欲遣聂昌为发运使往图之。
李纲道:“若使聂山所图果成,震惊太上皇帝,此忧在陛下。万一不果,贼子数人挟太上皇于东南,求剑南一道,似孟德故事,陛下将何以处之?莫若罢聂山之行,请于太上皇而回,除此数人,自可不劳而定。”天子从其言。
时道君皇帝还于南京应天府,以书问改革政事之故,且召吴敏、李纲。天子以为道君太上皇帝意有不测,李纲请行道:“此无他,不过欲知朝廷事尔。”天子乃遣李纲迎道君皇帝于南京,以徐处仁为礼仪使。罢免殿中侍御史李擢、左司谏李会。
且说李纲至南都应天府,具言天子圣孝思慕,欲以天下供养老皇帝之意,请道君太上皇早还京师。太上皇泣数行,问道:“卿不久前何以去职?”
李纲回道:“臣昨任左史,以狂妄论列水灾,蒙恩宽斧钺之诛,然臣当时所言,以谓天地之变,各以类应,正为今日攻围之兆。夫灾异变故,譬犹一人之身,病在五脏,则发于气色,形于脉息,善医者能知之。所以圣人观变于天地,而修其在我者,故能制治保邦,而无危乱之忧。”道君称善。
道君太上皇又询问近日都城攻围守御,语渐浃洽。李纲对答如流,道君皇帝乃出玉带、金鱼、象简以赐李纲,道:“行宫人得卿来皆喜,以此示朕意,卿可便服之。”又道:“卿辅助皇帝、捍守宗社有大功,若能调和父子间,使无疑阻,当遂书青史,垂名万世。”李纲感泣再拜。李纲乃辞别道君还东京,与天子言太上皇之意。
宰执进迎奉太上仪注,依耿南仲之意,欲屏太上皇左右大臣,才可使太上皇车驾入京。李纲与之争辩,天子才未允许。迎奉道君皇帝入宜春苑,太后入居宁德宫。北兵已去,文恬武嬉,皆置边事于不问,唯李纲忧心忡忡,与同知枢密院许翰议调防秋之兵。
三月下旬,以中山知府詹度、太原知府张孝纯、河间知府陈遘并为资政殿大学士,泽州知州高世由直龙图阁,以奖赏守城功劳,命肃王赵枢为太傅。月末,命康王赵构为集庆、建雄军节度使,尚书户部侍郎钱盖为陕西制置使。命陈东初品官,赐同进士出身,陈东推辞不受。籍没朱勔家财。三十日,贬蔡京为崇信军节度副使。此时,西夏趁宋内乱,已攻取天德、云内、武州及河东八馆。
四月,夏人攻陷震威城,守将朱昭战死。太上皇还京,李纲等迎拜国门,天子朝拜道君皇帝于龙德宫。自此,太上皇帝逃亡三月,方回京都。天子下诏立子赵谌为皇太子,耿南仲为门下侍郎。
四月中旬正值乾龙节,群臣至紫宸殿祝寿。次日赵野被罢免。金国狼主吴乞买使贾霆、冉企弓来朝。天子贬童贯为昭化军节度副使,遣往郴州。并下诏令吏部考核庶官,凡由杨戬、李彦搜刮之公田,王黼、朱勔之应奉局,童贯西北之师,孟昌龄河防之役,夔蜀、湖南之开疆,关陕、河东之改币,以及近习引荐,献颂可采,特赴殿试之流,所得爵赏,悉皆夺之。令但逢假日,京中各部不得休息,以平凉军节度使范讷为右金吾卫上将军。
四月下旬,东兵正将占沆与金军大战太原交城县,败死。天子贬蔡攸为节度副使,安置朱勔于循州。
且说种师道之弟种师中奉诏领军解京师之围,未至而敌兵已退,遂受命为河北、河东路制置副使,与其兄种师道以二万兵守滑州。种师道遣副将姚古援太原,令弟师中领兵救援中山、河间两府。
天子闻姚古恢复隆德府,又复威胜军,扼南北关,而不能解围。于是诏种师中由井陉出太行山西进,与姚古成犄角之势,互为援应。
种师中出井陉,克平定军,乘胜复寿阳。时金将招讨都监马五、沃鲁、突合速破宋兵四千于文水县,宋将黄迪等引兵三十万扎寨太原文水县西都谷,金国节度使耿守忠与突合速合兵九千击之,大破黄迪,杀八万余人,获马及资粮甚重。姚古已率兵至隆州谷,被突合速、拔离速步骑万余所阻。
宋将樊夔、施诜、高丰等听闻黄迪大败,欲引军救太原,被完颜银术可、习失、杯鲁、完速合兵大破之。索里乙室又破宋兵于太谷,宋兵据太谷、祁县,阿鹘懒、拔离速复攻破取之。
与此同时,种师中据守榆次,屯兵真定。当时粘罕留银术可总督诸军,自避暑于云中,人言围太原金军将遁,李纲、许翰信以为真,数次遣使者督师中出战,且责以逗挠。
种师中叹道:“逗挠,兵家大戮也。吾结发从军,今老矣,忍受此为罪乎!”遂遣人相约姚古与张孝纯之子张灏同时俱进,辎重犒赏之物,皆不暇从行。师中率军抵寿阳石坑,偏将黄友言地势不利,数求退兵,师中不许。完颜银术可召回隆州谷完颜突合速,使其与大将斡论、完颜活女合兵八千,迎战种师中。
两军石坑相遇,两阵对圆,各自射住阵脚。种师中催雪虎马出阵,斡论见是一员老将,结束端庄。但见:
银盔似霜盖,白须雪染成。双目浑如电光生,寒冰铁甲护体。
骁勇赛薛礼,贾复重出世。两军阵前拼生死,英雄老当益壮。
斡论看罢,问道:“汝可是关西小种经略相公否?”
师中回道:“不错,老夫便是。”回问:“汝是何人?”
斡论道:“我乃金将斡论。”
师中未闻斡论之名,大笑道:“汝乃无名小辈,即知老夫之名,何不速退?”
斡论道:“我虽无名,但奉银术可元帅之命,来取汝之首级,绝无回军之理,还望种老将军勿要怪罪。”
种师中令偏将压住阵脚,舞银戟催白马而出,厉声大喝:“敌将休逞口舌之利,谁敢与老夫一战?”
斡论本要出战,旁边恼怒完颜活女,大叫道:“量这老匹夫有何本事?且先吃我三百刀。”完颜活女抡大杆刀,打马冲出阵外,于师中战起。
种师中与完颜活女大战十余合,大吼一声,一戟刺在完颜活女右肩,完颜活女险些坠马,忍痛力战。斡论见完颜活女不敌种师中,令突合速阵前相助,种师中力战二将,面不改色,五十余合,二将不敌,双双退走,师中挥军大进,斡论兵败如山,退三十余里,师中虑姚古、张灏未至,惧金军有埋伏,不敢冒进,也自回军安营。
原来姚古部将焦安节怯战,谎报军情称金军主帅粘罕将至,因而姚古、张灏生惧,逡巡不前,未能按期会军。
再说次日斡论又来交战,师中带军冲阵,却被斡论遣突合速从左所袭,宋军大溃,斡论追杀一场,收兵。如此,两军相战五次,种师中三胜两败,师中见姚古、张灏失期不至,一时难胜金军,率军回趋榆次,至寿阳县西杀熊岭,离太原百余里,斡论追至,各自下寨。师中兵士缺粮,乏食三日,饥甚。
斡论使人探知师中营内杀马食肉,乃与诸将笑道:“种师中数日之内,必败无疑。”众将不解其意。
完颜活女问道:“将军如何得知种师中必败?”
斡论道:“古人言:‘杀马食肉,军无粮也。’师中虽老成持重,为时名将,奈何里无粮草,外无救兵,其势已穷。军中杀马食肉乃兵家大忌,万不得已,何以为之?不败如何?”众将会意。
斡论乃报银术可,银术可悉遣众将攻种师中右军,右军大溃,前军亦奔。师中独以麾下死战,自卯时至巳时,士卒发神臂弓射退金兵数次,金兵伤亡数千,而赏赍不及,皆愤怨散去,所留者才数百人。
张俊时为队将,进击,杀伤金人甚众,获马千匹,请乘胜要战。师中以日不利,急令退保。金人谍俊计不行,悉兵合围,攻益急。
张俊劝师中离去,师中苦笑道:“吾乃大将,事至于此,何敢求生?尔等速去,无撄贼锋。”言毕,提戟纵马冲入金军大阵,所杀数十百人,身被四创,血流不止,完颜活女引众斩师中于阵。种师中时年六十七岁,此乃靖康元年五月中旬之事也。
张俊只得与所部数百人突围而出,且行且战,至乌河川,斩追兵五百余人,由是知名。
刘韐知种师中战死,慷慨言道:“师中闻命即行,奋不顾身,虽古忠臣,不过如此。”遂上言朝廷,请加优赠,以劝死国者。天子下诏赠种师中少师,谥号“庄愍”。
种师道得知兄弟种师中战死榆次,悲痛欲绝,思朝廷不能用人,上书以病请归家养老,天子乃召师道还。
此时开府仪同三司高俅已死,依前例,天子当挂服举哀,太学博士李若冰字清卿,上章言道:“高俅以幸臣躐跻显位,败坏军政,金人长驱直入,其罪当与童贯等同。得全首领以没,尚当追削官秩,示与众弃;而有司循常习故,欲加缛礼,非所以靖公议也。”二次上章,天子乃追削高俅官职。
天子欲遣使至金国,议以赋入赎三镇,下诏推荐可去者,李若冰在选中。天子赐名若水,乃迁著作佐郎,令为使者,往见粘罕于云中。
天子使李若水往金国后,又加封河东经略安抚使张孝纯为检校少保、武当军节度使。诏令天下举荐研习武艺、精通兵法之人。时太原危急,群臣欲割三镇地与金人,李纲沮之,天子乃以李纲代种师道为宣抚使援救太原。
且说蔡京随太上皇还京,未遂天下人心,以法诛戮,侍御史孙觌等人极力疏其奸恶连贬崇信、庆远军节度副使,安置衡州,天子又令徙往韶、儋二州。蔡京虽然被贬,依旧作威作福,携有家财万贯。
这日,蔡京行至潭州闹市,饥渴疲弊,寻处酒楼,欲要吃喝休息,哪知随从直吆喝是当朝太师驾到,使闲人退避,意独占酒楼。此事不胫而走,百性怨愤,围至楼下,声骂蔡京,似要引火焚楼,蔡京尚未吃食,急从后门逃出,苦行半日,无人卖与吃喝。
蔡京见百姓恨自己深入骨髓,作词一首道:“八十一年往事,三千里外无家,孤身骨肉各天涯,遥望神州泪下。金殿五曾拜相,玉堂十度宣麻,追思往日谩繁华,到此翻成梦话。”又感慨叹道:“京失人心,何至于此!”乃于七月下旬与其子蔡脩饿死于潭州崇教寺,时年八十岁。
蔡京字元长,兴化仙游人。熙宁三年进士出身,一生四次为相,历时十七年,深受道君皇帝倚重,然天资凶谲,舞智御人,在人主前,颛狙伺为固位计,始终一说,谓当越拘挛之俗,竭四海九州之力以自奉。道君天子亦知其奸诈,屡罢屡起,择与蔡京不和者执政,用以牵制。蔡京每闻将被退免,辄入宫见帝祈哀,蒲伏扣头,毫无廉耻。败坏纲纪,毁坏国法,虽遣死道路,天下犹以不正典刑为恨。
故而百姓皆道:“但知有蔡京,不知有朝廷。”又市井为之歌曰:“打破桶、泼了菜,便是人间好世界。”那桶便指童贯,菜即是蔡京。世人并称蔡京、童贯为“公媪二相”。
正是:
今日虽死公媪相,明日又出秦长脚。
若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