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普遍联系的。
————马克思
警察同志传唤了我们。
而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将双脚踏进警察局。
门口是一块大石碑，上面是朱红色醒目的五个大字：“为人民服务”，来到室内，可以发现办公室还是比较拥挤的，走廊很宽，除了警察同志，还有其他各色各样的人穿行其中，走廊边缘有许多座位，就和火车站候车室的座位差不多，但是上面没有坐人。
一位满脸络腮胡子的同志接待了我们，坐在他旁边的，还有一个年轻的做笔录的警员。
“你们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在做什么？她离开时，真的没有告诉你们她要去哪儿，或者要见什么人？”
“她在她的房间里做事，她平时很少和我们说话，她离开时······并没有告诉我们她要去干什么。”母亲很着急，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看着让人揪心。
“做事？工作吗？”
“是的······”
“做什么工作？”
“我也不清楚，总之和电脑有关······”
“电脑？她是什么专业毕业的？在家里做事的话，一个月有多少收入？”
“她没有上过大学······收入不是很稳定，平均一个月也就三四千块钱吧······”
“······很大可能是一个网络主播，或者是陪玩什么的······”胡子先生平静地分析着，他紧皱着眉头，淡黄色的眼睛里散射出犀利的光，仿佛一只静候猎物的雄鹰。
“陪玩！？这是什么职业！”一听到这个“不正经的”词汇，我的父亲犹如一只惊弓之鸟，差点没站起身来。
“哦？”胡子警官捋了捋胡子，“您不必惊慌，陪玩并不是不合法的职业，更不是危险的职业······”
“那就好······”可没把我老爹吓坏了。
“而且现在还不能确定她的真正职业，也有可能是某平台的主播或者视频作者，甚至有可能是一位网络小说家。”
很明显她不是一个网络小说家。
“但也有可能是不合法的职业，这些职业可能会给您的女儿带来危险······”
气氛顿时又变得紧张起来。
“别着急，我们已经派人在你们的住所周围调查寻找了，附近的娱乐场所我们也会关注，现在你们需要保持冷静，认真回答我的问题，这对于她很重要。”
“好的······”母亲紧紧地拽着我的手，我告诉她不用紧张，一定不会有事的。
“你们知道，她除了呆在家里以外，还喜欢去什么地方吗？”
“除了家里，还是家里······”
“······好吧，希望这是真实的······”警官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真的，她几乎从不出门······”
“上一次她出门是去哪儿？”
“今年过年的时候去她姑姑家拜年。”
“有人陪同吗？”
“我们全家人一起去的······”
“看来她平时还挺忙的。”胡子警官的语气怪怪的，对此，那个年轻的小伙子煞有介事地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不知道是示意他不要把气氛搞得太紧张还是有别的什么意思。
“······”
这时，另一位警察走了进来，给胡子先生送来了几张档案，胡子警官静静地瞟了几眼，紧皱的眉头似乎从没松开过。
“嘭！”刚刚走进来的警察关上了房间的门。
接下来的一分钟，屋子里都没人说话，女警官离开后，所有的声响都消失了，整个房间突然安静得出奇，如同时间静止了一般，仿佛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胡子先生又开始打量我们，然后将目光投向我这边······
就像被泼了桶冷水一样，我感到浑身不适······
“抱歉，我得去上个厕所。”胡子警官说到。
我明白了。
“我也想上个厕所······”我说到，并且目光刻意避开了胡子警察，我希望他也是这么做的。
“这位同志会继续问一些他所关心的问题。”
······
胡子警官将我拉到了另一个办公室。
“你疯了，你怎么能怀疑我的父母！？为什么？”我焦急地质问他。
“我可以怀疑任何人，但在定罪之前，我也不会不公平地对待他们。这座城市，自从我们公安局成立以来，从没有人失踪过，从来没有，直到三个月前，还有现在，当然你是不会知道的，因为当时我们并没有刻意地向外界宣传此事，以免造成不好的社会影响，而且三个月前你还待在大学里面······”
“什么事，也是失踪案？”
“是的，我们很轻松地破获了这起案子，但说实话，过分轻松了，当时我觉得事情或许并没有那么简单。”他的脸上并没有骄傲的神情，似乎对那起案子有不甘心的地方。
“当时是什么情况？”
“她的父亲强奸并杀害了她，而且碎了尸。”警官平静地说到，完全没有在意我的脸色已然变得煞白。
“尸体有些部分现在还没有找到······”
“够了，这就是你怀疑的理由？毫无逻辑可言！”我愤怒地质问他，但尽量将声音压得很低，避免让我的父母听到。
而他明显看出了这一点。
“你的父亲曾经患过严重的抑郁症，不是吗？在精神病院待过两年，但是，去年你考上大学后，就奇迹般地康复了，他的主治医生都不确定具体的原因是什么。”
“是的······”
“就说今年，在大学里面，你从来没有和你姐姐联系过，QQ和微信都没有，我们刚刚已经调查过了，很快的，现在的技术已经非常成熟了。”
“是的······”
“为什么？”
“因为姐姐基本不会理我······”
“是的，而且对此你并不生气。”
“······”
“在家的这几天，你们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家庭矛盾？”
“有，但和姐姐没有关系，全部都是父母为了家里的一些小事发生的争执。”
“真的？”
“千真万确。”
“嗯。”警官又捋了捋胡子。
“那你为什么怀疑他们。”
“任何和她有关系的人都会被我怀疑，你的姐姐在网络上可能有着大量的社交信息，而现在我们正在处理，我绝对没有针对你和你的父母，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是，你们给我提供的情报是如此的有限，甚至她是要去哪儿都不知道，那么按照我的逻辑，我们不得不从你和你的姐姐最近一次见面的地点开启全盘调查。”
“我家？”
“是的。”
也许，我和我的家人的确很少关注她，但是我们都知道她最需要的是什么，她说过，是自由和空间，她似乎对这两个东西有着近乎狂热的渴求，我们有着很多选择，但最终，我们选择了去满足她的意愿。
但是，我坚信我的父母不可能会做出那样的事，小时候，因为姐姐姣好的容貌，家里人都偏爱她，而且那时候的她学习成绩非常好，大家都喜欢她，我也对她怀有敬佩之心，甚至有点嫉妒她，当时我真的不理解姐姐为什么要那么勤奋地学习，为什么拼了命地想考班级第一名，年级第一名。
“如果你是我，接到了这个案子，理所当然的，我们得向每天和她生活在一起的家人了解相关情况，令人失望的是，他们所说的东西比你调查所得到的东西还要少得多，去了哪儿都不能给出一个可能的地点，你会怎么想？”
“······”
“‘除了家里，还是家里。’你的母亲刚刚说过了，除了这次，她最近的一次出门，已经是过年时候的事了，而她今年第二次出门就出现了这种情况，她真的只是迷路了吗？明显不是，在我们通话的时候你们就说过了，别说她打电话向外界求助了，连你们也联系不上她。”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熟练地叼在嘴上，并点燃了它。
“如果是绑架的话，为什么我们现在还没有联系上歹徒？”
他嘬了一口烟，继续说道：
“当然我也考虑到了器官贩卖的可能，但是这种可能性实在是太小了，对吗？而且那些贩子完全没有必要废这么大的事儿，更多的是会对一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下手，因为他们认为没有人会在意他们的死活，而且这类人我们调查起来确实非常困难。同理，黑砖窑就更不可能了。”
“是的······”
“情杀是最不可能的，如果她有男朋友的话，不可能一天到晚宅在家里，或者说，我们考虑一种更不靠谱的情况，这样的，最近，你的姐姐在网上结识一个男人，而那个男人正好是本地人，他们聊得很愉快，决定在现实中见一面，你的姐姐并不知道这个男人是一个杀人狂魔，纯粹为了杀人而杀人，当然，为了钱是不可能的，第一，你的姐姐并不富裕，第二，为了钱的话，更多情况下犯罪分子采用的是骗术，而不是选择杀人，说回来，这个男人非常变态，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通过在网上聊天约女孩子，然后杀死她能够满足自己的变态心理，因此······”
“······长官，你是不是扯太远了，而且你为什么觉得她已经死了？”
“······抱歉，其实也有另一种可能，她迷路了而且手机不小心弄丢了······这也可以解释一些东西，但是，在这座小城市，除非是有智力障碍，我们从来没有遇到过有语言交流能力的人迷路并且失踪的情况。”
“······但我觉得排除法还是不能使我信服。”
“······好吧，原谅我这样旁敲侧击，我只是希望你能更好地接受现在的实际情况而已，直接告诉你吧，你的姐姐是在昨天下午不见的，你们早先就跟我说过，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当天中午，你们吃午饭的时候，随后，你的父母两点钟要回工厂上班，而你，跑出去散步了？很有趣，我第一次听说有人喜欢在雨天里散步，但我不会怀疑你，因为我知道你不可能把你姐姐约得出来，不过最开始的时候你的确是我最怀疑的人，所以我最先调查的人就是你，可是很快，你的嫌疑就被排除了，你当天并没有联系过你的姐姐，最近一个月都没有联系过。”
他又盯着我看了一会儿。
“刚刚我们得知，你的父亲当天下午请了假，而且，我想他并没有告诉你，对吗？
“······是的，我不知道。”我被噎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现在明白了吗？”
“······”
“这是我的电话号码，我希望进一步地调查后，你的父亲的嫌疑也会被排除，但在此之前，原谅我必须尽我应尽的职责。”他递给我一张名片，上面有他的电话号码，“手机静音，如果看到我的未接来电，即时回复，只要注意千万别让你的父母知道，明白吗？这可能非常重要！”
“知道了，我不会跟他们说的······”
“我先回去，你在这儿等两分钟。”
“知道了······”
看得出来，警官可能是个性格古怪的家伙，但毫无疑问，他是一个有责任感的人。
我希望这一切绝对只是误会。
回到家，我不经意地关注起父亲的一举一动。
和我所想的一样，父亲当晚并没有睡觉的打算，他先给工厂打了一个电话，言语中应该和请长假有关，随后他搬出来了一把椅子，呆坐在阳台上，一动不动的。
当晚没有风，两鬓的白发格外显眼，脸上油油的，混杂着汗珠。
在晚上十二点的时候，警方那边给我打了一个电话。
“其实还有很多东西要问你，当然，上厕所不是一件耗时间的事，不过现在很多疑虑已然解开了。”是胡子警官的声音。
“请说，长官。”
“你父亲在干什么，现在。”
“坐在阳台上发呆。”
“怎么说呢？如果从表面上看，一般人可能会觉得你父亲的嫌疑更大了，但是，我却想排除他的嫌疑。”
“是什么······意思······”
“他邀请你的姐姐参加他和好友们的一次聚餐，就在昨天下午，随后，我们翻阅了更久远的聊天记录，几乎每一次同学聚会，战友聚会，公司团建，甚至是同事小聚，还有一些其它的事情，你的父亲都会邀请他的女儿，也就是你的姐姐，尽管她每一次都没有回复你的父亲。”
“······”
“这一次也不例外，当然，现在我的同事正在联系当时和你父亲在一起的好友，以及相关的餐厅，明天会有新的进展。注意，你父亲的嫌疑还没有完全被排除，现在你仍然得照我跟你说的去做。”
“了解。”
“对了，我们已经确定了你的姐姐是某平台的游戏主播，而且收到过不少私信，但是现在还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她在其他平台上也发布过一些跟游戏有关的视频作品，也有收到过私信，所以调查起来需要时间。”
“知道了，你们在附近有没有找到一些可能的踪迹呢？”
“抱歉，一点线索也没有，可能当时是雨天，街上没有人去注意她······但我们会更仔细地搜查的。”
这时，姐姐的房间那儿传来了敲门声。
“当然，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寻人启示的话，已经印刷好了，明天我们就去张贴。”
“我也会去的。”
“很好。”
敲门声再次响起。
“有谁在敲门吗？”
“是的，隔壁传来的。”
“哦，就这样，明天见。”
随后，家里的门被打开，然后又被轻轻地关上了。
只能听到风扇的转动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