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约一柱香功夫,客栈掌柜、店小二和那小孩三人相继缓过神来,却不敢乱动,担心惹恼了楼上那人,等了好一会儿,见楼上一直没有动静,猜想那人或已离开,这才小心翼翼的爬起身来。
客栈掌柜四处查看损失,发现只砸坏了几张桌子,碎了一些碗碟,这才松了口气,又想起方才那把火,不知楼上情况怎样,吩咐店小二上去查看,店小二死活不愿意,掌柜担心那人万一还在,自己也不敢上去,便把目光落到那小孩身上。
那小孩摇头道:”我不去。“
客栈掌柜道:“你不去,以后就别来了。”
那小孩道:“不来就不来。”摸了摸胸口的那锭金元宝,心道:“老子有钱了“,大步走出客栈,回头道:“刘扒皮,老子不干了!”
那客栈掌柜姓刘,为人吝啬,欺他年小,经常克扣赏钱,这小孩早就不满,但这家客栈是小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生意相对稳定,虽然气愤,也只能忍着,眼下发了一笔大大横财,顿时板硬了起来。
那客栈掌柜一怔,怒道:”你叫我什么?“
那小孩道:”刘扒皮!“
那客栈掌柜气的直跺脚,道:“好,好,你以后饿死都别来!”回头向店小二骂道:“看什么看,你要不想干,趁早也给我滚蛋!”那店小二忙忍住笑,转身去收拾东西。
那小孩离开客栈,走在小镇上,只觉心中畅快,难于言表,他被人呼来唤去喝骂惯了,今天当着刘掌柜的面,骂了他一声”刘扒皮“,大大出了口恶气。
沿着镇子唯一的青石板路上,往镇上最好的酒楼走去,心想:”老子先去吃顿好的“,路过赌坊,脚步一顿,心痒难耐,犹豫了一下,便转身走了进去。
进去一看,却见四下空空,所有人都围在中间的一张赌桌前,里面传来说话声:”刚才的说,你们都听清楚了吗?谁找到那人,桌上的银子就归谁。”
那小孩钻进去一看,见桌旁只坐着一个青衣文士,身前堆了小山似的银子,心下好奇,拉过边上一个赌徒问道:“怎么回事?”
那赌徒认得他,苦笑道:“这人把钱都赢走了,让我们帮他找个人,谁能找到,赢得钱就统统归谁。“
那小孩心头一惊:”又是找人?“悄悄打量那人,只见他约莫四十来岁年纪,相貌清瘦,气质儒雅,显非青蜂洞那些人,暗自松了口气,将目光移向桌子,那堆小山似的银子,在灯光照耀下,闪着白花花的光芒,心想:”这么多银子,要是都归了我,老子这辈子也不用干活了。“回头问那赌徒:“他找的什么人?”
那赌徒道:“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妪。”
那小孩一听不是那汉子,微感失望,看眼前这副情形,只怕是没得赌了,心想:“老子还是先去大吃一顿”,一想到吃,肚子咕噜一声,顿觉饥饿难耐,便挤出了人群,又想:”这人把钱都赢了去,事情做的太绝,赌坊绝不肯善罢甘休,待会儿一定有热闹可瞧。”想到有热闹可瞧,肚子也突然不怎么饿了,向后退了几步,站在门口,等着看好戏。
果然没过多久,从门外气势汹汹冲进来一群大汉,手持长枪短棍,带头的正是赌坊老板,他大声骂道:”那个出老千的家伙呢?走了没?“
围观的赌徒,哗的一声散开,露出那张赌桌。
赌坊老板抬眼一看,见那青衣文士正坐在桌旁,眼睛一亮,叫道:”就是他,给我打断他一只手!“
那群手大汉冲了过去,旁人见他们夹头夹脑,乱棍齐发,心想:“这哪里只是打断一只手,分明是要将他打死。”
那青衣文士眉头微皱,突然眼中寒光一闪,那群手大汉”哎呦,哎呦“惊叫起来,手里的长枪短棍像活过来似的,把持不住,竟倒转方向,打到自己头上,顿时惨嚎连连,倒了一地。
赌坊老板见多识广,立时知道自己遇上了高人,啊的一声,转身便逃,跑了几步,心想:”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一咬牙,转身回到那青衣文士身前,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咚咚咚磕起了头,嘴里哭喊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那青衣文士笑道:”我又不收徒弟,你磕什么头?“手指动了动,那赌坊老板只觉身体一僵,像被铁桶箍住,再也无法弯腰,跟着双眼一翻,晕死过去。
那青衣文士长身而起,手心一翻,凭空变出一张黄纸,贴在了那堆小山似银子之上,说道:“我再说一遍,若谁见到那人,便揭下这张符箓,我自会赶来,这堆银子就是他的了。”转身向门外走去。
众赌徒心道:“你人都走了,怎知符箓是谁揭的?“纷纷打定主意,只待他离开,大家便一起动手,瓜分了这堆银子,反正赌坊老板已经不省人事,眼前这一大堆银子,每人都能分到十几两,却是一笔横财,不拿白不拿。
那青衣文士好似看出他们心思,停住脚步,目光在地上一扫,似无形的刀锋划过,只闻“咔嚓“几声,赌坊老板和那群大汉的一条右臂,同时掉了下来,顿时鲜血涌出,流了一地。他回头看向众人,淡淡道:“若有人敢乱来,这便是下场。“出门而去。
众赌徒见此情景,俱惊骇欲绝,心中那份贪念,顿时烟消云散。等那人离开赌坊,又过了良久,才有人低声道:“那人……那人莫不是修仙者?”
旁边一人惊呼道:“修仙者?”
另一人道:”这世上真有修……修仙者?“
先一人道:“怎么没有了,否则哪来这般……这般手段?“
众赌徒窃窃私语,争论不休。
是时,世上传言,有一群追求长生,修炼仙术之人,自称修仙者。他们身负神通,法力无边,飞天遁地,无所不至,移山倒海,无所不能。但传言虽广,却无人亲眼见过,不知真假。
那小孩躲在门后,听到他们说话,心头一动,回想起客栈里发生的事,心想:“莫非那些人是修仙者?否则怎会飞来飞去,又喷火,又放蜂?“
见众赌徒纷纷离去,那堆明晃晃的银子,却再也无人看上一眼,便跟着离开赌坊,无心去酒楼吃喝,随便在路边买了几个包子,向镇子西边走去。
出了镇子,约三五里地,有一座小山包,山上有一间破道观,这小孩就住在那里。
此时天色已黑,他快步而奔,不一会儿便来到小山包下,忽然脚下绊到什么东西,摔了一跤,伸手一摸,却是一个人,不由一惊,心道:“这里怎会躺着个人?“
这人一动不动,仿佛死了一般,但身体温热,呼吸尚存,他凝神分辨,看不清长相,但依稀是个女人,头发花白,岁数不小,心头一动:”方才赌坊之中,那青衣文士要找的,不正是一个老太婆吗?“
将她从地上扶起,架到背上,一步一顿的向道观走去,幸好距离不远,这人又身体枯瘦,分量甚轻,但爬上山包,进得屋来,也把他累的满头大汗。
点起火堆,借着火光一看,果然是个老妪,脸色惨白,双目紧闭,却是昏了过去,心中又惊又喜:”老子今天走狗屎运了!“又想:”老太婆倒是老太婆,却不知是否那人?万一搞错,可就糟了。“
想起那青衣文士只是目光一闪,便割十几条胳膊下来,心头一寒,决定还是稳妥点,先问问清楚,便将她放在草堆上,仰面平躺,找了一块布头,在水缸里浸湿,对着她的脸上拧了几下。
等了一会儿,见没有动静,伸手探她鼻息,微弱绵长,想来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便不去管她,在火堆上烧了一锅热水,拿出两只包子,用开水泡开,变成一碗稀粥,咕噜噜喝了下去。
对着火光,拿出那锭金元宝,黄灿灿,沉甸甸,捧在手里越看越欢喜,又想到赌坊里,那一桌小山似的银子,回头看了一眼那老妪,心道:”要真是她,老子就发财了,整天大鱼大肉,这么多钱也花不完。“
忽见那老妪手指动了一下,急忙过去查看,见她眉头微皱,嘴唇紧抿,似痛苦难当,轻轻推了推她,低声道:“喂,你怎么了?”喊了几声,那老妪眼皮颤动,似欲努力睁眼。
这小孩看了看金元宝,又瞧了瞧那老妪,想了想,转身走到门外,屋檐下有一只水缸,里面一半是水,一半是常年累月积淀的淤泥,他轻轻将手伸了进去,从淤泥下摸出一包东西,打开外面包着的一层油纸,里面是一个铜板,把金元宝和铜板放在一起,用油纸包好,又重新放回淤泥。只要泥水沉淀,缸水变清,任凭谁也猜不到,下面竟藏着东西。
回到屋子,见那老妪已然睁开眼睛,正躺在那里盯着自己,喜道:“你醒啦?”
那老妪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声音虚弱,却带着一股威严。
那小孩不由自主答道:“我......我家。”
那老妪看着家徒四壁,满屋败破,皱眉道:“我怎会在这里?”
那小孩道:“我看见你躺在路上,昏迷不醒,便把你带了回来。”
那老妪道:“扶我坐来。”
那小孩走过去,将她扶起,忽然,那老妪伸手在他背上一拍。那小孩只觉背心一凉,一道寒意透体而入,沿着四肢百骸,飞速游走,顿时浑身发冷,如坠冰窟,又惊又怒,叫道:“你…..你干什么?”
那老妪道:“一道灵力。”
那小孩急道:“什么?”
那老妪冷冷道:“你一介凡人,说了你也不懂。”
那阵寒意来得快,去的也快,那小孩手脚渐暖,心下微松,心中骂道:“若非老子救了你,这会儿你早被野狗叼了去,你说老子是一介凡人,你就不是凡人了?不是凡人,难道还是神仙不成?”忽然心头一动,问道:“你……你是修仙者?”
那老妪目光一凛,道:“小小年纪,知道的不少。”问道:“此地离掩月山多远?”
那小孩道:“掩什么山?”
那老妪道:“掩月山。”
那小孩摇头道:“我没听过。”
那老妪又说了几个地名,直到说出“长宁府”三个字,那小孩才道:“长宁府我知道,离这里可不近,起码有六七百里地,走路的话得花上个把月,坐船快些,也要大半个月。”
那老妪微一沉吟,问道:“在哪里坐船?”
那小孩道:“从我们镇上往南,三十里外有个码头,从那里坐船,沿莽苍江南下,便可直达长宁府。”
那老妪思索片刻,又细问他身世来历。她语气虚弱,略带沙哑,但声音之中带着令人无法拒绝的威严,那小孩不敢隐瞒,一一作答。
原来他是一个孤儿,自小被一个老道收养,五年前那老道生病死了,留下他一个人,从此没了依靠,流落街头,以替人跑腿打杂为生。但镇子太小,杂活难找,即便日日辛苦,也所赚无几,好在他脑子活络,嘴巴又甜,便帮小镇上的赌场、妓院、酒楼、当铺拉生意,每拉到一个客人,就有一份赏钱,以此勉强糊口,倒也不至于饿肚子。这个道观是那老道留给他的,原本有前后两进,但年久失修,大部分已经垮塌,只剩下后面一间瓦房尚算完整,便算是他的家了。
那老妪拿出一小叠纸,道:“你去找个高处,替我把这三只纸鹤放了。”
那小孩接过一看,是三只折叠好的纸鹤,奇道:“怎么放?”
那老妪道:“我传你一道口诀,待会儿你照着念即可。”
那小孩又惊又喜,道:“是。”心道:“这老太婆果然是修仙者,老子要学法术了!“可等他记下口诀,只是几个奇怪的发音,不免又失望起来,问道:”这便行了?“
那老妪道:”只念口诀,当然不行,还要以灵力发动。“又伸手在他背上拍了一下。
这小孩只觉又一道凉意从背心透了进来,刚才那道寒意刚刚散去,又浑身一颤,只是这道凉意,并无刺骨之感,反令他浑身舒畅,头脑清明。
他哪里知道,自己已在鬼门关上转了一圈。先前那老妪在他背上一拍,已以秘法种下禁制,若不解开,三天之内,冻体而亡,待问明他身世来历,才解去封印,将一丝灵力留在他体内,用来配合口诀,传递纸鹤。
那老妪道:”快去,越高越好。“
那小孩道:”是。“快步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看到屋檐下的水缸,心头一动:“刚才我藏东西的时候,不知被她偷瞧见没有?”心下顾虑,从淤泥下取出油纸包,揣进怀里,这才大步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