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这样一个炎热的夏天,又是这所即便是午夜却仍旧车水马龙的医院,又是穿过这条长长的走廊,10年了,除了窗外的霓虹灯更亮的刺眼,其他似乎一点都没变。稻子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往哪里走,只是任由着身边的人拉着,像个木偶一样踉踉跄跄的迈着步。
脑子里出现无数个看不清的画面,什么声音也听不见,眼前穿梭而过的人群,有的在笑,有的在哭,还有些面无表情……阵阵窒息的感觉传来,让她却觉得如释重负。猛然间,她停住了脚步,闭上眼,大口的呼着气。
身边的人不知道她为什么停下来,惊慌失措的抱住她,在耳边大喊:“稻子,你怎么了,你醒醒,怎么了?”,叫喊声刺的她耳朵嗡嗡响,几秒钟之后,她睁开眼,之前的瘫软无助,悲困苍凉一扫而空,目光清冷而沉静。
“我没事的,这条路我知道该怎么走,你放心吧,我已经做好准备了,什么结果我都能接受”,说完甩开身边人的手,一个人朝着急救室的方向走去,高高瘦瘦的身影映在刺眼的灯光下,单薄却坚韧。
路的尽头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呢,无非就是生或者死,一次次,总要面对,活着她当然高兴,告别却也不能太悲伤,至少,她得让爱她的人放心的离去,好在刚刚的那阵阵窒息,让她清醒的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10年前的小姑娘了,她告诉自己,不应该只知道哭,更应该学会笑着说再见。
尽管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但远远看到仍然在闪烁中的大大的“抢救中”,稻子的心还是深深的被刺痛。病房门口的椅子上早已经坐满了人,那些她熟悉的面孔一个个从眼前掠过,有的拉着她的手轻声安慰着什么,有的轻轻的抱了抱她便不再言语,……此时的气氛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门口站满了人,却异常安静,稻子在心里默默的安慰着自己,至少此时此刻还没有最坏的消息。
一直在长椅边站着的年轻人,从稻子一出现就紧紧的盯着她。一年多没见,她好像晒黑了一些,头发变长了,似乎脸也瘦了点,原来还有点婴儿肥,现在居然成了尖下颏。
但身上怎么还是那么瘦,可能又没有好好吃饭,她一直就这样,明明挑食的很,却生怕别人知道,……还有她刚才的表情,明明很难过,明明可以哭出来,却偏偏像没事儿人一样,……想来想去,小飞又自嘲的笑了笑,她瘦不瘦,吃不吃饭,难不难过,哭不哭,这些现在都和他没有关系了,她的身边人是辛帆,那个人才是有资格去管她的人,他算什么呢?一个替代品,一个实验品,还是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那些年在稻子心里到底是什么,他从来都不想去探寻,更害怕去探寻,他以为只要她愿意让自己陪着,是什么都好,但现在他连这个卑微的理由都没有了。
几天前,他刚刚看了那套心仪已久的房子,他还特意去了家居广场,又看了稻子向往已久的那盏台灯,还有她最喜欢的那套小熊杯子,他想等手里这个项目结束了,他就去看稻子,告诉她,就算他什么都不是,他都不生气,他会一直等在她身后,只要她回头就能看到他。
然而一切都被打乱了。稻子姥爷突然脑出血进了手术室。好在抢救之后,算是暂时脱离了危险,随后,姥爷清醒过来,和小帆单独谈了好久。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会和稻子有关系,鬼使神差的躲在病房的卫生间里偷听,结果,现在他无比憎恨自己为什么要偷听,如果他从来没有听过他们的对话该多好,如果他永远不知道小帆的心思该多好,如果他永远不知道姥爷和小帆10年的约定,那样他还可以理直气壮地继续缠着稻子,赖着稻子,去争去抢。可现在他听到的那些话,让他无法再前进一步。
小帆和姥爷谈了整整一个下午,随后大家都被叫到了病房内,姥爷用微弱的力气,跟大家郑重宣布,辛帆就是自己的孙女婿,以后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他来处理了,包括他的后事,还有稻子的未来。姥爷的话一出口,辛妈妈第一个有些沉不住气就想出口说些什么,但看到小帆警告的眼神,顿时又住了口。辛爸爸辛爷爷当然是深感欣慰,这么多年,他们早就期待这样的结果;而沫沫、嘉言嘉乐这几个稻子的好朋友,心里都在想当事人也不在,姥爷这话啥意思呢?但看着小帆凝重的神情,却也都默默的接受了;小飞对这个早已知道的消息,不言不语,不悲不喜。
随后的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定好第二次手术的时间,小帆就预定了去泰国的机票,他实在不放心稻子知道姥爷手术后,一个人坐飞机。他也想,这一次他得亲自把她带回来,在他心里,稻子就象一只骄傲的风筝,总是喜欢翱翔在天空中,这么多年,他也确实从来没有约束过他,但现在他想自己手中的线该收紧了。
然而正当他准备妥当,按计划要出发的时候,姥爷又一次陷入昏迷。情况紧急,小帆只能委托泰国的同事,安排稻子做最近的航班从曼谷飞回上海,自己则准备亲自开车去上海接稻子。原本大家都想让小帆留在医院,他们担心一旦有什么状况,不知道该怎么安排,自从姥爷宣布小帆是他的孙女婿之后,姥爷的所有事情大家不自觉地都听从小帆的安排,包括辛爸爸辛爷爷。可是在小帆来看,他必须第一时间赶到稻子身边,他无法想象这个小姑娘知道姥爷病重的消息会不会又像10年前一样,他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小飞看着小帆这几天忙里忙外,渐渐的麻木了,他想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做个懂事的弟弟,帮哥哥分担。沫沫原本想说替小帆去接稻子,结果没等开口,就被小帆凌厉的眼神给噎回了肚子,现在的小帆哥哥突然变得有点让他们感觉陌生。
短短几天的时间,因为病床上的这个人,大家都仿佛经历了一场长途之旅。而今看着小帆把稻子带回来了,大家都稍稍心安了一些,毕竟躺在里边的人最牵挂的人回来了,即便老人就此走了,也算是有所安慰,场面难得的一片静谧而安详。
半个小时过去了,抢救室的等终于灭了,稻子立刻浑身战栗,紧紧咬着下唇,目光盯着门口,握着小帆的手不停的颤抖,小帆看了一把将稻子搂进怀里,紧紧回握着她的手。终于,门开了,医生走了出来,稻子第一个冲上前。
“真是万幸,手术很成功,只要修养得好,一两年内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医生的话一出口,走廊里一阵长长的呼气声,随后就听到一声嚎啕大哭,谁也没想到,听到了好消息的稻子居然大哭起来。
小帆紧紧地抱着她,恨不得把稻子揉进身体里。好一阵子之后,稻子终于哭够了,看到自己被小帆抱着有些不好意思,本能的就要挣脱,但小帆却霸道的把稻子抱的更紧了,甚至在众目睽睽之下,还轻吻了稻子的额头,这一出乎意料之举,一时间众人心思百转。
但显然这个从一出现就紧绷着脸的青年,却并不在意大家的心思,他现在眼里心里都只有一个人。从接到姥爷又一次病危的电话之后,这24个小时,他想了太多太多。他很害怕10年前的那一幕重现,他和姥爷的约定还没有兑现呢,这些年他等待着,努力着,一直告诉自己来得及,不着急,可现在他害怕了,如果姥爷就此离去,将成为他一生的遗憾,也会成为稻子一生的遗憾。
他已经28岁了,从10岁到28岁,18年的时间,有些事情已经不需要再确认了!
病房里,医生们还在做着抢救收尾工作;病房外,一边是辛爸爸辛爷爷的欣喜若狂动;另一边却是许多人的五味杂陈。
沫沫看着被小帆抱在怀里的稻子,想到了若干年前的那个约定,心里一阵酸涩;
辛妈妈呆呆的望着稻子仿佛看着另一个人,突然释然的笑了;
小飞努力的把泪水含到眼眶里,却仍旧痴痴的看着那个被他人搂在怀里的小姑娘,心疼不已;
嘉乐看着含着泪花的嘉言,也轻轻的把她搂在怀里,长长的舒了口气;
此时抢救室门前的这幅场景,让人感觉像一幕剧即将谢幕,而故事中的人却还沉浸其中,不得出。
当姥爷从抢救室出来之后,大家都已经恢复了平静。医生说姥爷情况已经稳定,但至少还要12个小时才能清醒,建议大家先回家休息,第二天早上再过来。但稻子怎么可能答应呢,她现在哪也不想去,只想寸步不离的呆在姥爷身边。
小帆当然不会让稻子一个人留在这,他也不劝说,送走了大家之后,就跟护士要了个折叠床,硬拖着稻子到床上躺着。
“姥爷已经没事了,你好好睡一觉,醒了就能和姥爷说话了,放心吧,稻子,我在这守着你,永远守着你”,小帆轻轻的安抚着稻子,只想让她快点入睡,他不想他的小姑娘再受一点点的苦。
小帆哥哥的温柔呵护让稻子心安很多,直到在这一刻她才真正感觉紧绷的神经松了松,这一路上她想了无数种可能,尤其是医生开门的一瞬间,她已经做好了再一次迎接噩耗的准备,万幸,姥爷还活着,想着想着,就觉得浑身瘫软,头也昏昏沉沉的,不知不觉的就睡着了。看着稻子消瘦的脸庞,还有未擦净的泪痕,小帆又一次轻吻了吻稻子,这一次落在了唇边。
这一夜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只有稻子,在小帆哥哥的怀里,沉沉的睡去,恍惚间,又回到了那片风吹起的麦浪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