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飞的留宿让原本冷清的稻子家热闹了起来,孩子们很快都睡着了,屋子里不时传来微微的呼噜声,小家伙们的脸上还时不时地流出口水,世界顿时变得安静而祥谧。
如此恬静的夜晚,似乎被幸福包围的院子深处,一个老式藤椅上,却坐着一位周身包裹着哀愁的老人,尤其是那双被月光掠过的眼睛,透着无尽的悲伤。
饭桌上那个温和而精明的姥爷,现在却像丢了魂一样,嘴里一遍遍的轻声低喃:麦芽,我的麦芽,我的麦芽~~~~~。这一声声召唤显然是再也无人回应了,明天就是稻子爸爸妈妈的一周年忌日。一年了,真快,姥爷不知道自己这一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他从来没在人前哭过,即便是见女儿最后一面时,也没有掉一滴眼泪。他总是想方设法的让自己感觉,就好像麦芽又一次去了边疆,仅此而已。
然而,今天,在看到稻子那么开心的笑里,他不得不承认,他又看见了自己的麦芽。他再也忍不住了,所以,他想在没人的地方,给自己一个时间,去深深的想一想自己的麦芽。过了今天,明天他要带着大家一起去祭奠他的麦芽,那时,他不允许自己太悲伤,他要笑着看他的麦芽,笑着对麦芽说,他把稻子养得很好,他的稻子也和麦芽一样聪明而贴心,他希望麦芽看到的稻子是灿烂的,无忧的,幸福的……那么今天,就让他把眼泪都流在这莲花池里吧,慢慢的流。
月光在一点点地移动着,毫不留恋任何人悲伤的目光。一点点地,打进了一间小小的卧室,被子里断断续续的哽咽仿佛是对窗外人的回应。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卧室的门被悄悄打开,姥爷轻轻的回到床上,看了眼旁边的老伴,静静地躺下来。他知道,老伴肯定没有睡,略带鼻音的呼吸是藏也藏不住的,但他知道,这个时候,他们都要慢慢的,静静的让眼泪流光,然后,明天一早,笑着去看女儿。谁也不拆穿谁,才会让悲伤快点结束。
第二天一大早,当稻子和小飞起床时,突然听到院子里一个女人的声音,小飞顾不得穿衣服,突然起身拉起稻子就要跑出去,可是稻子却很不高兴。
“你干吗啊,我还没传好衣服呢?谁在外边啊?”
“我妈妈来了,我们赶快出去吧,她一定带了好多好东西来啊。”
“啥好东西也跑不了,有什么可着急的”,说着,赶快从衣柜里拿出一条粉色的小碎花裙子,小飞也一把抓起衣服飞快地套起来,两个人都整理好之后,走到走廊里的水盆里,简单的洗了把脸,看起来干干净净的才拉着手一起出房门。
院子里,姥爷和辛爷爷早已经上山溜达完一圈,坐在荷花边喝茶聊天;辛爸爸正和小帆在给豆角架架子;而辛妈妈和姥姥在厨房忙着做早餐,两个小朋友出来的时候,正看着辛妈妈端着新出锅的红豆包走来。
“妈妈,这就是稻子妹妹,她很喜欢圆圆,她也喜欢我”,小飞迫不及待的跑到妈妈面前打招呼,满脸笑呵呵的,带着一丝骄傲,尤其说到“她也喜欢我”的时候,仰着笑脸,让稻子有些被闪晕的感觉。
“辛妈妈,早上好”,眼前这个有些瘦瘦的地小姑娘,不大的眼睛,含着笑意看着自己,再看看旁边的小儿子,期待的小眼神,好像介绍一个宝贝一样,辛妈妈心里有一点点莫名的心酸,但还是很温和的抱了抱稻子,算是打招呼了。
这边见过了辛妈妈,那边辛爸爸从稻子和小飞一出来,眼睛就一直在看着他们,稻子和麦芽真的越来越像了,尤其是那笑着的神情,看似喜悦却总有那么点与一般小女孩不同的淡漠。麦芽当年就总是这样看着自己,现在想想,那时候的自己一定让麦芽觉得特别懦弱吧,想到这,辛爸爸走到辛妈妈身边,揽着辛妈妈,心里却万马奔腾。
金黄的小米粥,配上水煎蛋,小咸鱼,切得薄薄的腊肉,美味的早餐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被一扫而空。吃完早饭,大人们拿着早已准备好的祭奠的东西,带着三个孩子出了门,直奔西山而去。
小帆已经是10岁的少年了,他很清楚要去干什么,所以一路上基本没怎么说话,只是目光时不时的在稻子身上打转,带着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和对弟弟完全不同的宠溺。
稻子和小飞却好像根本感受不到大人的凝重,嘻嘻哈哈,别提多欢腾了。穿过果园的时候,两人还趁机偷摘了两个桃子吃,被主人发现训斥了一顿,也没消停。由于小飞是第一次到真正的山里边,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拉着稻子总是问东问西的,稻子开始还很耐心的解答,次数多了,也有些不耐烦,就笑话小飞,可奇怪的是,小飞也不生气,还会追着稻子问。最后搞得稻子没办法,就跑去找小帆哥哥,无辜的小帆,无奈的开启自己的小百科,应付两个缠人精。
沿着麦园,走过大半个林区,穿过西山果园,再往后翻过一个小山坡,在背阴坡下一处长满蔷薇花的地方就是稻子爸爸妈妈的墓地。一行人到达这里的时候,太阳正足的时候,大人们开始忙碌着把带来的贡品都一一摆上桌。三个孩子,一到了这里也都安静下来。
因为稻子姥姥姥爷年纪大了,所以稻子爸爸妈妈一周年的祭奠也很简单,大家一一拜祭完,就在旁边的树荫下席地而坐,吃起了带来的贡品,那样子就仿佛是出来野餐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画面中还有个清冷的墓碑。
还是姥爷率先打破了这凝重的平静,他举起一杯酒,走到墓地边撒了一圈,然后笑呵呵的说:“麦芽,志远,我们都生活的很好,稻子又长大了一岁,她特别聪明,还乖巧懂事,你们放心吧,我们一定会让稻子幸福的”,说完笑着看向稻子。
似懂非懂的稻子看到姥爷在看她,赶快跑过去,拉起姥爷的手,围着墓地边走边说:爸爸妈妈,我现在又长高了,我有好多好朋友,沫沫教我钓鱼了,我还学会认字了,……。柔柔的小姑娘就这样在爸爸妈妈的墓地边,碎碎叨叨的说着那些猫阿,狗阿,花啊,草啊,仿佛要把她这一年的所有事情都讲出来,搞得原本还有些低沉的气氛,变得轻松起来,尤其是说到自己被张爷爷家的大白鹅钳掉裤子,小伙伴们嘲笑她屁股上长了个大胎记的时候,连一直都悲伤着的姥姥都笑出了眼泪。
谁能想到,在这个一周年的忌日,这个刚刚离开爸爸妈妈一年的小姑娘,居然能笑着和她们说着自己的生活,那透亮的心,仿佛看透一切,又溶化了一切。小帆和小飞远远的望着这个神奇的小姑娘,不知不觉,突然都觉得稻子的身影那么高大威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