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有议政之风,这是自商君变法以来就流传下来的传统,自皇帝亲政,这个传统更是被发挥到了极致,无论如何议论,只要不拿到朝堂上来,都归为流言一类,并不会据此论罪,从无例外。而此次大演武的同时允许青年才俊具名上书,也可以看作是对于这个传统的再度扩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全国各地的吏员缺口太大,不取才不行啊。
甚至为了以示宽宏,从山东六国迁来的世家贵胄也能参与进来。
这一条一出来,不仅老秦人议论纷纷,就连山东六国的贵胄之间也议论纷纷,皇帝已经出招了,接下来就看他们愿不愿意真心归附了,贵胄之家的孩子想要出人头地的路子有很多,但无外乎为官、从商这两条,从商的话,咸阳的贵胄太多了,极难出头,而他们这些山东六国的贵胄,那里敢放手施展?
为官的话,也不容易啊,帝国上下本就对他们的忠心持怀疑态度,那可能让他们身居高位?而现在皇帝就说了,来参加演武吧,只要真心归附就能从小吏做起,以后都是秦国臣民,若是不来么,呵呵呵。。。
一连三天,扶苏和赵腾一起,天明而来,日暮而去,该安排的早已安排了下去,剩下的就是手下人的事儿了,他们两个就是来镇场的,反倒成了最清闲的人儿。
“陛下厉害啊,杀人何如诛心?哼,等这场演武一过,又能筛出一批悖逆之辈。”
赵腾赞叹一句,盯着远处登记人名小吏,诡异一笑:“公子,要不咱们去丞相那里调出从山东迁来的大族底册,比对一二?”
“不急,撒下去鱼饵,着急的就不是我们了,总有饿急的鱼儿来抢的,弄巧成拙了反而不美。”扶苏看着身前茶盏中袅袅上升的热气,微微一笑:“其实我更想看看,这潭浑水能翻起多大的浪花,要不要再撒点饵?”
“哦?”赵腾的眼睛亮了起来,点头道:“看来臣和公子想到一块去了,不过急切之间,苦无良策呀,公子计将安出?”
扶苏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压低了声音:“我昨日接到陇西乌扎送来的密报,头曼之子冒顿,极有可能混进秦境了,打算联络咸阳的六国贵胄,意图不轨。”
“果真如此?”
“前半句是真的,密报是昨日乌扎部给我送年货的时候交给我的,乌扎被刺,来不了了。”扶苏笑,笑的很阴险:“后面的,就看腾叔的了。”
“乌扎被刺,看来内外勾结确有其事,只是臣手下都是老秦人,怕是不好做啊。”
老秦人假扮匈奴,以这些六国贵胄地老鼠一样的做派,谁会信呢?
“冒顿混入大秦的事情,已经借李由之口说出去了,相信不日就会传遍学宫,继而流传出去,至于匈奴人么,乌扎部今早已经被我遣回去了,是被桓峰大摇大摆的送出城的。”
一老一小相视而笑,越笑越灿烂,笑了一会儿,赵腾点头道:“他们现在何处?如何取信?”
扶苏喝了口茶,脑袋歪了歪,看了一眼身后站的笔直的桓峰笑了:“剑圣别院,他们认得桓峰,到时候腾叔让桓峰去一趟就行了。”
见扶苏回头,桓峰绷着的脸立马松弛了下来,等他发现赵腾也在看他的时候,只觉得头皮一阵阵的发麻,连忙无辜的笑了笑,赵腾也冲他点头而笑,转过头和扶苏继续商议:“那,冒顿呢?”
“我本就接下了引匈奴南下的差事,自然要去杀了冒顿,至不济也要让他无暇他顾,不能妨碍腾叔捉鱼。”
赵腾脸色数变,沉声道:“公子亲自出马?”
“正是。”
“不可,臣宁愿放弃这次机会,公子若有闪失,臣就是千古罪人,岂能让公子以身犯险?”赵腾说的很坚决:“公子以身犯险,置帝国安危于不顾,臣反对。若公子不听,臣就去陛下那里求旨,除非陛下另立太子,否则断无长子涉险的道理。”
这帮子老臣怎么也这么认死理呢?扶苏有些头疼:“腾叔放心,我又不是江湖游侠,不会和冒顿捉对厮杀的,只要摸准了位置,在我大秦境内,大军合围之下,焉有他的活路?腾叔不信我的战阵之道还是怎么?”
“公子的战阵之道,臣虽然没见过,也听说过,但这不一样,领兵打仗只能是将才,而我大秦最不缺的就是将才。冒顿从陇西入境,那就让李信去处理,若从九原入境,那就让蒙恬去管,实在不行,臣就豁出脸去求王贲出山,要是王贲不应,臣也可以代公子前去,还有蒙毅、章邯,至不济还有尉缭、冯劫,何须公子涉险?”
赵腾的脸色逐渐发冷:“公子说大军合围,如今天寒地冻,那里可能大举用兵?那冒顿入境,定是小股飞骑精锐,来去如风,聚散无踪,公子若要杀他,必也是如此用兵,相遇就是死战,不是涉险还能是怎地?公子千乘之躯,却热衷临阵厮杀,不习庙堂,此岂是圣君所为?”
一番话说的扶苏哑口无言,叹了口气,无奈道:“腾叔所言,我岂会不知?然我为帝国长公子,冒顿为头曼长子,年纪相当,地位相仿,早晚要见个高下。只要我压住冒顿,不但可免我大秦百年边患,若运筹得当,甚至还能让匈奴成为我大秦附庸,使我大秦边疆外扩至极北之地,即便不成,也能激怒冒顿,促使匈奴早日南下。此策,已得父皇首肯,剑圣相随,有剑圣在,即便匈奴全力来攻,又能奈我何?”
赵腾握着茶杯,久久无言,甚至由于太过用力,指节都泛起了白色,恨恨道:“盖聂再厉害,也只是个人,只要是人,就有穷尽之时,对付匈奴,只需精兵良将即可。公子啊,庙堂,庙堂才是我大秦的根本,舍大取小,本末倒置,殊不可取啊。”
扶苏连连点头:“帝国有难,小侄身为皇室之长,于情于理都没有坐视的道理,腾叔回护之意,小侄岂能不懂?赳赳老秦,共赴国难,这还是腾叔您教给我的,眼下国难当头,腾叔何以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