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醒来，谈十二睁开眼睛便瞧见身边便已经没了人，她瞪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才慢慢爬起来，刚收拾好，就听见小牙子在外面试探地叫着：“十二姑娘，你起来了吗？”
“起了。”她懒洋洋地应了声，小牙子便将食盒拎了进来。
“今儿个你不跟着皇上早朝了？”她掀开盖子，瞧见里面的清粥小菜，看着样式简单，闻起来却香气扑鼻，御膳房里的厨子果然是高手。
“今天皇上没去早朝。”
“哦。”昨天晚上忘记问他今天还上不上早朝了，“那他干吗去了？”
对于谈十二话语里对皇上的不敬，小牙子似乎也习惯了：“皇上今儿个出宫了，不知道去哪了。”
“哦哦。”她三口两口把粥吞到肚子里，然后站起来，“走吧，去找燕姬。”
寝宫离怡养宫其实不远，上次去一趟还要坐轿子，让谈十二觉得太不值，所以此次坚持要走过去。初夏的天气算得上是温热了，上荣国属于北方国家，热得到没有那么快，所以这时节当真是舒服得很，坐在轿子里多憋闷。
她身后跟着小牙子，也不要护卫，两人沿着曲曲折折的小径一路走到怡养宫门外，谈十二对着他摆摆手：“你回去吧。”
“皇上要我伺候姑娘……”
“小牙子，我知道你平日里辛苦了。”谈十二笑眯眯的，“今儿个皇上不在，我呢，就跟燕姬姑娘听听曲子，跟燕城将军讨论一下国立乐师局的事宜，哪里也不去，你正好可以休息一下，到时候来接我就是了。”
见小牙子还在犹豫，一脸又想又怕的模样，谈十二便干脆推了他一把：“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小牙子终于下定决定了，谢了她就跑掉了。
偷得浮生半日闲，给人家当差的，哪个不想休息一回？
打发走了小牙子，谈十二自个儿上了台阶，进了宫门。
怡养宫里静悄悄的。
燕姬进宫的时候，付清远倒是给她带了两个随身丫鬟，宫里也就没给她再配备丫鬟婆子，只负责料理她的膳食住宿。后宫里没有妃子，侍从也都不多。
不过这会儿安静得也有些太过头了吧。
谈十二一个人在前厅里走了两圈，见还是没人出来，便打算自己进去找人，走了两步又觉得不妥，万一瞧见什么可就不好了，目光一扫，落在那架古琴上。
她想了想，走过去坐在琴前，将手指放上去，轻轻一拨。
她不准备让人知道自己精通琴艺的事情，所以就只打算拨弄几下，最好燕姬听见了从里面出来，也就不用她进去找了。
只是当手指一放上古琴，她就再也舍不得放开，先是轻轻拨弄两下，接着用手指将亲身轻轻抚摸一遍，好似回到了十年前，那时候生活平淡，岁月静好，每日里听得父亲与哥哥们抚琴弹唱，那时候总觉得日子会一直无忧无虑地过下去……
直到谈家被人参了一本……
三哥如今回来，又不知去向，七哥当年失踪之后，她也没能找到。
她的心慢慢低落下去，将手指放上去，浑然忘记此刻身在何处，只轻轻拨弄琴弦，弹出来的便是那首《故人归来曲》，只是，再也不会有人归来。
想到此处，手指的速度忽然加快，那曲子的节拍一下子也变得急促起来，她正弹得兴起，忽然听得有人喝道：“谁？”
便有人从身后快速地靠近。
她来不及细想，便要起身，已经来不及，被那人从身后一把扯住，扣住了手臂。
这力气绝对不可能是燕姬那般的弱质女流，谈十二一激灵，也不回身，抬脚便往后提，踢到一半便被往前推了一把，踢了个空，她正要跑，那人已经跳到面前，一把抓住。
这次两人是面对面，谈十二愣了一下：“燕城？”
面前剑眉星目的前任少年将军睇着她，沉声道：“你认得我？”
谈十二这才想起来，昨天在日阕殿上，他在明，她在暗，自然是不认识，但是好歹她也是个女子，用得着这么用力来抓她吗？
大概是察觉到她目光之中透出的一抹不爽，又看清楚抓到的是个女子，燕城的力道减轻了不少，却仍然没有放手。
“你是何人？”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方才从你的琴音之中听出了杀气。”
他本来是来见燕姬，听下人说她正在沐浴，便在外面等候，方才忽然听得一阵琴音
燕城听燕姬弹琴甚久，对琴艺也有一些鉴赏能力，一边惊讶此人的琴艺竟然不亚于妹妹，或许还要更胜一筹，一边发觉这琴声越来越激越凄厉，已经不是那首《故人归来曲》，而且隐隐透出杀气来，这才出来一探究竟。
没想到这女子一见他就想跑，被擒之后还反击，更没料到还被她一口叫破了名字。
谈十二被他擒住，心中暗暗叫苦。
她本来应该是跟燕城搞好关系，建立友好，慢慢拉拢他过来，不曾想一见面先打了一架。幸好她自己不会武功，不然搞不好方才会拆了这怡养宫。
但是她也不打算报上自己名号，最好趁他还没记清楚自己长相的时候，寻机赶紧溜走，下回再重新来一个完美的会面。
但是，下一刻，便有个声音打破了她的计划。
“十二姑娘！”燕姬已经梳洗完毕，换好了衣服走到前厅来，一眼瞧见燕城正抓着谈十二，不禁一愣，接着连忙上前，将谈十二解救下来。
“哥……燕大人，这位是皇上送来的十二姐姐，专门来陪我的。”
燕城手上一松，谈十二终于获得自由，只觉得手臂发麻，燕姬赶紧上前一步，帮她揉着，便嗔怪道：“燕大人，你伤了姐姐，快些道歉。”
谈十二正要摆摆手说不必了，结果却听见燕城说道：“本来就是她不对，鬼鬼祟祟地在那弹什么琴？我还以为是杀手。”
谈十二气结，原本不打算让他道歉，这回却非得让他道歉不可！
于是她伏在燕姬怀里假哭：“妹妹，哎呦……姐姐手臂断了……”
燕姬当了真，登时着急起来，连忙把谈十二扶到椅子上坐下，一边对着燕城叫道：“快过来，帮我看看！”
这燕城果然是爱妹心切，尽管一脸的心不甘情不愿，还是磨磨蹭蹭地走过来，燕姬将他往前一拉：“快看看，姐姐的手臂会不会被你拉断了？”
燕城嗤了一声：“怎么可能，这十二姑娘难道是琉璃做的人儿？这么娇弱？”
琉璃人儿？娇弱？
谈十二终于被他的态度激怒了。
好，那就让你瞧一瞧，什么叫做娇弱的琉璃人儿！
她立刻软绵绵地靠在椅子上，气若游丝地说道：“哎呦……疼……嘶……妹妹，我手臂好像真的断了……”
燕姬顿足道：“哥，你快给十二姐姐瞧瞧，快些！”
她情急之下，也不避讳兄妹的称呼了。
燕城面沉似水，冷冰冰地站着，最后瞧见燕姬都快哭了，终于往前走了一步，伸手要去拉谈十二的手臂。
谁知刚一碰到，谈十二便大声呼痛：“哎呦……疼死了……妹妹，你还是别让燕城大人帮我看了……我怕死得更难看，唉，手臂都断了，人家也不道个歉……我这人最不爱记仇了，道个歉就好了……”
是啊，她谈十二从来不记仇，一般有仇就当场报了。
燕城的脸上立刻黑了三分，燕姬却拉着她硬是要他道歉，最后终于气哭了，燕城无奈，明知道谈十二是装的，却还是不得不说了句：“十二姑娘，对不住了。”
这话比神医都有效，谈十二闻言立刻停止了呻吟，坐起身来，活动了两下，笑眯眯地说道：“啊呀，燕城将军果然厉害，几个字我的伤就好了。”
这情形连燕姬也看明白谈十二是在故意整燕城，一时间只觉得这事太过有趣，并且也从来没见过自家哥哥如此好笑的模样，倒也没有生气，只过去摸了下谈十二的手臂，笑道：“这是姐姐的运气好。”
燕城黑着脸站在一旁生闷气，谈十二得了便宜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又不想搭理燕城，只对着燕姬眨眨眼睛，笑道：“你哥哥可真疼你。”
想起自己曾经也有十一个哥哥疼着，真是无比怀念。
燕姬这才醒悟方才叫了燕城什么，随即掩口已经来不及，一脸惊惧，谈十二只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只是为什么，你们两个明明是兄妹，为什么不能跟外人道也？”
燕姬垂首，半晌才道：“这是宰相……义父的意思……”
谈十二没有继续问下去，只道：“这事我不会跟外人提起的。”又瞧见燕城仍然黑着一张脸，便笑道：“燕大人，请这边来坐，咱们今日不是要商议设国立乐师局的事情吗？”
燕姬抚掌道：“皇上想的真是周到。本来这乐师局十几年前还是有的，当时也盛行一时，只是后来就突然撤销了，实在是可惜。”
那不是撤销了，而是乐师族人全都不在了。
谈十二心底默念着，脸上却笑吟吟地说道：“所以咱们可不能辜负了皇上的美意。”她望了一眼燕城，见他不肯过来，也不勉强，继续说道：“我觉得，既然乐师之业重新兴起，自然先要培养人才才对。燕姬妹妹琴艺精湛，便来坐着乐师局的负责，我跟燕城大人从旁辅助，咱们开立个乐师坊，招揽天下喜好乐律的人士来学习以及分享，可好？”
“如此甚好！”燕姬也兴奋起来，“只是我年纪尚浅，才艺其实也……”
“燕姬妹妹不必推脱，如今你的美名已经传天下，所以来做这个是绝对没有问题的。我今天回去便跟皇上请命，去各位寻求出色的乐师前来传授技艺。”
燕城在一边听了一会儿，忽然插口道：“十二姑娘不是也会弹琴？何必要舍近求远去找乐师？”
燕姬并没有听见谈十二方才弹奏，此刻有些讶异：“姐姐也会抚琴？”
谈十二一听暗暗叫苦，立刻笑眯眯地说道：“方才我只是随便弹着玩，想必是燕城将军对琴艺知晓得不对，以为我那也叫做琴艺了，来来，燕城将军，咱们俩这边说话，正好商议一下具体事宜，燕姬姑娘继续抚琴习艺吧。”
说罢，上前一步，拖了燕城的手臂便要走。
“我明明懂得琴艺……”燕城手臂被一女子拖住，只觉得触觉柔软，要说的话便生生卡在了嗓子眼里，他肤色较暗，脸上微微泛红也看不出来。
谈十二才不管那么多，只想先封住他的口再说，是以连拖带扯地把人弄走了，剩下燕姬望着两人立刻的方向，忽然扑哧一笑。
“这十二姑娘莫不是喜欢上我哥哥了？”
“谁喜欢上你哥哥了？”蓦地有声音在她身后响起，燕姬惊得一回身，瞧见千荀祁正立在她身后，一脸若有所思地瞧着那两人离开的方向。
“皇上……”她正要拜倒，被千荀祁扶住。
“免了这么些规矩吧。”他望着那两人消失，便转过身子，径自走到厅里坐下。
“皇上来了多大会儿了？”燕姬冲着丫鬟做了个手势，不多时便有香茶奉上，千荀祁拿起来喝了一口：“来了一会儿了。”
那刚才的他全都听见看见了？
燕姬努力回想方才三个人都说了些什么，又听见千荀祁说道：“燕姬啊，弹首曲子给朕听听。”
她唯唯诺诺地应了，坐在案桌前，随手一弹，便是那首《故人归来曲》。
琴声婉转，当真是好听之极。
千荀祁听了一会儿，将手里的茶碗放下，站起身来，便往外走。
“皇上……”燕姬急急地放下琴追出来。
千荀祁忽然转了身子，对着她笑了一笑：“燕姬啊，这曲子不错，只是……”
“只是什么？”她热切地望着他。
“只是如果是你自己做出来的就好了。”他笑了一笑，“不过这样不能太勉强，毕竟你是个听话的姑娘，但是有时候太听话了。你义父的话，一定要这么听从吗？”
一直到千荀祁的身影也慢慢消失，燕姬才缓缓转过身去，走回前厅，凝视古琴良久，忽然伸手用力一拨，刺棱一声刺响。
谈十二一口气将燕城拖出了老远，这才停住步子，转头看看怡养宫已经在后面老远了，险些便想摆出个胜利的姿势来，不过燕城正站在身边，还是作罢。
她寻思了一下，转过去笑咪咪地对他说道：“燕城大人，您此次回朝，十二这还是第一回见着，理应给您接风洗尘，这样吧，瞧着快到午时了，我请大人用膳，如何？”
有道是感情是慢慢培养的，男人的感情应该是从酒肉之中培养的，女人的感情应该是从胭脂水粉中培养的，男女的感情自然是从床底之间培养的。
以上三种方式，她都极为不齿，但是三者选其一，还是酒肉吧，虽然有酒，但是也有肉不是？
燕城目光清冷地瞧着她，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点点头：“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