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流放之地，摩斯坦星，一颗比地球重五倍的星球，却只有地球的一半大小。这里的人们承受着地球两十倍的重力。
从外太空看，摩斯坦星似乎孤悬在星系之外，远离恒星，远离繁华世界的中心，缓慢地运行在孤寂的轨道上，要用一百年才能完成一次公转。
此时，原本银白色的摩斯坦星却如同金星一般灰暗，这是因为，它刚从一场世纪飓风中解脱出来。被狂风掀起的万吨级的黄沙碎砾，在巨大重力的牵引下，砸向地面。
沙暴刚刚结束，即将迎来‘沙砾雨’，这幅景象遮天蔽日，经久不息。这里的人们计算好日子，躲进坚固的房屋和堡垒中，期盼这糟糕的一天早些结束。
这旷世的灾难也是一场盛事：舵手预备队成员、自驾骑手以及各阶层的代表选手，他们期待这一天到来已有数年之久。因为在这颗星球上有著名的‘死亡航道’，在黄沙遍天的日子里，历届的‘舵手选拔赛’会在此拉开帷幕。
而就在这天中午，维时三天的选拔赛落下帷幕了。赛场上遍布的热感阵列被黄沙覆盖，蔓延数千里，浩浩淼淼，不辨牛马。所有参赛人员陆续离开现场，留下这荒凉的大地在漫天黄沙下的肆虐下，苦苦哀嚎。
赛道附件有一间名为‘宇航员之家’的酒吧，是一些机械师、低级军官和丧志的‘武技·斗士’的庇护所。在这个门户紧闭的日子里，店内或坐着，或趴着几个机械师，他们是航天飞船---‘创世者’上的‘工蚁’和‘零件’。由于长时间处在孤僻的环境中，他们变得性格孤僻，不善言辞。当然，这要除了骂人的脏话，那是他们的口头禅和问候语。
店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臭泥潭和酒糟的气味，让人联想到，霉菌在酒桶上这里肆意繁殖的景象。不难想象，生活在其中的人们会同那些酒桶盖一起，滋生毒创和霉斑。
“混蛋，上酒……人哪去呢？酒保！”
一个身穿机械师制服，满脸胡须，戴着破烂棒球帽的中年男人上半身靠在吧台上，声嘶力竭地为读者们演绎着机械师的职业通病。
这是个令人绝望的世界，没有可爱的脸庞，亲昵的言语，贴心的抚慰。有的只是人们之间那莫名其妙的仇视和争斗。
听不到人声和车声，只有电灯在滋滋作响，以及尘土和碎石击打在屋顶和墙壁上，发出的‘沙沙’’声和“噼啪”声。
“喂，混蛋，出来！”
那人又用力拍打吧台，发出砰的一声响。
这时，传来一阵床板咯吱乱响，楼上的一位军官在睡梦中受到了惊扰，他在床上辗转反侧。
“小点声，酒鬼，别把我那些尊贵的客人吵醒了。”一个音色圆润的声音在店内响起，就像有人躲在蜜罐里说话。
酒吧店主揭开后厨的门帘，探出半边脑袋，说话的人正是他。人们首先看到的是，他那像篮球一样鼓起来的肚子，然后才注意到一张阴郁、臃肿的脸。他站在帘子后面，透过那厚厚的眼皮间的一条窄缝看向吧台，目光中透漏出鄙夷和嘲弄。人们认得他那张让人厌恶的脸庞，并给这张脸起了一个亲切的名字--‘塞尔大叔’，无论男女老少，都这样称呼他。
他叹了一口气，嘴里嘟囔着难听的言辞，费劲地摆动着胖乎乎的手臂，朝吧台走去。这两人对视一眼，均又看向别处，脸上也都露出了厌恶的神情。
塞尔大叔朝那个机械师摊开左手，向他示意，另一只手从柜台下取出一瓶白酒。
那位机械师点点头，明白他的意思，从衣兜里摸出一张褶皱的纸钞，放到店主摊开的手心。
塞尔大叔看着手心那张单薄的纸钞，皱起眉头：
“才两星币……唉，作酒鬼不要紧，可千万别作穷鬼。你拿这点钱叫我怎么卖酒给你？这点钱，还不够我雇人洗杯子的。”
“你说什么？洗杯子，我没听错吧？”酒鬼哈哈大笑，身体靠在柜台上剧烈晃动，似乎被人在腰上揍了一拳，马上就要瘫倒下去了。
有的人喝了酒，才会真正活过来，像个自然人一样又笑又哭。
“你还会洗杯子？哈哈，各位，”他把脸转向身后的同伴，接着说，“他的后厨我可是去过的，你们相信吗？洗碗槽里长了厚厚的干苔藓。猜猜看啊，塞尔大叔是用什么洗杯子的呢？”
说完，他一饮杯中残酒，有力砸吧嘴唇，感觉这滋味美妙极了。
塞尔大叔顿了一会儿，看了看四下，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竖起一根手指，说：
“老弟，你的酒品可真不行，要不然就是故意来找茬的，如果再闹，我就只能请你去外面吃沙子了。”
他使了一个眼色，拧开酒瓶盖子，给酒鬼的酒杯里斟了半杯。然后对酒鬼摆了摆手，像是在驱赶苍蝇。
酒鬼得意地呵呵直笑，端起酒杯，走到角落。他的目的达成了，这下子，他又能再睡一会儿了。
塞尔大叔似乎懒得再挪动，就坐到柜台后的靠椅上，环抱双臂，眯缝着眼睛，发出均匀的而厚重的呼吸声。店里又陷入了一片安静之中。
“要是……”突然，另一个趴在窗边餐桌的酒鬼开口了，他的嗓音沙哑、厚重，显然是个老人。他抬头斜着眼看向天花板，似乎要说的话已经酝酿了很久，而且不打算再酝酿下去。
“要是，我们昨天赢了，你们这些小商贩，呸，贩夫走卒，对，是你们，啊，你们就不敢糊弄人，瞧不起人。你会懂得如何尊重别人的，会的，总有一天，会有人来教育教育你们，还有你们那些斜眼瞧人的酒保们。”
塞尔大叔睁开眼睛，似乎刚坐下就睡着了。他缓慢抬起头，睡眼惺忪，打量着老人。
“你说什么呢？难道还在说那场选拔赛吗？……”塞尔大叔双臂环抱胸前，然后又放开，不耐烦地说，“输了就是输了，差一分，差一秒都是输。早上我们已经说得很清楚。机械师就不应该想着去当舵手，不可能成功的，别再痴心妄想。”
“谈论输赢？你们商队代表的成绩很好吗？怎么没看你们进决赛。”老人理直气壮地反驳道，接着，他又哭丧着脸，说：
“不过，说起那小子，是真的可惜了，唉！”
他情绪多变，哭哭闹闹，塞尔大叔皱起眉头听着。
至此，店里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哀叹声。
“那小子没赢比赛，这是为什么呢？他的水平不行吗？”老人又问道，似乎他什么也不知道，刚听别人说起一样。
“奇怪，他的驾驶技术一流啊。”其他机械师也感到莫名其妙，附和道：“那是为什么呢？”
“唉！还不是因为，到了冲刺关头，引擎上该死的控制器馈电了。”
“居然会馈电，还有没有天理，这种事就算在旷日持久的星际旅行也很少发生。可见，这小子在飞艇上都用了什么鬼零件。”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角落响起。
“别抱怨了，别再说了……哎呀！伙计们，我肚子里就像开水在烫一样，难受啊难受，你们别说了，行吗？”角落一个刚睡着的机械师嚷道。
“不过即使这样，他也拿到第四名的成绩，没给机械师丢脸。第四名，业余选手里最佳成绩。”角落里坐着一个年轻人，口齿清晰地说。
“对，你们说得都对，他很出色，不像我们这些废人。可是即便如此，又有什么用？输了就是输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种事老天爷也不答应。这就是命，谁都不怪。”塞尔大叔斩钉截铁地说，而且变得暴躁起来。其实输赢早就不应该是他要关心的事了，这与他无关，可他为什么还要发火呢？让人闹不明白。
“看，我让你们别说了！……哼，偏不。”那个闹肚子的人肚子也不痛了，似乎那句话戳到了别的痛处，生气地说。
“不，不是这样的，这怪我们自己，我们不团结。”一个瘦高个站了起来，说道。从他的面容和声音都不能分辨出年龄，也许三十岁，也许五十岁。
“别激动，伙计，坐下说。”塞尔大叔打断他。
另一个人接着他的话说：“我们是一群自私鬼，只配下地狱。活着喝老酒，死了下油锅。”
塞尔大叔的话刺激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给他们每人灌了一碗醒酒汤，但没有一个人能脱离酒精的麻痹，他们的思维依旧停留在一片混沌之中，自说自话。
“要不是他的飞行器和零件都是从垃圾场捡来的，要不是我们机械师协会拒绝资助他，不给他提供燃料、配件和人手，要不是我们不团结，要不是……唉，他才应该是冠军，被送到舵手组的人。两年后，被培养成一流舵手，二十年后当上船长……这样，等我们老到被人抬进养老院了，就能告诉后辈，机械师不是一群蠢蛋，我们中间尽是些卧虎藏龙之辈……要是到老了，快死了，能这样说上一回，这一生啊，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老头望着天花板，絮叨着。不过这话似乎已经没有人听了，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经济实力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他能拿到第四名，已经便宜他了……你们也不要沮丧，等酒醒了，什么都会过去，你们这些人哪有什么记性……老头，你说呢？……老头？得了，得了，都睡着了。唉，我和酒鬼又什么好争的？”塞尔大叔嘲弄道。他或许比这些顾客更有经济实力，但也但这个星际争霸的世道里，一个酒吧老板不会比这些机械师高贵多少。
酒吧陷入一片寂静，人们昏昏欲睡，各自想着心事。屋外的响动还在继续。
突然，门被人撞开了，风沙趁机在酒吧肆虐。透过风沙，酒吧店主勉强看到，一个年轻人出现在门口，他戴着黑色的呼吸机，身上的黑色风衣裹挟着灰尘和沙砾，昏暗的天光下，这个人显得挺拔消瘦。所有人都被惊醒了，风沙卷了进来。他们看向门口，风中的沙砾披头盖脸打了过来。
“谁开的门，是谁？”
“喂，把门关上，我的杯子里进沙子了。”
紧接着，门关上了，人们认出了来人。
“你这小子，干嘛去了？怎么才回来？”塞尔大叔站起来，说。
他摘下呼吸机，人们看到一张稚气未脱的脸，脸上的神情充满了朝气。
机械师们看着他，说不出话，似乎在叹息。此时，他们或许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也看到了生活的另一种可能。没有人再怪他打破了这里的平静，倒像是大家聚在一起喝酒，就是在等他回来。
“大叔是你啊，我有点事，回了趟飞船，不好意思，打扰大家了……你们继续，我先上楼了。”
说完，年轻人挥手作别，走向楼梯。
“没有的事，不打扰，要不来喝两杯？”店主目送他上楼，恳切地追问道。
“不了，改天吧。”年轻人的回答从二楼传下来。
“你明知他从不喝酒，还多此一问。”一个和来人年纪相仿的机械师，翻了翻白眼，说。这人叫徐凡，是赵牧比赛时的机械师，主要负责在飞艇高速运转时汇报数据，调整参数。
“果然不喝酒啊！你说的这些我当然知道，其实，我就是想听他说话。”
来人正是输掉比赛的赵牧，所有人都在为他惋惜。
徐凡撇了撇嘴，又端起了酒杯。
……
回到房间的赵牧脱下外套，把手上的东西统统丢在地上，自己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回想起那场比赛。
“这种比赛一点意思也没有，赢了就要进舵手组，一辈子留在飞船上，我才不愿意呢？”他翻了个身，叹口气，又想：“早知道这样就不参赛了，我原本只想确认自己有没有驾驶天赋，没想到差点夺冠，幸亏我及时停手，要不然就把自己也搭进去了，还哪能像现在这样逍遥自在呢。不过，让人着魔的是那种力量带来掌控全局的透彻感觉……”
想到这里，赵牧握紧拳头，从床上跳起来，重新盘腿坐正。他摊开右手，将注意力集中在指间，脑海里想象着自己正在驾驶飞艇贴地飞行，地面上凸起的石头剐蹭着飞艇底板，心思捕捉每一个胆战心惊的瞬间。过了一会儿，他心跳加快，呼吸变得急促，头顶冒出丝丝热气，完全进入了驾驶状态。
这时，他的指间渗出黑色的雾气，在房间里盘绕，聚合，又分散开。
“果然，”他看了一眼黑雾，嘻嘻笑道，“我果然是天选之人，拥有别人无法企及的天赋。这些黑色雾气就像山林里的瘴气一样飘忽不定，但却在我的手上操控自如。它能帮我控制飞船，保证在贴地飞行时精准把握距离感，完美地实现弯道加速。如果再进一步，我还能凭着这项天赋实现自己的梦想，驾驶飞船，在浩瀚的宇宙里能任意遨游，寻找世间一切真理的源头。”
这团黑雾是赵牧小时候在弥岚山吸入体内的瘴气，到现在，谁也弄不清楚，这杀人的瘴气为什么会进入他的体内，为他所用。
赵牧收起如丝如屡的黑雾，心满意足地关灯躺下。由于今天已经使用了两次，耗费了大量的精力，现在累极了，只想睡啊睡，睡他一整个夏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