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言来时已经是第二日的中午，隔着老远，我就看到月言牵着一个女孩子的手，他穿着初见时的青色衣衫，身后的女子面容看不清楚，只看到她穿着黑衣，一块黑色的布料将她的头发蒙着，还垂了一块在胸前，虚虚的围着嘴巴，整张脸就只露出了一双眼睛。我想，那个女孩应该就是月言心心念念的阿洛。
路不长，但他们走了许久，久到我以为是我眼花看错了。当他们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才看清阿洛的样子，她皮肤很白，白的近乎透明，可以看见青色的血管，眼睛很大，隐约可见的鼻子俊秀的很，嘴巴则被黑布蒙着，我看不见。
阿洛躲在月言的后面，微微漏出一颗头，带着点拘谨，手和月言紧紧的牵着。我昨日找西王母聊了一下，她便教了我一些引梦的方法。
“可准备好了？”我问，我还差一点道行就可以化作实体。在我化作实体后我就可以离开桃树，去找华年了。
“嗯”月言回答，他望着阿洛，低低的诱哄道：“没事的，一点都不疼的，阿洛乖哦”阿洛轻轻摇头，双眼一红，黑布被摇下来，她咬着殷红的嘴，看着可怜兮兮的。
我没说话，我只是突然想不明白，看月言和阿洛这个样子，感觉阿洛对月言很是依赖，既然如此，月言又为何非要让阿洛想起来？那些过去，忘了有什么不好？
“乖”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月言伸手按了一下阿洛的穴位，阿洛就像个木偶一样，倒在了月言怀里。
“好了，开始吧”
我闻言，便让月言把阿洛抱着，放到我事先铺好的床上，再取一片花瓣，置于阿洛头顶，我拿过月言的食指，与我的食指相对，便开始念法诀。西王母说，我要先摘取月言的记忆，在以桃花为媒介，引到阿洛的脑子里。
暮的，我睁开眼，正好对上月言的目光，阴厉狠辣。他好像没料到我会突然睁开眼，愣怔的看着我一会，才咧咧嘴，意图缓解尴尬。
而我，我刚刚看到了月言口中的凰女，她一身金黄色纱衣，手腕翻转间取人性命，我还看到了月言的父母白衣飒飒，下一秒却被鲜血染红，更有魔族将士匍匐在地，向凰女臣服。
“我，我不知道你想要引得是哪一段。”我说，他刚的眼神让我害怕，但是为了能离开桃树，我也就忍了。
月言低下头，轻咳了一声，回答道“就把……我父母伤害魔族的那一段引过去。“
我有一点不理解，我以为他会叫我把阿洛全族被灭的事掩埋。这种事情，谁经历过都会很难过的，忘了又为何要去想起呢。
我却没办法劝解什么，我只是一只妖，不懂情爱，自然也没资格说些什么。
“好”我接着观看月言的记忆，从月言父母威逼魔族首领到众人都灰飞烟灭，一点一点的，通通摘取下来。把我的另一只手覆在阿洛的额头上，以桃花为节点，引过去。
“今华，快跑”我听到青鸟的声音，下意识睁开眼。入目的便是青鸟巨大的翅膀，它将翅膀围成一个圆圈，把我圈在里面。
透过它羽毛间的缝隙，我看到月言双脚离地，举剑飘在空中。
他眉目紧锁，脸色很黑，仿似不满青鸟的举动.我这才想起来，自从昨日青鸟送完信后，它就一直睡在树上未曾离去。
月言想要杀我！这个念头在脑海里滋生，不断生长，我其实早就有了预感，却一直都不曾放在心里，直到现在。
青鸟蓝色的羽毛变成红色，翅膀上是大大小小的圆洞，肉眼可见的血洞里是一块块断裂的骨头。
月言拿剑刺过来，我脑袋昏昏沉沉的，想要救青鸟，又不知道怎么办，只茫然的跟随心中所想，伸出手去。
握拳，摊开。我抓住月言的剑。我突然看到月言眼中我的样子，一身白衣变成耀眼的金黄色，眉眼像极了我在他记忆中看到的凰女。
两只手指微微屈起，我可以看见他的心脏在胸腹中跳动，耳边是放大的心跳声，清晰无比。
有人牵动着我的手，我感觉到风从我的手边刮过，我试图握住，却抓了个虚空。
下一秒，我的手穿过他的胸膛，他的血液有点粘腻，从我的指尖滑落。
“我，最讨厌欺骗了”恍恍惚惚间有人在我耳边说了这样的一句话。
我脑袋太疼了，脚上的鞋子不知掉到哪去，青鸟的身体掉了下来，我忍着昏过去的欲望，照着脑海里的画面，一点一点的，将我仅有的灵力封在它的伤口上，试了几次灵力都没有传送到青鸟的身上去，我急得直哭。也就是这个时候，我看到西王母从南山赶过来。
我昏了过去。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我依然躺在桃花树下，风吹起我身上的桃花，我伸出手，纹路清晰。
我记得之前我手上只有一条笔直的生命线，现在却又多了两条，皆是下垂。
我不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只是心徒然很慌，一抽一抽的，生疼。
我脑袋也开始疼了起来，一阵一阵。脑海里滑过青鸟的样子，它身上都是血洞。
血洞？我愣怔，青鸟……会不会已经死了？？
我四处扫了一圈，才看到青鸟在不远处的地上，它趴在那里，身上的血液已经干了，黏在羽毛上形成黑色的一坨，那一个个圆洞上好像有光芒在流转。我去试探了一下，它还有呼吸。
抱起它，我要带着它去找西王母，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救它。
它是因为我受伤的，如果不是我，它现在都还活蹦乱跳的。
——
南山上只有梧桐树。此刻已经入秋，望过去，还是绿压压的一片，我从山下往上爬，王母的信徒们踩出了一条山路。我一脚下去，松软的树叶漫过我的脚。
南山的梧桐会落叶，却常青，落了又长，长了又落。
山路密密麻麻的铺着叶子，望过去是无尽头一片，我现在没有法力，青鸟被我用藤蔓拴着，挂在腰间。我费力的拖着它，尽量的让它爪子不落地。
我刚刚试着念了几遍法决，却没有任何的作用。我甚至可以感受到体内有一股力量在周转，沿着我的血管流动，最后归集于心脏。
我之前的灵力都消散不见，现在的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我的鞋子被磨破了，这鞋子是青鸟还在的时候，它去给西王母送信路过集市时叼走的，它说看别人家的女孩都有鞋子，身为小妖得我也得有一双。
这鞋子粉红色，像桃花一般，我穿着不大不小，现在它前面磨破了，漏出我的脚趾。我鼻子有点酸，抬起头只觉得太阳刺眼，照的眼睛生疼，疼的想哭。
青鸟在后面，我握着它的身体，它的身体只有一点微弱的温度，鼻尖还有呼吸，缓缓地，一吸一呼间像是睡着了。
我的眼泪落在它的脑袋上，滑进去，在羽毛的掩映下不见了，我抬起胳膊拿袖子擦眼泪。
我得赶紧走，要在天黑前赶过去。
鞋子被我踢下来，甩在地上，但一想到青鸟叼回鞋子时傲娇的臭屁表情，我还是捡了起来，挂在青鸟的脖子上。
等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天边的太阳已经到了西面，太阳的光晕出一个半圆，我回头，青鸟浑身镀了一层金黄色，浅浅淡淡。
我的脚生疼生疼的，低下头，大拇指破了一个口子，上面沾着一点腐烂的叶子。
山门前站着一个小道士，他坐在树下打瞌睡。
“小道士，我要到神殿去”
我抓着小道士的胳膊，摇啊摇摇啊摇，他才悠悠转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站起来打了个哈欠后双手举高的伸了个懒腰。
“你怎么又来了？”
我没有听出他话里的不耐烦，只是又复述了一遍我要去神殿的请求。
“西王母这几日不在，她去参加天后的蟠桃宴了”小道士比我高一个头，他站起来的时候我只能仰望他。
“可我找她有事”我往前踏一步，想要强闯山门，手刚碰到门上的把手就被烫了一下。
我疼的低头去看，手上是红色的一片，辣辣的疼，皮肉都破了。
我张嘴呼了呼，试图减轻痛苦。
不行，依然火辣辣的，钻心的疼。
小道士嘲讽的看了我一眼，鼻间传出嗤的一声，“你日日来都说有急事，也不见是什么大事啊”
我看着他，他眼里的厌恶愈发明显，我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只是无来由的难过。
“回去吧。”
我爬了一天的台阶，现在又要花一天爬下去，天边的晚霞也坠落了，梧桐树沙沙作响。
我站在山门前，青鸟在背后挂着，我感受不到它的重量。小道士无语的瞥了我一眼，又坐下打瞌睡。
西王母不在这里，我现在是凡人，没办法去天庭。
“西王母什么时候回来”
“三日”说完他又看了我一眼，“天上的三日”
地上的三年。
天已经黑了，我转头往下走，总是会有办法的。我想到青鸟，又想到月言，这两个我所认为的朋友，一个待我真心地好，另一个却想着我死。
脚踩在树叶上，很软，但是有些树枝又扎的疼。
我朝着来时的路回去，我得去看看我的桃树，西王母她对我极好，势必会在桃树下留下什么线索。
太阳下了地，我根据自己以往的经验走了许久，依然没能找到我的桃树，入眼的是遍地黄沙。
西行百里，是越国的国土，南行百里则是浮国，桃树距离西王母的住处为三十里，我现在又没有法力，可能还要很久才能到吧。我安慰自己，压下心里的不安。
脑海里的念头一遍遍闪过：我现在已经是凡人，我是不是……根本就看不到桃树了？
往年来此换梦的人皆是修仙者，我还以为是普通人不会做十恶不赦之事……
我在原地转了几圈，月亮已经升起来，遥遥的挂在天上，我坐在地上，把青鸟搁在我的腿间。
它还有点点微弱的呼吸。我却突然觉得委屈，低下头想要流眼泪。变成人之后，好似有了七情六欲，连眼泪的苦涩也尝得到。
我老是见换梦的人哭，看他们哭只觉得稀奇，现在自己哭起来只觉得酸涩无比。
脚很疼，手捏上去酸酸的，揉捏之间有点舒服。我开始给自己捏脚，一边捏一边看周围的样子。
刚刚太急切，现在我再想一想，分明前几日就已经举办过了蟠桃宴，西王母这般说，不过是不想见我。
思及此，我更难过了。
这周围遍地都是黄沙，大概是月光下我看不清楚，方圆几里都不见我那桃花树的样子。
休息了一会，我想站起来却又没有力气，肚子咕咕的叫起来，我想到人是一天要吃三餐的，我之前为妖的时候是不会这样的，而这或许就是月言所说的饥饿的感觉。
我强撑着站起来，现下我要先给自己找点吃的，饿死了就不能救青鸟了。
凭直觉随便找了个方向走去，这附近应该有人，有人的地方势必会有饭吃。
“啊”脚板心传来刺痛，我抬起脚跳了几步，寻了处地方坐下来，我摸了摸脚，没有凉意，那就是没有流血了。
这地下是什么东西？不锋利但是踩得疼。我把青鸟放在我脱下的外衣上，我赤脚小心的踩过去，地上有一块凸起，我徒手挖开。
是一个长条的东西，木制，上面翘起，下面还被埋着，有点眼熟。
等把所有都挖起来，是一把扇子，打开白色的扇面上没有花纹，背部是几根小细针。
这把扇子…是华年给我的那一把！
好似枯树遇到春雨，这把扇子像雪中送炭一般告诉我，我还可以去找华年，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一定会有办法救青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