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莱蕾发着烧,意识不清,嘴巴却抿得死紧,连一个“痛”字也没有泄露。
“李子啊,你对人家姑娘做了什么啊,人家闹死闹成这样?”萧傲言面色凝重:“这样烧下去,不对头啊。脑子也要缺氧的。”
李亦辰看着秦莱蕾辛苦皱着的小脸,他一言不发,陷入一阵迷茫的哀伤之中。他恨死自己模棱两可的姿态,恨死自己将一根筋的她牵扯进来。他很清楚她在他这里得不到什么,不断的失去会逼疯她的。
他抓起袖口,慢条斯理地擦她额上不断冒出来的汗。即便隔着一层衣料,他还是感受到她烫人的温度。他摸摸她潮红的脸蛋,狠下心来:“你尽管死,你死以后我照样吃流食,不碰一口饭。照样喝酒,喝高度的酒。你不是讨厌我半死不活地活着吗?我告诉你,我就这样半死不活的,六年,还有很多六年。我不会让自己死,就这么活着。”
她的身体一动不动,连睫毛都没有颤抖,只是眼泪忽然从她紧闭的眼眶里流出来,慢慢地越流越多。
“呜——”她沉闷的哭声,显然是来到李亦辰身边养成的习惯。她不允许自己暴露在光线下的痛苦,她不允许自己暴露在空气中难过,她最最不允许在他面前暴露她难过的声音。她很多时候,潜意识里就很想营造在阿亦身边,她很快乐的假象。
“秦莱蕾,你这辈子只能是我的妹妹,这辈子我不会爱你。为了个研究报告,你不要演得太逼真,过火了!”他平静地说着这些话,像是是给她听,也好像提醒自己。
突然她停止了哭声,没了声响。
“你******疯子,这时候说这些,不想她活了是吧?”萧傲言拎了个小药箱转身就走:“你妈的,跟她一起死吧。你把她搞死了,秦楚河一定跳起来把你也埋了。你们一起死吧,我给花圈,也少给个。”
“她不活,我也难逃干系。秦楚河一定不会放过李氏,和我在一条船上的萧氏集团,打算一起沉吗?”他不咸不淡地开口,眼神却自始至终未离开过秦莱蕾毫无反应的脸。
萧傲言黑线,这厮终于暴露了一向隐藏良好的狠毒。他其实无所谓,萧氏要是倒闭了,他还有个能干的漂亮老婆,偶尔吃吃软饭也不错。不过能让一向温雅的李亦辰变得这么泯灭理智的,他倒是要围观一下的。萧傲言也不温不火地,重新给自己倒了杯茶,毫不客气地问道:“你这有什么茶叶没有,老是清水的,我胃难受。”
李亦辰哪有心思管什么茶叶,随便说了句:“自己去厨房找去。”
李亦辰握着慢慢凉下去的小手,烦躁到了极点,他的手开始狠狠地推着她消瘦到无骨的肩膀,命令她:“哭,给我哭出来!”
“Boss,别这样,你这样秦小姐就是身子骨就是再硬朗,也会被你摇散架的。”小白在一旁真的看得不忍心,不愧是Boss,谁也比不过他的冷血。
秦小姐的脸白得吓人,快接近他昨晚看的“吸血鬼日记”里的吸血鬼肤色了。真是太骇人了,小白鬼斧神差地伸出手,来到秦莱蕾的鼻息,竟连一点气流都没有了。他眼睛都直了,惊叫:“Boss,秦小姐好像没有呼吸了。”
李亦辰毫不迟疑地说:“不可能。”
萧傲言悠闲的声音不合时宜地插进来:“李子啊,你最近懂养生了嘛,这玫瑰普洱的口感真不错,这茶性温,太适合你这样的长期饮酒的胃了。”
李亦辰不可置信地回头,他的厨房怎么可能有茶叶呢?他没有喝茶的习惯。他忽然想起秦莱蕾曾经问过他,要不要换掉蓝山咖啡,咖啡对胃不好。要不要改喝别的茶。他从来没有真正地回答过她。也从来就没有认真看过她失落的脸。
“看你这错愕的表情,一定不是你准备的。”萧傲言啧啧摇头:“这会她该断气了吧。哎,能喝上死者精心准备的茶,也算了她一个心愿吧。我要是不喝,估计就没人尝得到她的苦心了。”
李亦辰红了眼,暴怒:“谁说她死了,谁准她死了?”
他的心有一瞬间的不由自主,一瞬间的失控,他只能由着自己的心,极淡极淡的口气说出那些话:
“每一个人在心灵深处都蕴藏着自己的理想,我也有自己的理想。理想,就像是一个灯塔,指引着你去前进;理想,就像是一座高峰,等待着你去攀登。理想就像一条河流,等待你去渡过。理想是我的精神动力,引导我一路前行,走向目的地。”
“真佩服你,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情念小学生作文。”萧傲言放下手中的杯子,掏出手机:“我还是赶紧通知我老婆,在李氏的股价跌下来之前,赶紧地抛掉那些死股吧。”
“Boss,我知道您文采好,能不能别念了啊。这回萧医生也罢工了,我去拿车,我们上医院,还来得及。”小白慌了,李亦辰疯了,萧医生太平静,他一个人慌死了。
李亦辰没有理他们,平静地往下说,或许是记忆太久远了,他停顿了一下。
“我希望长大以后能做亦哥哥的新娘,做一切新娘该做的事。要获得亦哥哥的爱情,路途遥远,但我相信我只要我努力,我坚持,就一定会迎来成功的那一天。让亦哥哥来我的心里住,或者住到亦哥哥的心里去!我相信每个女孩子都有会有像亦哥哥一样的男孩子出现,所以请珍惜理想哦,别轻易错过理想。我们都要努力地去实现哦。就像亦哥哥每次在人家考试前都会说的那句话:秦莱蕾,加油!。”
李亦辰一向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背下这些并不稀奇。稀奇的是,他一向只将这项本领应用到对自己有价值的东西上。而这篇幼时他看过如同玩笑一般的作文,会在脑海里如此清晰,细究原因起来,他也同样发怵。
秦莱蕾终于有了反应,先是豆大的眼泪淌下来,然后哭出了声音,那种凄惨的哭叫。将小白吓了一跳,怎么有一个女人可以哭得这么惨?这哭是被压抑憋屈多久了,才这么委屈?
他下意识松了口气,终于逼她哭出来了。
她哭到发抖,哭到差了气,哭到没有力气也还在喊,就是一直哭,一直哭。
饶是李亦辰这样冷血无情的人,心也抽了一下,他的手一直在擦她的眼泪,她流多少,他擦多少。他没来由地担心会不会永远擦不完。
他竟听到自己的声音:“秦莱蕾,我们一起加油好不好?”他试探性地背诵了《我的理想》,她的反应,才让他醒悟。原来他当初玩笑般地说会在她二十岁娶她的话,被她当真了。如今她已二十六岁,超过了六年,他也已结婚结婚六年。
萧傲言也是松了一口气,事实证明他没有救到最后是对的,呼吸困难症是一种心理疾病,病因就是眼前这个男人。这是个怎样一个女人,听小白说她是一个心理医生。他很难相信一个比病人病得还要厉害的人,居然是医生。李亦辰的病要是不好,她的病大概也不用好了吧。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对病人,该如何是好啊!
确定秦莱蕾已经脱离危险了,李亦辰便不再留萧傲言。
“李子啊,这个普洱茶能让哥带点回去,给我媳妇养胃吗?”萧傲言厚颜要求。
李亦辰想也没想,断然拒绝:“不行。”他还一口也没喝。
“回头替我问秦莱蕾,这玫瑰普洱哪搞来的?”萧傲言也没再纠缠,不给就不给,他还赶着回家陪老婆呢。
秦莱蕾发了整夜的低烧,李亦辰初在沙发上远远看着她。他必须离她一定的距离,太靠近她,他很不自在,莫名的失控感将他凌迟。
她好像很难受,说着胡话。他于心不忍地走进,拿湿毛巾放在她额头。随着他给她换毛巾的频率不断逼近,他便认命地靠坐在她的床边。
她出了汗,身体黏腻的难受,迷糊中,她的手开始胡乱地撕扯自己的衣服。他抓住她受伤的右手,怕她又伤到自己。
他替她换好衣服,他几乎是闭着眼睛的。他怕多看一眼如出生婴儿一般的她,就会生出令他作呕的邪恶渴望。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默许自己对她产生令自己生厌的情绪。有时候他甚至想,那夜,即便莱莱不主动,他也把持不住自己。在莱莱眼里,他是禽兽吧。可以忘掉自己的妻子,和别的像妻子一般的女子做那些可耻的事。他也想发泄,可是他和莱莱的那一夜是六年来的第一次,冲破柏拉图式精神迷恋,进入可怕的肉体层面。这种离控感,他恐慌。
他摸着她已然恢复常温的额头,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却还是不放心,怕她下一秒又烧到可怕的温度。他拿了笔记本,靠着她的床,处理起文件。
我该把你怎么办?我该把你放哪里?他痛苦地看着屏幕上反光出自己困惑的脸,反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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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夜,仿佛特别漫长。
李亦辰过几秒,就把手放秦莱蕾的额头上试温度,到后来干脆把右手放她的额头上了。把笔记本搁在膝盖上,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处理着公司的设计案。
她好像做了一场梦,梦里有阿亦的呵护。
阳光,橙黄色的光,落在她的脸上。她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了阿亦。她感受到他的温度在她的额头。她的手轻轻放在他的手上,她和他的手一起放在她的额头的重量,竟这样沉。
他背着光,他的身体轮廓旁全是淡黄色的勾勒线,她最爱他抿着嘴巴的样子,淡淡露出深浅不一的梨涡。这样看还真是美得传神。 只肖这样一看,她对他的深深迷恋便会苏醒。
这个世界她最喜欢的有两样,阿亦和阳光。此刻她竟拥有了全世界的最喜欢。
“醒了?”他低低的嗓音响起,有些暗哑。
她的手惊慌地缩回,他的手似乎有感应反捉住她想要撤退的手。他毫不迟疑地开口:“我们以后每天早上握一分钟的手吧,你的手太凉。”
她的面容有些僵硬:“好像一分钟到了。”她很早就把她的手放在他手上了,早就超过一分钟了。
他勾唇浅笑:“那是你的一分钟,我说的是我的一分钟。”
“阿亦,你总是擅长打临界亲情和爱情的擦边球,会混淆我的判断。”
就像他昨天的话,他说他一辈子把当她妹妹,一辈子不会爱上她,她不敢哭,默默地,她咽了多少眼泪,连呼吸都顾不到。
“如果我执意要混淆你的判断呢?”所以再他自己也没搞清楚之前,他同样地不敢妄下断言。
自从昨天他在她昏迷的时候说出那些残忍的话,她痛得麻木以后,她就觉得自己的心脏强度又被阿亦练上了一个层次。她已经不再强求,虚弱一笑:“其实亲情也不错,这样的关系更稳固。”也更残忍。
李亦辰另一只手拳头紧握。
“昨天的事,抱歉。”她以小心翼翼的口吻和他道歉。
他抓紧握着她的手,思虑了半天,还是开口:“我们一起去医院检查一下好不好?”
她露出笑容,反问:“怕我也有病吗?”
他的神色僵住,没想到会用这么轻松的口吻,反问自己。他皱眉说:“你别这样。”
她有病,她在美国的时候,她就发现了。呼吸困难症。想他的时候,很难受,严重时呼吸困难。她自嘲,像不像金庸笔下的情花毒?动情,便是锥心刺骨痛。好像一种病菌一般渗透到她的每一个细胞,慢慢繁殖,随着时间的增长,她的病已经越来越严重。但她一直不愿意借助药物,是潜意识里觉得这不是一种病,阿亦不是她的病。
“这样的我,原是没有资格站你身旁的吧。”她骗了他,她说是来救治他的,其实是悲伤自救的。她骗了他,其实她才是真正的病人。她骗了他,她是个性格瑕疵的次品货她低下头,像是说了谎,被大人无情拆穿的羞愧。
他释怀地笑了,有些揶揄地说:“我倒觉得我们越来越像在同一起跑线上的人了,也越来越相配。”他忽然发现自从重遇莱莱以后,他的另一项异能,他竟然喜欢逗她笑。
“你昨天说要我和你一起去参加同学会,是什么时候的呢?”他见她迟迟不说话,便开口问。
这样一闹,他竟然答应她了。可是听到这个消息,她已经没有了欢喜的心情。
阳光映照在她因失血而苍白的脸,她的眼底涩涩的,带着浅浅的鼻音:“ 明天。”
他笑着摸了摸她的脸,宠溺的口吻:“那今天要乖乖地休息,明天才带你去同学会。”
她看着这样温雅的他,竟有些慌神,似乎他们彼此都在小心翼翼地避开昨天那场灾难。她闭上眼睛,浅浅地睡去。
他依旧握着她的手,怕吵醒她似的,他轻声说:“对不起,昨天着急了,朝你凶了。”
她依旧紧闭着眼睛,怕一睁眼睛,他又换上一副凶狠决绝的样子。她平淡的口吻回答他:“没关系。没有怪你。昨天终于让我看到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你,谢谢你。”
她是真的感谢他,看到了生动的他,不再是死气沉沉,用坚固的假面武装的样子。昨天他脱掉了已经深入骨髓的硬壳,尽管暴露在空气中的刺,刺伤了她,她也不会怨他。
她懂一个词,甘心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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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轻推她,他说:“起来吃饭吧。”
她满脸震惊,震惊于他的改变,他居然主动要求和她吃饭。
“不吃流食了?”她笑,眼梢微微翘起,像个狐狸。
他刮了刮她快要翘上天的鼻尖,心情大好,摸摸下巴,状似为难:“看来你吃流食吃出感情来了,要不还是吃流食吧,我辛苦做的大餐就自己享用吧。”
她眼睛一亮,一脸的不可置信:“你做的?”
他轻轻地笑了起来:“大小姐,我可是忙活了一下午,你好歹给个面子起来吃点。”
“啊,阿亦给我做早餐啦,阿亦给我做早餐啦,阿亦万岁!”她尖叫着坐起来。
看她这么高兴的样子,他第一次觉得下厨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或许下次他可以尝试煮饭,而不会有恐惧感。
“傻瓜,是晚餐了。”他笑她。
喝完他煮的银耳红枣粥,她心满意足地擦嘴巴。
“阿亦,你是怎么做到的,这么多的米粒,你……害怕吗?”她迟疑着,终于问出口。
他用轻松的口吻回答她:“我喊佣人过来洗米,然后蒙了块布在眼睛上,就煮成了啊。”当然他是省略了艰难的曲折过程,将最美好的结果呈现在她的面前。比如他为了确定这个味道,喝旁边的师傅做的正宗的银耳红枣粥,喝到吐为止。比如他煮烂了十多锅的粥,比如他错把盐当糖然后让自己的舌头咸得打结。当然,他还是幸运的。可以将他最好的杰作呈现在她面前。
她走到他的身后,伸手圈住他的腰,紧紧地抱住,柔声:“下次喊我,我帮你洗米。你煮菜,我帮你尝,加大你的成就感。”
他望着她漾着光波的眼,笑答:“好啊。”他的眼前自然而然地,勾勒出美好的画面。她洗澡,他煮菜,她看火,他看她,多么温馨。
翌日。
秦莱蕾站在他的衣柜前已经半个多小时了,神色越来越凝重。
“今天的同学会,你是打算反串吗?站在我的衣柜找中性风灵感?”他站在她身后,露出不解的笑。
她转身看他,认真地看着他说:“你知道同学会,女人攀比最严重的是什么吗?男人啊。阿亦,你今天就是我的门面啊。”
“哦,那我穿正式点。”他恍然大悟。
她摇摇头:“为什么你的衣柜里没有一件失水准的衣服呢?我就想找一件稍微平民点的衣服。不想你穿太帅,出去惹桃花。想到这些,我宁可门面差点。”
他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后,便是一阵仰天长笑:“你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最后无计可施的她,不知道从那个身材于李亦辰相仿的佣人那里搞来了一件一看就低层次的花衬衫,转身对李亦辰说道:“穿这件试试吧?”
李亦辰笑着接过她手中的衣服,哎,这衣服与她期待的脸在他的脑子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的思想还真是奇妙。
一般男人穿上花衬衫,不是像地痞流氓,一股土气,就是花哨得像花花公子,一股下流之气。李亦辰穿上以后,却穿出另一番风味,完美的线条,更加融合了花色的田园风格,亲近自然,也并未埋没他骨子里散发的尊贵。配上他清俊绝伦的脸,堪称完美。而且由于他的皮肤够白,气质走偏偏公子那一风,不会走下流,而是潇洒的风流。
这就是衣架子吧。
把几十块的衣服,穿出几十万衣服的效果,也就李亦辰能做到吧。
秦莱蕾认命地让他自己去穿衣服吧。
他望着她失落的小脸,像发誓般:“我向你保证,不多看别的女人一眼,绝不乱惹桃花。”
“子不惹桃花,桃花却为子而死。”秦莱蕾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