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啊,这又是一个亘古不变的爱情故事,夹杂着永远不会缺席的死亡。
听着听着江楚就走神了,灵魂随着那串石板路上的脚步声,不知流窜到了何处。莺儿倒是听得起劲,还时不时地附和几声。“咦~”“呀!”“唉......”
江楚在于妖最后总结全文,深华主题,抒发感情时,把整个故事理了个大概。
原来这年轻貌美的小狐妖和一位当垆卖酒的小姑娘相爱了。爱得那叫一个死去活来,肝肠寸断!可惜后来总会有一个有权有势的恶霸出来,强娶民女,棒打鸳鸯。意外的是,这只被打死的鸳鸯是只狐狸。
江楚在一堆山盟海誓里准确无误地找到了重点:“你杀了他?”
于妖平静地点了点头。
江楚看着于妖,面无表情道:“你可知道,人有人规,妖有妖法。你杀了人,必将遭到反噬。你施于别人的一切痛苦都将回到你自己身上。”
于妖听着江楚这颇有震慑力的话,无情地冷笑了一声:“我没什么好怕的。”
他怕不怕反噬江楚一点儿也不关心,她关心的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鬼域的防御这么松懈了吗?
“你怎么从鬼域逃出来的?”江楚冷冷的问道,慵懒地玩着手,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于妖似乎有些不解:“逃?我根本没进过鬼域。”
江楚微微蹙眉,觉得有些大事不妙。不管是人是妖,死了都要到鬼域走一遭的。这只狐狸怎么可能例外?而且一想到她当年为了从那个鬼地方出来遭了那么多的罪,她的心里就有些不平衡了。
“你敢骗我?”江楚眼睑低垂,长长的睫毛勾勒出一片阴影,将她的眼神混入黑暗里。
于妖感受到江楚冰刀一样的目光,情不自禁地捏紧了拳头:“小妖不敢,我是真的没进鬼域。我死后,灵魂就一直在外面飘荡。”
“你没收到鬼域的召唤吗?”江楚还是不信。
“收到了,可是我不想去,我想见苏嫚,只是想见她。我想,可能是我的执念太深了......”
“执念......”江楚默默揣摩着这两个字,她也有执念啊!可是为什么她遭了那么多罪才逃脱鬼域。一想到她撕心裂肺从淤泥里站起来的样子,即使过了五千年,还是会感到恶心啊!
一阵带着血腥味的风从芦苇丛中穿过,把江楚的血肉深埋进淤泥。
“执念的力量有那么大吗?”江楚咕哝了一声。
于妖突然抬头,有点惊讶地看着她。江楚虽然不怎么在“江湖”上活动,可江湖上从来不缺少关于她的传说。年龄大、资格老、出生高贵是她的定位,心狠手辣、冷血无情是她的标签。可是经于妖的观察,这传说荒唐的离谱。
江楚无意识的咕哝那一声,竟有点小小的天真。
于妖抬头看见一抹江楚来不及抹去的澄澈眸色,不知从哪儿涌来了一股勇气,竟然直视着江楚:“我想陛下比谁都清楚执念的力量有多大,不是吗?”
江楚还来不及反应,一直乖乖待着的莺儿却忍不了了,她毫不留情地甩了于妖一巴掌,一点余力也没留。一声脆响,五根鲜红的指印印在于妖苍白的脸上,根根分明,耀眼夺目。莺儿有一双典型的小肉手,平时摸起来软软乎乎的,没想到打起人来却是一点都不含糊。
江楚冷冷地看了一眼因为惯性摔到在地的于妖,暗搓搓地对着莺儿竖了个大拇指。心想:“看着速度、这手法、这力道,这丫头有进步啊!”
江楚没给莺儿邀功的时间,也没给于妖谢罪的机会,似乎刚才一幕根本没有发生,镇定自若地问道:“对了,你的那个女人叫什么来着......苏嫚对吧?她知道你是个妖怪吗?”
于妖摸了摸自己的脸,重新端端正正地跪在江楚的面前,摆好了姿势才回道:“她知道。”
“那她怕不怕你?”
“不怕。”
“可你是妖怪啊!”江楚的调里有些小小的激动。
莺儿扶额,暗悲:“我姐的形象要端不住了......”
于妖顶着一张半红半白的脸,轻轻地勾了勾嘴角:“也许别人会怕我,可她不会。”于妖笑得有些怪异,嘴角不上不下的,有点幸福,又有点悲伤,还有点恨是怎么回事?
江楚也不是一窍不通的爱情小白,听他这个话就知道他又有几万字“山无棱天地合”的故事,沉声斩断道:“你滚吧。不要被那位大人抓住了,也不许找那位大人的麻烦,知道了吗?”
于妖猛地抬起头来,惊讶地问道:“您不抓我回鬼域?”
江楚无语地看着他,一脸的不耐烦“我抓你回鬼域干什么?鬼母又没给我开工资。”
于妖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弯着身子,那张精致的脸隐藏在黑暗里,他似乎笑了笑,但江楚没有看见,只听见他说:“小妖明白,今夜多谢陛下收留。”于妖一身雪白华服,如墨的长发披在身后,昏黄的烛光给铺在地上的衣角打上一层光晕,转瞬就消失了。
于妖走了,莺儿终于可以吐槽了:“他一只死了的妖怪,穿得根个皇帝似的,吓唬谁呢?”
江楚觉得有些累了,没搭理莺儿。她把两根手指并在一起,手肘撑在桌面,轻轻按着鬓角,小小地休息了一下。
不过片刻,她就睁开了眼。睁眼的瞬间,一张圆润的小脸塞满了她的瞳孔,把她吓了一跳。
她一巴掌拍在莺儿的身上,怒道:“你干嘛呀?”
莺儿这一巴掌实在是挨得憋屈,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无辜地转着,委屈道:“我就想看看你是不是睡着了,要是睡着了就把你抱到床上去。你打我干嘛啊!”
原来是这样啊......
江楚笑得有些尴尬,边笑边去摸莺儿的头,“对了,你今天晚上跑哪儿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莺儿“呀”地叫了一声,终于想起了她今天的正事。
她走到木架旁,取下一篮子的祝余果,摆在江楚的面前。“我给你摘祝余果去了嘛。你不知道,为了这么一点祝余果,鬼母那老婆子可把我骂惨了。”
莺儿嘟着嘴,一脸的委屈,还有点小骄傲。
江楚虽然出了鬼域,但她却不能吃人间的食物,只能吃鬼域门口那颗祝余树上结的果。她一直怀疑这是鬼母的计谋,用一颗祝余树牵制着江楚,使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断了和鬼域的牵扯。
事实证明,她成功了。
饿了一天的江楚拿起一颗青色的祝余,随意地用袖子擦了擦,就送到了嘴里。祝余果一点儿都不好吃,又酸又涩,一口咬下去,整个口腔都是苦的。苦味会顺着食道漫延,浸透进血管和皮肤,直到整个人都被苦涩包围。可江楚不得不吃,不吃的话她就得“饿死”。
幸好,江楚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毕竟都吃了五千年了,从前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东西就这样变成了不可或缺。江楚面无表情地一边咀嚼果肉,一边还不忘损莺儿几句:“谁让你每次见到阿母都老婆子老婆子的叫,她比你姐不知道大了多少,你也不知道放尊重些。”
“又来了又来了。”莺儿做着鬼脸,一脸地不愿听。江楚话音刚落,她就紧接道:“我为什么要尊重她?她害姐姐受了那么多苦,那么多伤,我要是有本事,早一坨子打她脸上了。”
江楚干净利落地把一颗祝余果咽下了肚,整个人瞬间精神焕发。她拍了拍手上残留的从鬼域带来的灰尘,再一次重复她不知说了多少次的话:“我给你说过多少次了,那都是我自愿做的,不能怪阿母。再说了,我要是不受那些苦,不受那些伤,你就见不到你姐了,没有你姐,你当年就得被那只猫头鹰打死。算来算去,阿母还算你的救命恩人呢。”
莺儿把江楚的话当空气,听了个寂寞。最后还犟嘴道:“我不管,总有一天,我一定得把那老不死的打一顿。”
江楚知道莺儿的脾气,她很难喜欢一个人,也很难讨厌一个人。要是讨厌了,就要讨厌一辈子的。她无情地嘲笑道:“你先打赢我再说吧。”
莺儿瞪了江楚一眼,道:“总有一天会的,你等着吧。”虽然她心里没底,可一点也不妨碍她面子上气势汹汹。
江楚无奈地摸了摸莺儿的头,笑道:“好,我等着。我要去一趟鬼域,你和叶辰在家好好的。”
还在生闷气的莺儿一听到江楚要去鬼域,一下子就没闲心生气了,拉着江楚的袖子问道:“你去鬼域干什么?”
“我找阿母有点事,你一个小孩家整天操这么多心干什么?在家好好的啊。”说罢就把袖子从莺儿的手中扯了出来,一个转身不见了。
莺儿目送着江楚离开。确认江楚已经从这片地域消失了之后,娇俏地一回头,冲乖乖站在原地一步也没挪动过的叶辰神秘莫测地笑了。
叶辰:“......”一看见莺儿这笑,准没什么好事。
果然,莺儿双眼一眯,亲昵地凑在叶辰的身边,笑道:“叶辰,你见过姐姐的那位将军吗?”
叶辰一板一眼地道:“我和你一起长大的,你没见过,我也没见过。”
莺儿就知道他会这么说。她一手抓着叶辰的胳膊,稍稍一使力,双脚就垫了起来,用一种说悄悄话的姿态道:“你就不想见见吗?”莺儿两颗大眼珠扑闪扑闪的,长长的睫毛扫在叶辰的脸上,扫起了一层细小的沙粒。羽翼过处,风起云涌。
看着满脸期待的莺儿,叶辰轻轻一拉,就把莺儿从他身上扒拉了下来。
“莺儿,这样陛下会生气的。”
莺儿不甘心地抓住了叶辰的手,使劲怂恿道:“我们只是去看看,又不干什么,姐姐不会知道的。就算知道了也没事。她舍不得打我。”
看着恃宠而骄的莺儿,叶辰有些不自然地别开眼睛,他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答应她,绝对不可以!
看见叶辰错乱的眼神,莺儿轻轻地笑了。她知道,她又赢了。
月光下,空旷的街道湿漉漉的,细碎的风穿街而过,把那些幡子灯笼吹得摇摇晃晃。一个穿着黄色衣服的小女孩独自走在路上,她的鬓角插了一朵白色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