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着夥夫挺可怜的。”小艺抽了抽鼻子,自踏入北塞地界那一刻起,干燥的气候让她的鼻子像是着了火一般火烧火燎地难受。
“哼!”父亲对此嗤之以鼻,“据传他就是个死变态,前面三个老婆都是被他折磨死的。你记住,南国贾氏,就没一个是好东西!”
父亲一棒子打翻一船人,这在小艺看来有失偏颇。“偏颇”这个词也是她刚从学校里学到的,小艺喜欢用这些文绉绉的词语,觉着很高级。那一次她跑去学校告诉自己最信任的语文老师外姓孩子被打一事时,老师的处理方式就让她感到有失偏颇。
为了不影响父亲的继续讲述,小艺没急着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
果然,父亲接着讲开了。
“为什么不报采摘量!”会计贾策厉声问道。
“正义!正义侄儿。”夥夫贾茂宗搓着小碎步向前走了几步,看着高高在上的贾正义,眼神充满期待,“我报了,当晚就报了。这个该死的皮草贩子白丙华,连虫草长啥样都不知道,白白耽搁了我一天的功夫。”
贾正义厌恶地挑了一下眼皮,形如鬼魅的眼睛冒出凶光,对着身边的黑衣人使了个眼神。四个凶神恶煞的随从走下台去,两人架起贾茂宗像架着一只小鸡般,另外一人伸手从他怀里掏过手机,转身上台将手机交给了贾策。
贾策一手挑着手机,一手指着台下的贾茂宗阴阳怪气地说:“现在坦白还不算太晚,只怕再过一会儿,你后悔都来不及。”
“我,我真的发过了呀!对,白丙华可以作证,我当他们两口子的面发的。”贾茂宗不停挣扎着说。
“嗤!”贾正义伸出一个手指按住左边的鼻孔,一团粘稠的鼻涕喷在了会计贾策的黑头皮鞋上。贾策欠着身子谄媚地笑着,弯腰拿衣摆小心擦拭。
架着贾茂宗的黑衣人手部用力,将他的头按在了石阶上。
“侄儿,侄儿。听我说,一同上山的纠察队员可以作证,白丙华确实没曾挖到虫草啊。”
“你手机为啥这么干净啊?提前想好的说辞吧?”会计贾策看了一眼贾正义,依旧阴阳怪气。
“一定是该死的电信公司!你知道的侄儿,这边的信号一直时好时坏的,我手机卡死了,发完消息我就清空了。我……”额头抵在石阶上被蹭破了头皮,巨大的疼痛让贾茂宗龇牙咧嘴,样子更丑了。
贾正义没了耐心,这一声声侄儿叫的他浑身难受。他挥了挥手,起身离开。另一个闲赋一旁的黑衣人抓起祠堂的木质条凳,朝着贾茂宗另一条好腿猛地砸了下去。
“啊……”夥夫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小艺在马背上也跟着跳了一下,好像那一条凳同时砸在了自己身上一样。父亲敏锐地洞察到女儿的异样,暗自摇了摇头。女儿继承了妻子的善良,而这种善良往往会害了自己,尤其是现在这个逃亡的时刻。
“我说过了,贾茂宗不是什么好人,仗着贾氏这块牌匾作威作福,是他活该。”父亲试图开导道。
“可我觉着是你和母亲害了他。”小艺低下头小声嘟囔着说。
“我们那是自保,若是他承认喝了酒,还睡了一整天,纠察队就会把咱们家查个底朝天,万一查到了床底下的虫草……”父亲不敢往下想了,小艺还小,由他去吧。
入夜的北塞有些寒冷,父亲找到了一处避风的山坳,栓了马,搭了帐篷。入睡前,父亲将那件狐皮缝制的大衣找出来,让小艺贴身穿上。
“这就是见到你母亲那年打下的狐皮,缝了这一件大衣,本来是送给你母亲的,可她坚决不穿,现在她不在了……”父亲的声音有些哽咽,拿衣服的手在微微发抖。
小艺扑到父亲怀里,嘤嘤地哭起来。
哭完了,小艺接着问:“后来呢?”
后来……
一个黑衣人快步走进来,附耳对贾正义说了一句:“当家的,出事了。”
“别一惊一乍的,出什么事了?”太监般的嗓音再次传出。
“虫草山出事了!”来者哆嗦着说,“虫草……”
“快说!”贾正义嘶吼开来。
“虫草……没了!”来者哭丧着嗓子,匍匐在地。
“召集所有纠察队员,上虫草山!”贾正义带头快步走出祠堂。
“那去往白家的三个……”
“我说了,所有!是所有!听明白了吗!”贾正义揪着会计贾策的耳朵,暴跳如雷。
祠堂外面,停着一辆陆寻,司机早早打开了车门。一众人鱼贯上车,风驰电掣般赶往虫草山。
……
“三个黑衣人没到我们家?”小艺意犹未尽地问父亲。她想象中的父亲亲手制服坏人的场景没有出现,不禁有些失望。
“没有。就在开门的时候来了电话,便扭头离开了。好险!”父亲现在讲起来还惊魂未定,他和母亲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黑衣人上楼的时候,母亲就躲在房间里,房门紧闭。她一手抱着小艺,一手提着包袱,随时准备跳窗逃走。
“再后来呢?”小艺问。
再后来……
虫草山炸开了锅。
贾氏族群霸占的三面富庶的虫草山中的一座,一夜之间被挖空了。厚厚的草甸上留下了大小不一、深深浅浅的坑,从山底一直蔓延到山顶。这可是几十户、上百户族人整整一个月才能完成的挖掘量啊,怎么可能!
贾正义傻眼了,承担这面虫草山挖掘任务的贾氏族人傻眼了,浩浩荡荡的纠察队员更是傻眼了。他们团团围住贾正义,里三层外三层。
会计贾策扒开人群,发疯一般向虫草山上冲过去,一边用手刨着浮土,一边叫嚷:“见鬼了!见鬼了!不可能!不可能……”声音鬼哭狼嚎,不像是从人类口中发出的。
……
小艺蓝汪汪的大眼睛在帐篷里闪闪发亮:“对呀,不可能啊。你是说母亲?一夜之间?将整面虫草山上的虫草全挖空了?”她故意将一句问话分成几段,以示疑惑。
“对呀,是不可能啊。要不怎么说是天翻地覆呢。”父亲幽幽地叹了口气。他没法跟小艺解释,因为他自己都解释不通。他只知道,妻子凌晨回来的时候,满脸疲惫,手里提着一个硕大的包袱,包袱里足足有一面虫草山一季的产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