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狐行动”动员会开罢的次日,贾正义就带着纠察队员浩浩荡荡开向了虫草山。跛脚夥夫贾茂宗赫然在列,这个可怜的家伙手持双拐艰难地走在队伍的前列,凸显出一种滑稽的、大义凌然的悲壮感。
这种悲壮感正是贾正义所需要的,他是在向不知情的族人宣告自己猎狐的决心,也是对知情族人的一种警示。他要让“顺者昌、逆者亡”的思想根深蒂固、深入人心。
村口处,搭上了高高的捐献台,还铺了红绸子和地毯。会计贾策带领四名黑衣黑帽的纠察队员守在这里,负责收集猎狐行动专项集资款和签署自愿捐赠意向书。贾策还专门把族里的大喇叭主机搬到了捐赠现场,现场转播这一盛事,目的是时时刻刻提醒这些外姓族人,抓紧时间乖乖交钱。
村口排起了长龙,贾姓族人排在前面,大大方方地将红彤彤的钞票交上捐献台,像虔诚的信徒朝贡。他们心知肚明,上交的钱过不了多久就会悉数返回到他们的口袋,还会像生金蛋的母鸡一样带回金蛋来。外姓族人就不同了,真金白银交上去,如同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外姓族人中,一开始观望的人多,渐渐的就有顶不住压力的,开始交款。每一位外姓族人交钱时,会计贾策就会吊着太监般的嗓子大声对着喇叭喊:“张姓XX家捐献猎狐款五千元、李姓XX家捐献猎狐款五千元……”
随着越来越多的外姓族人交款,更多的人家就绷不住了。落到后面就要挨打,这是不争的事实,只好乖乖就范。捐献台竟然出现了你争我抢的荒唐场景,不禁令人唏嘘。
这一虫草季,纠察队抽走份子钱一部分、猎狐行动捐款一部分、合作社强行收购压价损失一部分,三下五去二,一季等于白忙活了。虫草是南国大部分族人一年到头唯一的收入来源,要给老人治病、孩子上学、一日三餐、柴米油盐。现在只得勒紧裤腰带过活,且熬着吧。
好在一点,白丙华的暗度陈仓让他们糟糕的境遇稍有缓解,半大的孩子连夜用暗兜带回去的虫草,毕竟还是换回了花花绿绿的现钞,大的、紧急的家庭开支全指靠这点了。这是唯一值得庆幸的地方,得了实惠的外姓族人开始对白丙华心存感激。
捐献队伍里,有白丙华的妻子,也就是小艺的母亲。出门前她和丈夫商量好的:她出面捐款,丈夫外出。这是虫草出手最好的时机。
因为出了跛脚夥夫的事件,从那以后,纠察队就一直盯着白丙华家不放,导致他没有机会将囤积在邻县仓库里的虫草及时卖掉。眼看着虫草季快过了,白丙华着急上火没有办法,现在好了,纠察队都山上猎狐了,唯一的机会到来了。
“一定要拖住贾正义,拖住纠察队。”白丙华说。
“怎么拖?”妻子扑闪着蓝汪汪的大眼睛问。
“先缴三千,就说咱家没能挖了虫草,只有这么多,余下的先欠着。”
“若他们不答应呢?”
“你可以让纠察队来咱家里搜查。放心吧,他的人手都上了虫草山,不会真搜的。”
“好。”
“我则趁机离开,将虫草出手。对纠察队,你就说我去卖皮毛了,等毛皮出手,第一时间把欠款补上,这样他们就不会怀疑了。”白丙华将打包好的毛皮抗上肩,大摇大摆地出门。
一路畅通无阻。
妻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排在捐赠队伍的最后面,故意装作怯怯懦懦、畏畏缩缩的样子。
没想到,跟自己一样境遇的也还有七八家。妻子私下一打听,都是要么家中有病人的,要么丈夫丧失劳动力的,要么子女考大学急需花钱的……总之都是真正没钱的主。
吆喝了一天的贾策除了数钱数到手软以外,嗓子也哑了。他极不耐烦地盯着这九家人户,阴阳怪气地说:“动员会的时候都说了,实在没钱可以不捐嘛!完全采取自愿!别到头来又去四处上访,说族里非法集资,鱼肉百姓!”
“不敢,不敢!还请贾会计缓我们几天,我们一定想办法凑齐捐款。”
“是啊,是啊。我们家准备把牲口卖了。”
“我家儿子在外地打工,工钱还没结,结了就补上。”
“……”
欠款的人户竟然跪倒一片,这场景也只有在电视剧里才会上演吧?
一提到上访,大家都是知道下场,吊死的农夫尸骨未寒呢。一旦被贾氏扣上上访的帽子,接下来怕是没有好日子可过了。
“哎,哎!你们这是干什么,让别人看到还以为是我欺负你们呢!都回去!”贾策站起身子,一边指挥纠察队员强行将下跪人们扶起来。
妻子趁机走上前去,将手中的三千元递给贾策:“贾会计,这是我家所有的现钱。我来的时候,家里那位已经出门了。家里之前囤了一些皮毛,还没来得及出手,等卖了皮毛,我会将剩余的两千带过来。当然,我可以打欠条的。最多七天,我保证七天之内交清。”
贾策盯着妻子精致的脸庞看了好久,神色缓和下来:“这才是应有的态度嘛!成,就七天,七天之内你亲自送过来!”接钱的时候,贾策有意无意地拿指头勾了勾妻子的手背。
“哎!好的。”妻子像烫着了一样缩回手,赶忙闪到一边,身上已经起满了鸡皮疙瘩。
“你们,你们几个,学学!看看人家,这才是应有的态度嘛!我也给你们七天时间,想交的找我,不想交的自便!”贾策神气地一手叉腰一手指指点点,眼神充满厌恶。
众人唯唯诺诺,卑微到了极点。
还好,一切顺利。妻子回到家中给白丙华打电话。白丙华已经包了专车,拉着满载虫草的箱子轰轰隆隆开往京城了。再晚一点,收购季一过,再难卖出好价钱了。
这一季,白丙华带回了一千五百万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