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正值人生低潮期的王理在一个下午接到了妻子艾青的电话，说自己又联系了一家医院，安排晚上做检查。夫妻双方都要做，让王理下班后不吃饭就开车过去接她。还说医院在临县，要走两个多小时的高速。
这太突然了。王理纳闷，是什么一家医院会让晚上去做检查呢？可他忍着没问。从妻子的语气里，王理听出了疲惫和焦虑，更多的是坚持和隐忍。他心疼妻子，不问便是最好的安慰和最大的支持。
艾青所在的大学位于南国的新区，离单位有一段车程。王理早早处理完手头上的案子，准备到点下班就去接妻子。这时候，分局来电话了，通知开会。
公安分局跟所有机关单位一样，总有各种各样开不完的会，这点王理早就习以为常。可今天不同，瞅准下班节点开会，也不说会议内容。他本想请假的，被队长一口否决了：“市里联合调研组来了，通知全体到场，不许请假！”
说实话，王理还是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样一来，他就有充足的理由告诉妻子自己晚上有事，不能陪她做检查了。这样一来，他就暂时不用面对愁容满面、焦虑惶恐的妻子，还有那一堆冷冰冰的让人绝望的医疗器械。他烦透了日复一日毫无结果的查体。
王理拿出手机给妻子艾青发了条信息过去：亲爱的，队里召开紧急会议，晚上估计不能陪你了，要不另约个时间吧？
艾青的信息很快就回过来了：不行，这家很难约的，我提前一个多月排号，好不容易才安排上的。你那边能请假吗？
王理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很久，简短地回了一句：我试过了，不准。
信息还在发送中时，妻子的信息就又过来了：算了，你把车钥匙留在车上，我自己去。
王理叹了口气，妻子的执着让他心生不忍。一个女孩子，独自驱车两百多公里，还是晚上，搁谁也不放心啊。
他想再次申请请假，队长已经吆喝着让大家出门了。见到王理欲言又止的样子，队长黑着脸说：“联合调研组指不定来查什么呢，这个节点请假，你可想好了。”
“不是，头儿。我把车钥匙放车里，一会儿妻子来开。”
“行吧，快点啊。”
会议并没有队长说的那么重要，是一年一度的例行调研，有关改进机关作风，带动警风建设的，主题是：正警风、促工作、树形象。
会议第一条强调的就是会议纪律，还专门对本次请假缺席的警员进行点名批评，要求相关科室会后详细报告缺席原因，落实整改。
队长看了王理一眼，王理赶紧点头以示感谢。
接下来就是调研组的头头宣读方案，领导轮番讲话，分局领导表态发言……过程冗长且枯燥，王理都昏昏欲睡了。
妻子艾青的信息不合时宜地过来了，说自己已经取到车了，准备出发。也是因为马虎，开会前王理竟然忘了将手机调为震动状态，信息铃声在偌大的会议室里突然响起，显得那么的突兀。
台上激情飞扬的讲话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王理。王理赶忙摁灭手机，脸一直红到了脖子根儿。
“来，这位警员，你上来。谈谈对本次作风建设的想法。”台上那位因手机铃声被打断讲话内容的领导显然是故意要让王理出糗，虽然和颜悦色，可笑里藏刀。
王理扭头看了一眼队长，队长将头抵在会议桌上，一脸的痛苦之色。
“别看了，就是你。你上来吧。”
王理避无可避，只好硬着头皮上台了。领导将话筒递给他。
台下一片死寂。
王理酝酿了好一会儿，好在大学期间经常上台，倒也练就了一些台风底子。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发言时，领导又开口了：“不着急，先介绍一下自己，让大家也认识认识。”
王理点了点头，稍显结巴地说：“各位，各位领导、警员同志，大家好。我是南国公安分局刑侦科的警员王理，编号03778。”
“你就是那个擒拿王，王理？”显然，领导听过王理的大名。
“回领导，我就是王理。擒拿王不敢当，那都是在警校的时候校友们胡乱喊的。”王理欠了欠身子，有些局促。因为他块头较大的原因，硬是比身边的领导高出了一个头来，说话的时候得佝着腰。
“嗯。”领导点了点头，“没记错的话，我在你们警校看过你的表演。来，说说吧。”
经过简短的对话后，王理不再紧张，他对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深鞠一躬，中气十足地说：“很显然，我刚才做了一个错误示范。”
台下瞬间炸锅了，一些人噗嗤笑出了声。
王理见效果不错，就放开了讲：“刚才这条信息是我老婆发的，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新婚嘛！新鲜劲儿还没过去。”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任何严肃的话题扯到男女关系就会变得无比放松，警队也不例外。
台下轰然大笑，场面一度失控。领导不得不出面维持：“都安静，听他讲！”
“但是，很明显，我犯了两个严重错误。”王理接着讲，“第一，开会前将手机关机或调至静音模式是最基本的会场纪律，队里领导曾五次三番教导我们，可我没做到，我检讨。第二，开会前或有重要工作任务前，要预先将家里和生活上的事情安排妥当，避免过程中受到不必要的打扰，这是刑侦警员最基本的素质，我同样没有做到，这是失职……”
王理侃侃而谈，甚至找到了在警校时上台表演的感觉，生生将一场针对自己的检讨会变成了演讲会。说到激动处，台下还会报以热烈的掌声，实在是有些讽刺。
讲演结束后王理回到座位上，同事小李在桌子底下对他偷偷比了个大拇指。
领导倒也开明，还特意针对王理刚刚的发言做了一番点评，可也生生将会议时间拉长到了两个半小时。散会后，队长将王理叫到办公室，恶狠狠地扔了一句：“明早交一份检查过来，不少于五千字！”
王理立马怂了：“队长！今天确实是我不对，下楼送钥匙时间太紧，忘了调震动，下次一定不敢再犯，你就饶我一次。”
“不光你写，队里也要写！”
王理不言语了，他知道，这件事可轻可重，尤其是在调研组刚进驻的时候出这么一档子事。即便调研组不予追究，作为被调查单位来说，也是要拿出姿态来的，断不会简单的不了了之。
“我给队里添麻烦了，两份材料都由我来写吧。”王理态度诚恳。
“得了吧，就你肚子里那点墨水。”队长摆摆手，“我让痕迹科的陈可来写。不光是咱们要写，那些有人请假没到会的科室也要写，比咱们严重得多。”队长叹了口气，换了便装准备下班。
王理一直将队长送下楼，送上车后才折返，开始着手写检查的事。
真是倒霉的一天，王理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