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华凛君察觉到药鼎的异动,提前出关,流远把落华藏了起来。
落华知道迟早要面对一切的,他离开了流远山的结界,回到了流华殿。她静静地坐在那里,冷如冰做的雕塑一般,落华上前行了跪拜礼,然后俯伏在地,听候发落。
他跪了几个时辰,她依旧一言不发,只是拿着软帕擦拭着药鼎。
他跪爬着过去,给她倒了一杯茶。她不曾抬眼,白皙的指尖抚摸着药鼎的纹路,他有一瞬间觉得她是懂情的,不过也只是一瞬间。
她并不是动情,只是有愧,他偷偷拿来的月老那里得来的红线,在她触碰的瞬间成了灰色。
她抬眸看向他,那眼神极为冷冽,像是无数利刃一般,穿刺着他的身心。
“你……”她神色前所未有的凛冽,视线刻薄,凌迟着他的每一寸灵魂。
落华几乎将头埋进了地底,他就是如此的卑微,无论是他的身份还是他的情。他知道了,他的情,他想要娶她,就像那个药鼎的主人一样,他已经做好了破碎的准备。
流远一回宫就见着静华凛君在狠狠地踢着落华,内心躁动不安,他已经求过姐姐无数次,没想到还是来临了。落华也是个死心眼,都让他待在远山,这怎么自己跑回来受罚来了。
“主上息怒。”流远迎了上去立马拱手,恭敬道。
静华凛君斜睨着他,这就是她苦苦养大的人,一心只护着这条长虫,她多少心痛。
落华见她看流远的眼神有些失望痛心,忍不住道:“这一切都不关流远大人的事,一切都是奴的一意孤行。”
静华凛君的视线扫过他们,她朝着流远冷冷道:“你,去冰窖面壁思过,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出!”
流远被她的冷震慑到,这是他第一次见着她如此动怒。也不知道落华干了些什么,他看向落华,落华一脸愧疚的不敢与他对视。
他跪了下去,恳求道:“主上要惩罚流远,流远绝无怨言,只是看在落华一心为着主上,主上放他一条生路。”他是直觉落华有危险,她那眼神是诛妖的眼神。
静华凛君道:“速去!”
流远还不死心,落华急忙推开他,绝情道:“流远上仙不必为了我这般,不值当。我不过是想要入宫才讨好你罢。”
流远知道他说的气话,但内心还是难过,他瞧着静华凛君眉心点缀微微蹙起,只得先行告退,此时走或许还会让她怜悯些。
流远离去,落华端跪着,言语坚定道:“就算主上赐死奴,奴也心甘情愿的。”
静华凛君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轻蔑,“既然你执意为奴,那就戴上这个吧。”
落华看着地上出现的铁链,那是手铐和脚镣,他也许就是贱骨头,他竟然庆幸她没有在他身上烙印,那样他便生生世世为奴。
静华凛君离去,留下一片冷然。他望着她离开的方向,痴痴的想,如果她想,那么他愿。
流华宫作为十二宫之首自然不能虐待天奴,这对于天族与妖族之间是大禁忌,为了不失颜面,落华把链子偷偷隐形了去。
只有他自己听得到那叮叮当当的撞击声,他整个人像是被催眠了般,乖巧听话。
牡丹仙子一脸同情的拉着夕颜仙子附耳道:“这主上惩罚了流远上仙,这小蛇如此失魂落魄,还真是主仆情深。”夕颜仙子道:“可不能这么乱说,他的主子从头到尾只有一个。”牡丹仙子也是关心则乱,在这流华宫,这里所有的仙人都只有一个主人,那就是主神。
静华凛君并未体罚落华,只是不曾说过一句话,仿佛落华这个人并不存在般。落华希望她能够像以前一样,即便冷漠,即便打他,可如今,那些也没有了。心里空落落的,比起以前更加颓唐。
流远一直在密室内,他心里很过意不去,却丝毫没有办法。
一晃十余载,瑶池宫法会的时候他碰见了那日救过他的女。
那女一眼就认出了他,拉着他说东说西,他静静地听着。已经很久没有人和他如此说过话了,他不害怕孤独,只是害怕来自某个人的孤独。
法会结束,落华帮助瑶池宫天奴们打扫会场,三天才算结束,在最后的那天落华收到了最近风头正劲的昭蕴宫天奴们的挑战。
昭蕴宫原本在十二宫之末,宫主临渊上神广纳天奴深得妖族们欢喜,地位一下子提升。
落华不愿意与人争斗,但此事关乎流华宫的脸面,顾不得妖力遗失,他应下了挑战书。
比赛那日,那位姑娘也来了,幸好她来了,在打完这艰难的一战之后,落华虚弱得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若不是他强忍着立在原地岿然不动,恐怕他也倒下了。
流华宫的威名保住了,落华却一身的内伤,那位女子送他回的住处。落华虚弱道:“仙子莫与我多纠缠。”他想,他或许是个不祥的存在,否则不会害了唯一对他好的流远上仙。其他仙子平日对他多有关照,但在主神面前,不敢言语一句,他也希望如此。
那女自报家门:“我叫敖采,来自西海。”她眼睛里带着光,看他的时候很是怜悯。也许在她看来,他当真可怜,每次遇到不是伤痕累累就是听人呼来唤去。
落华想过她的身份,却不成想她竟然是龙族,他忽地灵光一闪,问道:“你可知应天银龙?”
敖采一怔,应天银龙这种不是传说,哪有什么应天银龙。见他一副气息奄奄,她没好气道:“你自顾不暇还打听什么不存在的古物是想作甚?”见他眸光暗淡,她又觉得说得过分了,补充道:“就算你要打听也要把伤养好,逞什么能呢,伤成这般。”
落华不语,他是流华宫的天奴,生死都在流华宫。
敖采见他沉默寡言,基本都是自己在说话,无奈的叹息着。
此后,她经常开找他玩,说是玩只不过是他干活她跟着,一路跟他说着些有趣见闻,偶尔落华会搭话几句,她便无限欣喜。
落华的伤好的很慢,修炼更是毫无进展,他有些苦闷。
在剪枝叶的时候落华遇到了一个熟悉而陌生的人。对方瞧着他眼睛都直了,若不是她旁边的男子拉住她,她基本要失控了。
“你回来了?”她喃喃着,挣脱束缚,慢慢靠近。
落华知道她是认错人了,他的确有几分酷似药鼎的主人,但终究不是,以前他还寄希望于此,如今是个笑话罢。
“见过仙子!”落华彬彬有礼的朝着这位高贵的公主行礼。
女子踉跄着后退一步,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抗拒她。
“灵嫣,他不是!”漱玉神色悲痛,几千年过去了,他陪着她去了极东孤岛,后来又辗转了各处名山,只为她一笑,没想到只要出现一个稍微像他的,她就可以动摇对自己的承诺。
灵嫣自然知晓他不是,只是一瞬间他们的影子重合了去,她迷惑了,分不清了。
漱玉朝着行礼的落华道:“你是哪家宫宇的?”
落华恭敬道:“我是流华宫的天奴。”只有在她面前他会自称为奴。
闻言,两人皆是色变。
灵嫣面露喜色,她拉扯着一边的漱玉,激动道:“是他,真的是他!”她目不转睛的端详着落华。
漱玉也开始怀疑,但是很快否定,当日九黎剑将蛇妖斩断,元神俱灭,被吞了的毓合也一同破碎,哪里会有什么轮回之说。
灵嫣哪里听得进去,立马上前嘘寒问暖,落华问一句答一句,他不愿意多说,也不愿意伤害这个公主,她自幼娇纵惯了,才会走向那一步,更何况他不是他。
漱玉呆呆的看着灵嫣对一个陌生的天奴情深意切,毫无办法。
落华不想太多逗留,也苦无办法解脱,幸好敖采来了,才把他带离了灵嫣的温柔梦里。
回到住处,敖采不悦道:“你还真是桃花遍地开。”想到长公主在自家夫婿面前公然撒野,敖采鄙视道:“长公主还是毫无长进。”
长公主的事情在西海有许多版本,虽然不知道哪个可靠,但是毫无疑问她绝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
落华不语,他无法评价长公主,长公主的爱充满了自私,岚锦的爱一直是单方面的付出,毓合的爱是一味的偏执,而他自己,他亦是不知道,或许,都有。
敖采絮絮叨叨了半响,得出结论:“你以后离她远点。”
落华顿了顿,颔首。
敖采满意的点点头,又拿出些西海的宝贝和他说道。
他应该是不再会和灵嫣有交集了吧,毕竟身份有别。他亦是不愿意有交集,那会让他误解。
然而事与愿违,几日后就得知了灵嫣长公主向流华宫索要天奴的事情,从那一刻,他忐忑的等待着主神的发落。他由衷的希望她不要答应灵嫣的请求。为此他一直跪在流华殿外,路过的人都是一脸可惜的指指点点。
没有了流远的护佑,几位仙子的进言没有丝毫作用,她最终金口一开便应了下来。
无论他怎么苦苦哀求,她都不为所动,甚至让他快些走。
也是那时候,落华第一次感受到了绝望。
灵嫣带走的他的第一天,他就被迫穿上了一袭白色,这穿着他并不陌生,灵嫣公主要他,无非是把他认做了某人。
“真是太像了。”灵嫣公主看着一身素衣的落华,原本的四五分相似,迅速有了七八分。
他就像一个物品般,被推了出去,没有一刻是比此刻更加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