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应端着药物出神,风云师太这秃驴虽然不着调,却也没有理由在这种事上骗人,可这药是沈佳音送来的,难道翟素云要害沈岩?疑惑在脑中转了两圈没有答案,索性就不再去想,子时将到,趁毒咒还没有发作,钻进被窝抓紧时间休养精神,一合眼就睡去,这一夜竟是难得睡了个好觉,日上三竿才醒来。
“醒啦?”没等他往深里想嗜血咒怎么没动静,就听一把冰冷声音浇来,胡氏端端正正坐在床边,神色阴沉似水地提着一块红布举到眼前,“这是哪儿来的?”
沈应打量几眼,心脏悄然一提,看着花不溜秋的布片上那滩干涸血迹心想,难道胡氏发现了什么,凑近一闻,有股奇怪的味道,但想不起与之有关的任何信息,念头飞快转动,浑没注意胡氏双眼突睁眉毛倒竖,被狠狠一巴掌打个仰八叉,“孽障,你竟敢,竟敢……”胡氏气得发抖,一张脸青了又红,红了又青,怒声喝道,“说!这亵裤是谁的?”
“亵裤?”沈应差点吐出来,想都不用想,肯定是风云师太那秃驴干的好事。
“娘早就跟你说过,你还年轻,正当建功立业,不要沉迷美色,把我的话全当耳旁风了?都这模样了还有心思跟女人厮混!我看你是不想活了!”胡氏越说越气,揪住他耳朵用力又转了一圈,沈应龇牙咧嘴顺着她手劲,赤条条从被子下钻出来大声叫痛,“是谁?兰绣还是柳月?不说今天剥了你的皮。”
沈应一边杀猪似的怪嚎,分散她注意力,一边想说辞解释,可这怎么解释得清?嗜血咒隐隐作痛,他干脆脸涨通红哀嚎,死死扣住手腕,五官绞在一起,装出痛不欲生的样子,“我的手!”
胡氏果然上当,顾不得教训儿子,手忙脚乱扶他到床上躺下,余怒未消地吼道:“不争气的东西,疼死你活该。”
沈应两眼翻白,呼呼气喘,好半晌才缓过劲,胡氏用手巾擦去他用内力逼出来汗渍,红着眼圈道:“不是娘狠心霸道管这管那,你如今年少气血未定,沉迷女色有害无益,娘和你爹都指望着你有出息,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
“我知道娘是为我好。”沈应虚弱道。
“你说,是哪个贱胚这时候还来引诱你,说出来,娘不追究你的过错。”
“是,是……四福。”沈应想了半天没想到合适说辞,只好往这天天挨打的倒霉鬼身上推。
胡氏忽然想到什么,眼睛往上一翻,捂着心口喘不过气,“四,四福?你们,你跟他……”
“不是那样!”
“不是那样是哪样!你说!你说!”胡氏疯了一般抓住他领口撕扯,表情十分吓人。
拖延片刻,沈应终于编造出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儿被毒咒折磨,这些天一边找那妖女,一边寻访奇人异士,昨日在无尘寺遇到一个尼姑,我看她装扮奇特,言谈高远不俗,想来有些道行,就跟她说起巫咒之事……”
胡氏呵斥道:“你怎地这般不知轻重?这种事情怎能与外人说?要是她……”
“那尼姑说见过这种蛊咒。”沈应一句话把她斥责堵回去。
“当真。”胡氏将信将疑,“她怎么说?”
“她说用朱砂、童子尿、黑狗血调和,口服三天……”
胡氏恶心道:“这都是什么腌臜之物,还口服,我看那尼姑纯粹胡说八道。”
“儿也不信,那尼姑就说用女人亵裤包裹,也可减轻痛苦,她说这嗜血咒毒性属阳,需要以阴气冲合,骚气越重,越能克制,我心想民间也有用尿液、狗血等脏物驱鬼的说法,觉得有些道理,就死马当活马医,让四福悄悄到妓院弄来一条试试,因为吃不准有没有用处,所以昨天没敢和娘说。”
听到这里,胡氏才如释重负,脸色恢复血色,忙问,“那有没有用?”
“昨晚我把这东西缠在手上,一宿都没发作。”
“那赶紧包着。”胡氏忙去捡回那条肮脏亵裤包裹,“怎么样,还痛么?”
“好多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包上这东西,一浪高过一浪的痛感竟真的在回落。
胡氏惊异地道:“看来那尼姑倒真有些本事,下次再见,可千万不能怠慢了。”想了想又道,“既然这法有用,之前那招可能也管用,回头娘找人弄来,你莫嫌脏,倘若真能解咒,别说喝三天童子尿,就是吃三年童子便你也得忍着?”
事到如今沈应又怎能说出个不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过如此,该不会真要喝尿吧,他咽口唾沫心想。
胡氏用自己手绢仔细包在亵裤外面,以免被人看见笑话,冷风刮进屋,胡氏起身关窗,忧心地叹息,“寒冬腊月飘雨,不是吉兆啊。”
沈应向外瞄了一眼,又轻又细的雨丝如同半透明的幽灵在铅灰色云层下飘荡,把湿漉漉的手伸向将死之人的身体,胡氏帮他穿衣梳头,压低声音道:“要是你大伯来看你,不要把这事告诉他,明白吗?”
沈应点了一下头,久久注视着镜中憔悴的两个人影。
“这是什么?”
“张华庭昨天送的药。”
胡氏打开盖子闻了闻,“冷也冷了,倒掉吧。”沈应没有作声。
吃完饭,胡氏叮嘱见了庄主怎么说话,仿佛印证她刚才那句话,等来等去沈庄主没来,倒是等到一个噩耗——张华庭昨夜家中暴死!刚还在说张华庭,现今就听到他的死讯,胡氏大吃一惊,忙问怎么死的。
四福知道不多,只听说死得极其凄惨,“全身找不见伤口,骨头却没有一根完整的。”
都说沈源鸣武功平平,但他站在面前带给沈应的压力明明比邬曼辞还要清晰强烈,而且身上好像有层迷雾般看不透彻,即使昨天有些耗损,也不到动摇根本的地步,张华庭偷渡劫石失败,沈应不觉得意外,然而听四福描述他的死状,却不由感觉一股寒意直冲头顶,头皮阵阵发麻。
胡氏失魂落魄地跌坐下去,儿子失忆症还要指望,他这一死,孩儿该怎么办,至于白玉山庄痛失一根梁柱,那不是她考虑的事。
看两个拿主意的人都怔怔发愣,四福小声提醒,“庄主已经吩咐起灵厚葬,差人过来通禀。”
“知道了。”挥退四福,沈应对胡氏说道,“张老侍奉沈家三代,劳苦功高,对我又多有照顾,于公于私都该去吊唁。”
胡氏本来不想去,可儿子都这样说了,只好陪他走一趟,张老头无儿无女,只收过两个徒弟,大徒弟三十多岁,医术平平,但老实可靠,小徒弟跟沈应同年,很得张老头喜欢,两人披麻戴孝跪在师父灵柩前嚎啕大哭,沈母都为之感动落泪,拍着两个孩子背心安慰,说着说着,自己忍不住在老友灵前大哭一场,最后竟而晕过去。
沈源鸣着人将母亲送回,单独叫住沈应说话,“看你气色,手上毒咒竟没再发作?”
“今早痛过一阵,现在好多了。”
沈源鸣点头没再多说,面朝东方眺望许久,忽道:“依你看,张华庭是被谁所害?”
沈应摇头之余暗暗警惕,这个问题角度刁钻,难道他从张老头口中知道了什么?
“守护沈家既是我的职责,无论是谁,胆敢对沈家不利,我绝不轻饶。”
沈应低下头,“小侄谨记!”
“我有自己的追求,这些俗事本不该由我来管。”庄主转身消失在细雨迷离的梅林,沈应独自站在湖边,回味着他的话,好半晌深吸一口气吐出,告诉胡氏他要出去找人,冒雨往外行去,走出张华庭的药园,瞧见四福夹紧腚沟,趴在墙上默默垂泪,听到背后动静,一看是自家主子,顿时大喜,眼泪汪汪扑过来抱着他腿哭号,“公子,你可要给小的做主啊,他,他不是人。”
沈应心下暗叹,四福是他长随,他自己都经常被人欺负,四福挨揍更是家常便饭,可揍他跟捅他屁股完全是两回事,这回不替他出头不行,“谁干的。”
四福精神一振,“冯进。”
沈应眉尖挑动,落在四福身上的目光立刻充满审视意味,要说别人,沈应还信几分,可冯进不仅是冯慕婉兄长,还是黑衣卫士大统领,武功既高,人品也端正,极受庄主信任,不可能做出这等腌臜事来,沈应毫不怀疑是四福在挑拨离间,看主子目光有异,四福恨恨抹了一把眼泪,咬牙切齿地道:“刚才碰到冯进,小的还主动跟他打招呼,谁想这厮假装热情,暗地里使绊子把小的绊倒。”
“我刚也摔一跤。”
四福大声哭道:“关键是地上有个尖尖的石头,我屁股……到现在还疼。”
沈应不想多看一眼,把他推到路旁,四福一瘸一拐追上他脚步继续告状,“更可恶的是,他还大言不惭地撂下狠话,说谁再纠缠他妹妹,就把石头塞进谁屁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