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叮铃”
那铜铃的声音似乎有着某种魔力,能够蛊惑人的心神。
殊易看见营地内其他帐篷有了动静,那些原本处于熟睡中的同学们,纷纷离开帐篷,加入到了送葬的队伍中,他们没有睁眼,如同着了魔一般,步伐虚浮地跟在了漆黑棺椁的后面。
青绿色的烛火悠悠,散发着阴寒的妖冶光焰,江铭被惊了一身冷汗,他心有余悸地说道:“得亏你把我叫醒了。”
如果殊易没有叫醒他,那或许他现在也变成送葬队伍中的一员了。
枯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的老僧在前振铃指引,六个小和尚肩膀抗着一口漆黑的木质棺材,再后面,零散地跟着一队光着脚、穿着睡衣的年轻学生。
泥土中的碎石划破了他们的脚掌,血液流淌,但他们似乎根本不知道疼,在地面上留下了一个个残缺的鲜红血脚印,场景极为诡异。
如果没有人目睹全过程的话,这或许会成为本世纪最离奇的悬案,同时也是雾隐峰最新的怪谈,二十多名学生在山中露营,然后集体从人间蒸发,营地没内有任何打斗的痕迹,现场只留下了无数走向树林的血脚印……
殊易保持着冷静,他拉着江铭先去和躲在草丛里的赵鸿泽、黎雨曦两人会合,他们四个是仅剩的还清醒着的人,那铜铃似乎只能蛊惑处于睡眠中的人。
“咦?是我眼花了吗,这是从哪下凡的仙女啊!”江铭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被黎雨曦的汉服装束给惊艳到了。
“别扯皮!”殊易看向送葬的队伍,想观察出一些有用的东西。
事发突然,但他并没有失去判断能力,反而心中隐隐有些兴奋,这或许是揭开雾隐峰诡秘的一个绝佳机会,这支送葬队伍的终点在何处?漆黑的棺椁中葬的是何人?这是否与山中存在的古墓、古遗迹有关?
还有,老僧穿过营地,这件事,是偶然还是必然?
想到这里,殊易心头不禁有些滚烫,他本是不打算主动去探寻山里的古墓或古遗迹,但事已至此,那么多同学都被卷了进来,他不能坐视不管。
而且,某种埋藏于他血液深处的力量,似乎已经被悄然唤醒了。
与其说是力量,或许将之称为“精神”更为恰当,冒险精神是人类与生俱来的能力,一直延续在血脉中,从未断绝。
游历山河的徐霞客,发现新大陆的哥伦布,还有环球旅行的麦哲伦,所谓的冒险精神,并不是指做别人不敢做的事情,而是一种敢于探索未知的勇气,这是人类文明能够发展至今的基石。
按耐住激动的心情,殊易开始观察起老僧的相貌。
目测这老僧的身高甚至不足一米五,形若枯骨,穿着满是补丁的破旧袈裟,右肩袒露,手掌握着褐黄色的铜铃,有节奏地振响,他干瘪的嘴唇中念念有词,似乎是在诵读着佛经,但四人无法听到。
一阵山风吹过,殊易发现老僧左侧的袖子空荡荡的,他似乎只有一只手臂。
“他是一位印度高僧……”
“这老僧应该是来自印度或者东南亚。”
殊易和黎雨曦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们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有些惊讶。
“呦呵,你们俩倒是挺有默契啊。”江铭的黑豆眼中满是暧昧之色,在两人之间扫来扫去。
殊易没理这货的调侃,问黎雨曦:“你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他自己的判断依据是人种,这老僧身材矮小,皮肤偏黑,鼻子扁平,嘴唇宽厚,符合尼格利陀人的相貌特征。
尼格利陀人据说是印度最早的居民,也曾广泛分布在东南亚各地,与藏族一样属于游牧民族,是最神秘的人类族群之一,信仰并擅长使用巫术,他们认为万物皆有灵,这与佛教的部分观念吻合,没有人种的限制,没有生物种类的界限,一切平等,众生平等。
“尼格利陀人”在西班牙文中的意思就是“小黑人”,完美概括了他们的外貌特征。
“袈裟……”黎雨曦抿了抿樱唇,然后向殊易讲述她的判断依据。
老僧的袈裟并不华美,上面满是破旧的各色补丁,佛教在融入华夏后,袈裟的颜色一般是红色与黄色,而在古印度,佛制《四分律》中有三坏色:青、黑、木兰色。
袈裟又称坏色衣,以不正之色染坏之,那位老僧的袈裟在各种补丁之下的底色就是木兰色,也就是赤黑色。
“穿百衲衣,吃百家饭,尝人间之疾苦,广结善缘,度化众生,这是一位真正的得道高僧。”黎雨曦由衷感叹。
“百家饭我知道,乞丐都是四处乞讨,吃百家饭过活,百衲衣又是什么?”江铭挠头。
“百衲衣也是袈裟的一种称呼,真正的袈裟不应该是雍容华美的,百衲衣通俗来讲就是把各种碎布片拼凑、缝制成衣服。”殊易帮他解惑。
“嗨,就是个美称啊,照这么说,所谓的高僧那不就跟乞丐一样吗?穿着满是补丁的衣服四处乞讨。”江铭说。
“化缘并不等于乞讨,愿意施给僧人斋饭的施主,都是心地善良且与佛法有缘之人。”黎雨曦忍不住出言纠正。
“嗯,你说的都对。”江铭也不嘴硬争辩,他是打心底里不赞同佛教的各种理念,人生一世,不过数载,大块吃肉,大口喝酒,过得潇洒快活才是真的,何必清心静欲,给自己找罪受?
黎雨曦水润的明眸望向殊易,她继续谈论自己的看法:“我觉得棺中所葬之人,应该不是佛教中人。”
闻言,殊易若有所思,问:“你是指荼毗?”
“嗯。”黎雨曦轻轻颔首。
荼毗是梵语,意思是焚烧,也就是火葬,佛教提倡人死后应当火葬,释迦摩尼佛尚在人世的时候,古印度正好盛行火葬,佛陀荼毗后涅槃,引得后世的佛教信徒纷纷效仿。
还有一种说法是,火焰焚烧能使人净化,消除业障,佛陀火葬后遗留下来的骨骼、牙齿,便是被视为圣物的舍利子。
殊易看向黑棺上雕刻精美、壮丽的山河图,他觉得这个想法是说得通的,棺中之人应该与佛教无关,在华夏古代,还是以土葬为主,人们信奉土地是生命之本,认为死后应当落叶归根,入土为安。
另外,土葬能充分体现出封建礼制中人们的等级与地位,皇陵地宫的奢华是平民百姓难以想象的,而火葬则有所不同,管你生前是王侯将相还是布衣乞丐,火化之后都只是一抔土一捧灰。
不同的丧葬文化,是不同的文化信仰产生的差异,为后世留下了数不清的传说和谜团。
殊易招呼三人悄悄跟上,就在他们解析线索的时候,送葬队伍已经穿过他们的营地,往河流上游方向的树林去了。
在摸不清虚实的情况下,他觉得还是先保持着一定距离进行观察,见机行事比较好。
江铭见赵鸿泽一直没什么动作,还蹲在草丛里,脸色也十分的难看,便问道:“你怎么了?”
“那老僧和几个小和尚……”赵鸿泽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说道:“他们都……都,都是鬼!”
他刚刚尝试用手中的相机拍摄了一下这支送葬的队伍,结果画面中只拍到了光着脚的侯粱等人,他们像是行尸走肉一样,被什么无形的东西诱引着,而在他们前面,其实根本什么都没有!
眼睛能看到,相机却拍不到的东西……答案不言而喻。
赵鸿泽很想让自己保持冷静,但这次露营发生的种种怪事,已经远远超出他所能掌控的范围。
江铭是个大心脏:“废话,是人就怪了,哪有大活人一清早抬着棺材在山里到处跑的?”
“我们真的要跟上去吗?要不然报警吧!”赵鸿泽很是犹豫,他不想让自己涉险。
“报警?亏你想得出来,跟警察叔叔怎么说?就说我们在山中露营的时候撞见鬼了,你们快来抓鬼吧。你觉得他们会信吗?”江铭撇嘴。
“那……那怎么办?”赵鸿泽左右为难,殊易和黎雨曦已经借着草丛和树木的掩藏,悄然跟上了送葬的队伍。
“别废话了,快走吧!”江铭硬拉着赵鸿泽跟上两人。
……
雾霭浓郁,越往山里树木就越高大粗壮,遮天蔽日,这里就宛如一座被迷雾笼罩的迷宫。
借助茂盛的林间植被,殊易等人很容易隐藏身形,四人悄悄跟在了送葬队伍后面不到十米的地方。
“这难道是某种神秘的祭祀仪式?还是说,这鬼僧要带着他们去西天拜见佛祖?”江铭嘴巴闲不住,一直在殊易耳边嘟囔。
“不知道。”殊易摇头,他们已经尾随了一段距离,根据方向判断,送葬队伍的目标似乎是雾隐峰的峰顶。
“这样跟下去也不是个事啊,要不然,叫醒他们试试?”江铭提议,他的想法很简单,他自己就是因为及时被殊易叫醒所以才没有让鬼僧勾走的。
“怎么叫醒?你走上前去拍拍他们的肩膀,说一句,嘿,兄弟,日上三竿,太阳都晒屁股了,该起床了?”殊易觉得不靠谱。
“哪用那么麻烦。”江铭从地上捡起来一块土疙瘩,掂量掂量,作势就要扔出去。
“别!”殊易想出声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江铭将那块土疙瘩报复性地朝侯粱砸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