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出乎意料的,平时一向对他不冷不热的女孩竟然同意了,她的声音也很好听,犹如天籁,不娇媚,也没那么柔弱,像一股甘甜清冽的涓涓细流,沁人心田,干净明朗。
侯粱心里笑开了花,他觉得自己这趟露营一定可以抱得美人归,还没展开一早就计划好的轰轰烈烈的告白,女孩就已经接纳了他,一定是被自己伟岸的形象征服了,这还要感谢那两个小丑当了垫脚石啊!
然而,没等他高兴太久,黎雨曦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雪纺裙摆,然后离开座位,施施然地和殊易一直关注的那个马尾辫女孩坐到了一起。
“这……”侯粱愣在原地,女孩的确是同意了他坐在这里,但并没有同意和他坐在一起。
大巴车前排,看到这一幕的赵鸿泽,他推了推自己的金丝眼镜,嘴角流露出一抹让人难以捉摸的笑容。
“噗,哈哈哈!”江铭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得太大声,看到侯粱吃瘪,他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听到幸灾乐祸的笑声,靠在椅背上养神的殊易睁开了眼睛,他看到黎雨曦和穿着满身“绷带”的马尾辫女孩坐到一起,也觉得有意思。
他还记得一个细节,当时在校园里,马尾辫女孩撞到他时,散落在地上的都是些医书,而黎雨曦恰好也是医学系的,所以他猜测两人或许认识。
这对组合有些奇妙,黎雨曦是那种光是看到就让人心生美好的女孩,而马尾辫女孩,她身上总透着一股怪异,让人觉得反常,而与天使相对的,或许就是恶魔了吧……
“啧啧,果然天使不是那么好追的。”江铭感慨了一句,然后扭头问殊易:“侯粱那家伙的嘴那么臭,你就真的一点都不生气?”
闻言,殊易看了他一眼,不答反问:“你是穿开裆裤的小屁孩吗?”
“什么意思?”江铭不解。
“都是成年人了,如果我因为他几句没营养的粗话就被挑拨动怒,那岂不是太幼稚了?”殊易耸了耸肩。
这与他的成长经历有关,殊易的父亲殊维远是一位考古学家,所以,他从童年时期就开始接受历史知识的熏陶,耳濡目染,拥有了远超同龄人的心智,所谓的年少轻狂似乎从来都不会出现在他身上。
读史使人明智,那不是一句空话,历史是一面镜子,也是人类的根,是先人数千年来经验与教训的积累,见惯了沧海桑田,朝代的荣辱更迭,人与世事的风云变幻,心胸就会变得开阔,对于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自然也就更容易释怀。
殊易继续说道:“如果你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那就等露营回来,让他放学别走,你们俩校门口打一架。”
在他口中,刚刚的矛盾似乎变成了小学生在校门口约架一样。
“兄弟,这波装杯我给你满分。”江铭对殊易竖起了大拇指,在心情好转之后,他也就不想那么多了。
随着众人全部落座,大巴车缓缓发动,音箱中轻快的音乐与同学们的说笑声此起彼伏,为此次的露营之旅拉开了序幕。
……
“嗯……”殊易眯缝着眼,车窗外是正午刺眼的阳光,他刚刚睡了一觉,醒来时大巴车正停在高速公路的服务区里,他们已经出了衡京市,现在位于淮岭地界。
还留在车上的同学不多,似乎都下车去餐厅吃午饭了,他起身离开座位,准备上个厕所。
“嘎吱,嘎吱……”
江铭正在大口吃着薯片,他见殊易要下车,说:“帮我带瓶冰可乐。”
殊易挥了挥手,示意知道了,然后便离开了大巴车。
“咳咳……”服务区的厕所里有股刺鼻的烟味,很难闻,他找到空位置后,解开裤子,准备速战速决。
“我听说那山里最近又出事了,当真邪乎。”殊易身后的厕所隔间里传出粗犷的声音,似乎是在跟另一个隔间里的人聊天。
“雾隐峰?”另一人声音有些沙哑,嘴里似乎还在吧唧吧唧地抽着烟。
“那里就连土生土长的人都说不清楚到底有多少座山峰,一到雾天就变得和平日里不一样了。”那个粗犷的声音说。
这话引起了殊易的注意,他记得听江铭提起过,这次露营的地方好像就是在雾隐峰附近。
尿完之后,殊易并没有着急离开,而是继续逗留在厕所里听两位大叔聊天。
“不应该啊,淮岭号称华夏龙脉,分割南北,雾隐峰据说也是块难得的福地,有仙霞之气,是古代君王求长生的地方。”沙哑男接话道。
“福地不福地的,不好说,反正这些年来是怪事频出。”粗犷的声音说:“前些日子,有两个作死的驴友去山里探险,正巧遇上雾天,就再也没回来,派出的搜救队不分昼夜,在山里找了两个星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有人就在传,他们被山里的雾气给吃了,尸骨无存。”
沙哑的声音问:“那后来呢?”
“后来……”粗犷的声音顿了顿,然后说:“后来的事情就更奇怪了,两个月之后,那两个驴友居然自己从山里回来了!”
“回来了?那不是好事吗?”隔间里沙哑的声音问。
“谁知道回来的还是不是人啊。”粗犷大叔压低了一些声音:“据说那两个驴友回来之后就性情大变,其中一个把自己的妻子女儿关起来,不让出门,活生生的折磨致死……”
“这事都上新闻了,第二个驴友回来之后的事我是听别人说的,但要更加诡异。”
粗犷大叔似乎颇有些讲故事的天分,殊易和那厕所隔间里抽烟的沙哑男人都听得入神。
“第二个驴友从山里回来之后,患上了异食癖,竟然喜欢吃人的毛发!”
“我听说,他老婆夜里想上厕所,睁开眼的时候,却看见自己老公竟然一直没睡,就坐在床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那目光满是贪婪,根本不像是在看待自己的家人,而是美味的食物,手里握着一柄剪刀,正在剪她的头发,嘴角甚至还流着口水。”
“女人差点被吓出毛病来,从那以后,他们全家就集体剃了光头,还把剪刀等一切刀具都藏了起来,但这并没有阻止驴友对人体毛发的渴望,他去翻理发店外的垃圾桶,还发疯一样上街攻击过路行人,用牙齿去啃食他们的头皮,满嘴的皮毛血肉却吃得津津有味,那模样仿佛就是茹毛饮血的恶鬼……据说最后被送到了精神病院里。”
“太可怕了……”声音沙哑的男人感慨,相比于虚无缥缈的鬼神,这种精神病人的故事更贴近生活,也更让人生惧。
“谁说不是呢,不好好在城里待着,非要往荒无人烟的地方跑,老子开大货车跑长途,累死累活也没俩钱,可羡慕他们在城里有固定工作了。”粗犷大叔说道。
“咚,咚……”
关上隔间门,粗犷大叔和沙哑男上完厕所后,系上裤腰带,准备离开。
那大叔不光声音粗犷,身材也是膘肥体壮,黑色的赤背撩在肚子上,露着满是脂肪的啤酒肚,沙哑男是个瘦子,比粗犷大叔年轻一些,穿着工作服,两人似乎都是搞货物运输的大货车司机。
殊易见两人要走,主动上前,开口道:“大叔,能请你再讲讲雾隐峰的事吗?”
粗犷大叔打量了殊易一眼,问:“你感兴趣?”
殊易点点头,也没隐瞒,说他和同学们要去雾隐峰附近露营。
沙哑男阴恻恻地笑了笑,似乎是在故意吓他,说:“我劝你还是别去,留着命享受大好年华。”
看着殊易不太相信的样子,粗犷大叔点上一根烟,道:“你们年轻人或许更相信科学,认为这些乡野怪谈都是假的,但这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鬼,没有人能拿出个靠谱的证据,这样吧,我再给你讲个故事。”
粗犷大叔小时候就生活在雾隐峰周围的村庄里,那些村庄现在已经不存在了,三十多年前全部搬迁,被归入了城市版图,官方给出的原因是雾隐峰周围山脉连绵,沟壑纵横,交通实在很难发展起来。
千万不要在雾天进山,这是村里的老人们常挂在嘴边的话。
天气好的时候,粗犷大叔经常和小伙伴们去山里探险,挖山珍、抓野味,也从没遇到过什么危险和怪事,所以就没把老人们说的话当回事。
直到有一天,夜里下过雨,清晨山间便起雾了,村里有个刚从外村嫁过来的小媳妇,想趁着下过雨,去山里捡一些蘑菇,就再也没回来。
村民有去山里找过,一直没有寻到,可过了一阵子,谁成想,那小媳妇竟然自己回来了,还带回来一筐野菜,说要给大家蒸野菜馅包子,叫全村人都来吃。
粗犷大叔讲到这里,一脸的恶心:“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包子的味道,咬开了血水四溅,全是腥臭。”
“那个小媳妇就像是被山里什么东西附身了一样,本来是个温婉的人,从山里回来之后,不仅给全村人做血肉包子,还性情大变,不过,后来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村庄全部搬迁了。”
“有意思。”殊易摸着下巴,剑眉舒展,听着雾隐峰的怪谈,他不仅没有感到害怕,反而兴趣浓厚。
在他这个年纪,还是学生的殊维远就曾经随老师亲自下乡,搜集了不少怪谈传说,他坚信凡事必有缘由,一些难以理解的表象背后,或许牵扯着盘根错节的庞大历史背景。
“我劝你啊,要么换个露营的地方,要不然回去吧。”粗犷大叔给出最后的忠告,随后扔掉抽完的烟头,与沙哑男一起离开了厕所。
拿出手机,殊易上网查了一下有关雾隐峰的乡野传说,还真查到了一些零散的信息。
古时有术士见雾隐峰云烟雾绕,有仙霞之气,便蛊惑君王可以求长生,但需要大量的祭品孝敬仙人,那位君王听后就坑杀了不少牲畜和奴隶,还耗费大量财力,在雾隐峰上为仙人修建了一座金碧辉煌的‘雾中楼阁’。
后世也有人去寻找过仙阁,据说建国初期还有专家带着一支探险队进山,但没有结果,直到现在,在雾隐峰附近还能在晨昏时分听到震耳的仙钟,所以有不少人相信仙阁的存在,只是隐藏在云雾之中,凡人不可见。
近些年,为了解开淮岭仙钟的谜团,有关部门甚至派出直升机搜寻,但还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古代君王寻求长生不老的故事,在各地都有不同的版本,权利如毒药,会慢慢侵蚀人心,古代君王权势滔天,受全天下人的跪拜,他们似乎已经拥有了世间的一切,荣华富贵,三千粉黛,可以随心所欲地决定他人生死,而想要将这一切都延续下去,那便只剩下寻求长生这一条路。
历史上最著名的便是秦皇汉武,秦始皇派徐福率领数千童男童女,去东海仙岛求长生不老药,汉武帝修建仙人承露盘,借此收集仙露,认为仙露混合着玉屑服用后便可以温养身体,获得长生。
这在现代人眼中看来十分的荒诞,但古之帝王,已经拥有人世间的一切,拥有得越多,便越害怕失去,寻求长生就成了穷极一生的终极目标。
殊易对君王在雾隐峰求长生的说法持怀疑态度,毕竟没有具体的文献记载,而且那段乡野传说中也没有写清楚朝代,很可能是现代人编的。
而关于雾隐峰的第二种传说是,曾有古佛在峰顶涅槃,从千年前至今有数次佛光普照世间。
这个说法倒是更符合科学依据,传说佛光是释迦摩尼眉宇间放射出来的光芒,是救世之光,而在科学的解释中,佛光是一种自然现象,阳光照射在云雾表面,经过衍射和漫反射形成的,条件是阳光、云雾和特殊的地形。
1600多年前,敦煌莫高窟就曾出现“金光”和“千佛”的奇异景象。
“佛光仙霞,这雾隐峰倒是都占了。”殊易面露思索之色,父亲殊维远曾经对他说过,乡野传说,没有史书的佐证,真伪难辨,不可信,但也不可不信。
“咳咳……”殊易有些受不了厕所里刺鼻的烟味,他打算等回到车上再继续查阅跟雾隐峰有关的信息,他觉得,调查雾隐峰的传说,或许可以当成此次露营的一个消遣。
离开厕所,他去帮江铭买可乐,那些去餐厅吃午饭的同学们,似乎已经开始陆续返回大巴车。
在自动贩卖机不远处的遮阳伞下,一个穿着雪纺碎花裙的女孩正坐在桌边翻看着一本青色封面的书籍,在她面前放着三个纸杯,一杯原味奶茶,一杯咖啡,还有一个是空杯子。
微风拂过,带来一丝清凉的同时,也吹拂起女孩的裙摆和发丝,她似乎喜欢把奶茶和咖啡调在一起喝,白嫩的手指轻轻翻动着手中诗集,优雅的动作,像一个正在享受悠闲下午茶的贵族小姐。
这是一副很唯美的画面,高速服务区内一道靓丽的风景,殊易也没想着上前打扰,在贩卖机上选好可乐,准备买完就离开。
“隐约雷鸣,阴霾天空,但盼风雨来,能留你在此。”
细柔的话语,女孩红润的樱唇轻启,她在诵读诗集上的短歌,殊易平日里涉猎颇广,听出这是《万叶集》中的短歌,日本最早的诗歌总集,在文学中的地位相当于华夏的《诗经》。
心头有涟漪微微荡漾,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嘴里不自觉地念出了短歌的下半句:
“隐约雷鸣,阴霾天空,即使天无雨,我亦留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