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灵心等十人在道观主殿前等候一刻，周围已经围了数百名士子，对着场中的十人议论纷纷。这十人，除了张灵心，每一个都在启夏东南大大有名，难免引起众人的各种猜测。
又过了片刻，就有一个道人从主殿内走出来，长髯飘飘，神态威严，有认得的已经叫出来：“是康观主！”
康道人一声轻咳，开口道：“此次道试，有十名士子，品行高洁，道论卓异，故而特加简拔，被仙道上门飞羽门收为弟子，特此告知。”
此言一出，场中众人大哗。这不过刚刚考完道试，卷面估计都未曾整理，怎么已经有十人入了仙门？更关键的是，众人从未听过这飞羽门的名头。启夏国大小仙门七八家，并没有飞羽门的名号。
杜南华这样见闻广博的人都是一脸茫然，更勿论其他人了。
康道人脸一沉：“肃静！”声如雷鸣，顿时将场中议论压了下去。“飞羽门乃是淮阳州首屈一指的大仙门，不止我启夏国，淮阳中部七国，几十家仙门，每一家都奉飞羽门号令行事，能够入飞羽门为弟子，乃是千载难逢的大机缘！当好自珍惜。现在勿得喧哗，刚才那十名士子，在此等候飞羽门上使的传唤。”说完便转身进殿了。
康道人一走，杜南华和张灵心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喜。有志于踏上仙道，谁不想要能更进一步，问道长生？玉练门，乃至启夏第一大仙门广牧宗，对于志存高远的修行者来说，都未必算得上上乘之选，现在听说飞羽门如此势大，必然有更高明的道法，可以让人修行到更高的层次，怎能不让人为之欣喜！
付林山则有些惴惴，他一向不善于应变，有些忧心忡忡道：“怎会这样，听说这样的仙门，不在任何一国范围内，而是立派于境外蛮荒之中，离本国怕有数万里之遥。这一去，多久才能回还？能不能不去。”
杜南华宽慰道：“付兄，这等仙门大派，言出法随，已经点名我等为弟子，怎会轻易改变？此去鹏程万里，正是我等大展身手之时，说不定长生有望，百世逍遥，何必做小儿女之态呢。”
就在几人絮语的时候，围观的众人又羡又妒，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玉练门已经是权势辐射东南五郡的仙门，那么能让几十家仙门听命的飞羽门，又该是何等的仙家胜景？
张灵心心中愉悦，没想到居然遇到这等好事，倒省了自己一番功夫。他和另两人说了几句，忽然就觉一道阴狠的目光盯住自己，回头一看，居然是郑明。
郑明站在围观士子的前面，原本一张俊脸已经被妒火烧得扭曲，咬牙切齿，口中喃喃诅咒。也难怪，他一向自视甚高，哪知这等好事却没有份，而被他设计阻拦进行道试的张灵心却厕身其中，怎不让他怒发如狂！
张灵心微微一笑，眨了眨眼，就缓步踱了过去，轻声和郑明说了几句话。
旁人就只见郑明脸色一滞，眼神有些散乱，但瞬间就回过神来，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等张灵心回来，杜南华笑道：“灵心，你我日后前途远大，何需再和那小人一般见识。”他以为张灵心见到郑明，就上前讥讽几句，才惹得郑明大怒。
张灵心笑而不语。如果此次被飞羽门带走，也不知能不能带侍婢。若将小思一人留下，说不定会遭遇什么祸事。
有点理智的人，绝不会得罪自己这前途远大的修仙人，但郑明此人不在此列。
张灵心给郑明做过一个小小的心理侧写，郑明是属于冲动型人格，加上自小生活环境的影响，骄纵任性。一般情况下，还会受到一些外力的束缚，但如果连续受挫，则很容易导致行为失控。
郑明先是强索小思不成，被赶下楼船，大失颜面，然后试图阻挠张灵心道试，再次失败，现在又被张灵心得到了去往大仙门的资格，嫉恨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情？
张灵心不打算用郑明的人品来赌小思的安全。
在众多考生的议论声中，过了片刻，就见一名年轻道人足不沾地一般飘然出来，目光一扫，场中诸生就感觉一道凛冽的气息扫过，顿时噤若寒蝉。
这道人正是飞羽门金道人，他满意一笑，开口道：“刚才点名的十名士子，随我入大殿说话。”
众人这时才留意到这道人胸前护领上的图案，似是风卷云舒，又有如一团奇异的天青色羽毛，并不是玉练门道人，想来这道人就是飞羽门的道人了。
十名考生正要上前，就忽听一声怒喝：“且慢，仙门处事不公，我等不服！”
众人诧异看去，不少人认得这名高呼的士子，正是静乐郡郡守之子，郑明。只见他双眼通红，气势汹汹，显然是怒极。
金道人本已经转身，闻言停下脚步，似笑非笑道：“我处事不公？”
郑明看到金道人淡然的眼神，心下一突，就想后退，但不知怎的，心下一股邪火升起来，让他无论如何都不想在此时退让。
他脖子一梗，抗声道：“不错。道试刚刚结束，尚未阅卷，便定了十人名额，这是何道理？道试的公正何在？如果是以平日众人的文名来取弟子，那么其他人倒罢了，那张灵心是何等人，他不过是一个商人之子，何德何能，能够占据一席之地？”
此言一出，众考生嗡嗡声起，都觉得此言不差。
看到场面有些失控，金道人眼神冷了下来：“你想要我给你一个解释？”
郑明自觉得到众考生支持，越发来了精神：“正是，若不能说明理由，便需将那十人的卷子取出，让众人评定，只有让人心服口服，才能算数，不然……”
“呵呵……”郑明还未说完，就被金道人一阵冷笑打断：“你算什么东西，区区一介凡人，也敢来质疑仙门的决定？”
刚才他和师兄荆道人在殿中耽搁了些时候，其实就是在看众人考卷，尤其是那三名文气出现异象之人的考卷。
杜南华的道论，已经是上上品，而王凡的道论，居然带了丝缕道意仙气，让人惊羡不已。但张灵心那一份，却让二人久久不语。这道论闻所未闻，却又自成一体，凭二人多年修行成就，居然一时参之不透，于是便郑重收起来，生怕流传出去。现在这郑明居然要求公开评定，到底是何居心？
郑明此时却感觉已经达到了人生的巅峰，和一个大仙门的道人当面争辩，让万千士子刮目相看，何其快哉！他继续高声叫道：“仙门处事不公还不许人说么？你们到底暗中做了什么交易，不说明白，怕你们难堵天下悠悠之口！什么飞羽仙门，从来都没听说过，该不是来招摇撞骗的吧……”
他越说越起劲，却未发现刚才还在附和他的士子已经脸色大变，纷纷离他远了一点。质疑道试公正倒罢了，这郑明居然敢斥责仙门，是不想活了吗？
金道人眼神一厉，断喝道：“无需堵什么天下悠悠之口，让你噤声也就罢了。”说完，手上一掐决，口中快速念出几个咒语，喝一声：“敕令，剑来。”
就见一道寒光从他袖口中飞出，疾若流星，当空这么一闪，就又消失不见。众人还在懵懂，就听有人惊叫，再看郑明，只见他呆呆低头，胸口处有一点血迹正在慢慢扩大，殷红了衣服。他茫然抬头，眼中似乎恢复了一点清明，满脸不甘，挣扎着似乎要找到什么人，但终究还是晃了两晃，倒地不起。
偌大个道观，上千士子，这一瞬间寂然无声，在这纯粹又恐怖的仙道暴力面前瑟瑟发抖。郡守之子，东南五郡大名鼎鼎的郑明，说杀就杀了？
金道人哼了一声，若无其事开口道：“还不跟上？”便当先走进了大殿。
十名士子互相对望，浑身发凉，也不敢迟疑，急忙一起走了进去。
杜南华却皱了皱眉头，总觉有些不对，这郑明飞扬跋扈不假，但绝不是不知轻重之人，怎就敢如此和仙门之人冲突？
他忽想起之前张灵心和郑明说过几句话，难道？他扫一眼张灵心，却只见他一脸坦然，行若无事。
杜南华摇了摇头，不再去想此事，郑明自有取死之道，却不关他事。
进了大殿，荆道人在上手端坐，眼神迅速在众人身上扫了一眼，在王凡和张灵心、杜南华身上多停留片刻，便不再去看，反而问道：“师弟，外面何事喧哗？”
金道人答道：“有一名士子在外面煽动考生闹事，诽谤我仙门，被我杀了。”
荆道人“哦”一声，并不在意，康观主却脸色一变，急忙告了个罪，快步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一脸苦涩地走了进来。
荆道人皱眉道：“敢煽动士子，蔑视仙门，杀了也就杀了，有何不妥？”
康观主连忙行礼道：“此人触怒上使，实在该杀，不过，呃，他身份有些不同，其父是静乐郡郡守，乃是东南大族郑家的子孙，唉，若是他们上门问罪，小道实在难以答复。”
荆道人脸露不屑：“蝼蚁罢了，不过我等不会让观主为难，便多加一粒延寿丹，赐予他的族人作为补偿也就是了，若有不满，便让他来寻我。”
康观主顿时松了口气，连连致谢：“上使仁德，郑郡守绝不会有异议的。”心下倒慨叹这郡守好运气，舍了一个儿子，换了一枚延寿丹，甚是划算。
等康观主退出大殿，再无外人，荆道人转过头来，已经换了一副温煦的表情：“你等十人，熟读《道经》，道论皆有可观之处，可入我门来，共举仙业，尔等意下如何？”
众人自然齐声道：“我等愿入飞羽门。”
荆道人点头微笑：“甚好。你等道学虽然出众，但尚有不足之处，此后更应该努力，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此次道试有三人，杜南华、王凡、张灵心，贯通《道经》，发前人所未见，可为众人表率，尔等当以之为榜样，勤加学习，不可懈怠。”
“啊。”殿中其余士子不约而同望向三人，目光中讶然、嫉妒、质疑目光皆有，尤其是张灵心，无名小卒，何以当得起如此褒奖？
随着荆道人点名，张灵心三人对视一眼，不由想起方才考试之中隐约感觉到的异样。
王凡看了杜南华一眼，有些不以为意，再看张灵心，这男子气质清幽，迥非俗流，但他总觉心中有些不喜，恰恰张灵心也扭头看过来，王凡便冷了一张小脸侧过头去，倒让张灵心一怔。
荆道人勉励了众人一番，又说道：“仙道修行，除了明了大道之理，对本身资质亦有要求，便由贫道来测试一下尔等资质，作为入门的第一步。”
说完，他起身站定，低吟了几句道诀，伸手一挥，便有一片白色光华自手上挥洒而出，落到了场中十人的身上，隐没不见。
稍等片刻，就有各色光辉从个人身上散发出来，有人身上的明亮，有的人温和，各不相同。
“五个中品，两个上品，不错……”荆道人微笑点头，随口点评，忽然有两人身上显露出了异象。
杜南华身上的白光颜色转深，缓缓降下，在他脚下逐渐组合成了一个龟甲型的九宫格，泛着深沉的黑色，凝重沉稳，好像负载着大地之重。
王凡身上白光颜色转红，升腾而起，三转两转，最终在空中形成了一个奇型炉鼎，上面印有一个先天八卦盘，泛着幽幽道韵，中间一点赤色炉火，似能熔炼世间万事万物。
荆、金二道人面皮抽动，对视一眼，均是有些不敢相信。
金道人传音道：“师兄，这莫非是……”
荆道人脸上似惊似喜，良久无言，过了半晌，他才点头传音道：“为兄虽然未曾亲眼见过，但有这样的异象，应该是道体无疑。只是这道体，是天地间最适合修道的资质，秉承天地灵机而生，我们这淮阳州，多少年都不曾能见一个，怎的这一代就出了两人？”
这次选拔下一代弟子如此顺利，百年都难得一见的资质、气运俱是顶尖者一下见了两个，事有反常即为妖，老于世故的荆道人总感觉哪里不对头。
其他士子不很明白这异象的含义，但也能看得出，王凡与杜南华二人资质定当不同凡响，脸上不由露出钦慕之色。
忽然，金道人使了个眼色：“师兄你看那人。”
荆道人眼转过去，就是一愣。那正是张灵心站的方向，只见他身上笼着薄薄一层白光，光芒黯淡，似有若无，显然只是下等偏下的资质，只比普通人好上那么一点点。
“这……”荆道人表情怪异。按道理，能凝聚如同一颗大星般的文运，这天资禀赋应该是绝顶，哪怕测试再出什么异状，荆道人也能接受，谁知道资质却如此平庸，只比不能修仙的普通人强上一点。
“罢了，我道行浅薄，是看不透此子，还是交给师门去头疼吧。”荆道人叹口气，这样打定了主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