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在接手这个案子的时候，木沐并不知道当年的那个小女孩就是今日躺在白布下面的人，直到看见魏离递过来的死者资料，上面写着“艾子”，“茂水市人民广场路280号一区A栋405房”。
久远的记忆从心底慢慢涌了上来，好像一瓶放在冰箱最角落一直没被打开的矿泉水，突然被人拧开了瓶盖，水从里面溢了出来。
原来是她。
为什么会是她。
为什么要是她。
那个时候木沐还不叫木沐，而是叫管沐。当时她的父亲管明还没有因为意外去世，她还是家里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回到家就可以趴在父亲膝下的小公主。那个时候他们一家三口也住在茂水市北边这个政府集资分配的综合大院里。
她一直听母亲说，A栋四楼有一个女孩，在这个泱泱大院里，只和奶奶一起居住，很可怜。她的父母感情不好，在女孩很小的时候便离婚了，两人为了多赚点钱，离婚后都到外地工作，只有她的父亲在过年的时候才会回到奶奶家看看孩子。
她也有好几次放学回家，在大院楼下，看到一群小男孩对着一个女孩叫嚷着，“没妈的娃娃”。那个为首的孩子有一次还揪着女娃的小辫子，女孩大概是被揪疼了，眼泪直流，“哇哇”地大哭起来。她的奶奶听到哭声，赶紧跑过来，把旁边的男孩训斥走，温柔地对女娃安抚几句，一老一小牵着手回家。
那次是还在读初二的她，有天放学回家，在家附近的街角书店前发现了这个女娃。女娃一个人站在街角，十分无助地东张西望，小圆脸上挂着泪珠，腰间的一个小布包脏兮兮的，膝盖上的裤子都磨破了。
看样子女娃大概是在等她奶奶吧，本想着就这么骑车绕过去直接回家。但是余光看见女娃那快要哭出来的神情，她还是把单车倒了回去问道，
“小姑娘，你迷路了吗？”
那是两人之间唯一的一次对话，仅仅这一次。
女娃猛地点头，噙着的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木沐把女娃抱上了单车后座，一边给她唱着歌，一边慢悠悠地扶着车，走到大院门口。牵着女娃软趴趴的小手，把她带到405房的门前。那个时候，405门框上的绿色油漆还是崭新的，不像现在都剥落成了斑驳的点状。
开门的是女娃的奶奶。老人那苍白的脸庞布满泪水，当年她的白发还没那么多。在看到女娃的那一霎那，祖孙二人都“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奶奶拉着木沐的手不断地道谢，“娃娃走丢了三个小时了，我走遍了附近的地方都不找到，公安局说不让报案，失踪时间太短了。好在遇到你给我找回来了。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
木沐被夸得不太好意思，勉为其难收下来了女娃奶奶硬塞给自己的两袋自制“老婆饼”。在隔天，奶奶还专门到木沐家里道谢，让她的父母非常吃惊，因为女儿到家后只说“老婆饼”是别人送的，但并没有详细说明渊源，原来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
过后的一个月里，木沐的父亲出事了。在她一如既往地放学回到家的那一天，看见家里的大厅坐着警察、大姨、二姨和母亲的时候，她就知道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在之后的日子里，她看见母亲日以继夜地流泪思念着父亲和日渐消瘦下去的脸庞，听见母亲在睡梦里也叫着父亲的名字，她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妈，我们搬家吧。”
母女二人搬离了这个曾经最幸福的家，她把自己的姓氏改成了母亲的姓氏，决定在母亲面前尽量不提起父亲的任何一点过往。
至于那住在四楼的祖孙两人，她再也没有见过了。
久远的记忆像洪水一样打开的时候，想收也收不住。看到这个十五年前和当时送女娃回来时，摆设几乎完全一样的家，以及老人那记忆中看到孙女回来，流下失而复得高兴泪水的脸庞，木沐想起了自己不愿意想起的过去。想起了一直以来爱和她开玩笑却又懂得温柔地指正她错误的父亲，想起了他们一家三口在这个大院的那个房子里围着火锅涮羊肉的情景，想着父亲抱着她在阳台上一字一句地念《柯南道尔的一生》，她慢慢地阂上了眼睑。
她必须承认的是，无论是当年的人还是事，她都在心底如此如此地怀念着，所以当看到那个名字和地址的时候，她立刻就认了出来，虽然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她再一次用力地握住老人的手说，“是的，我就是那个管沐。艾子的事情我会尽力调查清楚的，您请放心。”
在回局里的路上，魏离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话到嘴边也是欲言又止。
“你是有什么想问的吗？”木沐一边开着车，一边说道。
“嗯......原来老大你是认识死者的吗？”终于问出口了，魏离屏住呼吸，安静地在一旁等待回答。
“算是认识。很多年前帮过他们家一个小忙。”
“那位老人家看起来很信任你啊，感觉刚刚她差点都要跪下了，应该不是小忙吧。”
木沐这次没有回答。
魏离接着说，“老大，你以前姓管吗？为什么改了姓氏啊？”
木沐微微皱眉，这个叫魏离的新人想的问题还真多，虽然他才刚来三个月，但已经和队里面打成一遍了。他对自己这个直属上司的好奇心也是够强的。每次他睁着熊熊大眼，顶着一张帅脸在那问东问西的时候，木沐都会没来由的心烦意乱，但又有种不得不回答的感觉。
“嗯，觉得木沐比较好听，不可以吗？”
“哦，仅仅是因为这个理由吗？”
“...…”
“算了算了老大，我们还是回归案情吧。”看着木沐那逐渐黑了下去的脸色，魏离赶紧打住，翻开资料夹。
这时，木沐的手机响了起来，
“喂，是老大吗？你快回来！”
电话那边传来白娇娇急切的声音，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怎么了娇娇？”
“李副局过来找你了，语气非常恶劣，现在正在办公室发火呢。千翔已经被叫进去问话了，反正老大你快回来吧，要不我们现在就要收拾东西回家了！”
“知道了，你们先撑一会，我很快回到。”说完，木沐挂了电话，踩了一脚油门往总局飙车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