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烈没想到兰心不哭不闹,反这般冷静,一语便问中要害,不禁微微一征。随即淡淡一笑,却只见笑容不见笑意,“金陵家中有急事,我必须赶回去料理。”
兰心了然一笑,并不点破,“既然这样,我也无话可说,只是礼不可废……要不我独个儿回门,你再回来接我一趟?”说着,便从椅上站起。
萧子烈一听此言,想到她必是要借此去见林文锦,不由得怒火中烧,便要发作。但转念一想,若此时教训她,人多耳杂,倘或走漏风声却不好。当下强抑怒气,几步上前,一字字道:“你跟我同回金陵,你父母那边我自有安排,不必你费心。还有,你要记住,你既已嫁我,这辈子便休想离开我身边半步,否则……”说到此处,稍一停顿,冷酷威慑的气势彰显无遗,“那后果绝对不是你能承受得了的。”
一时间,室内静默无声,片刻后。
“我却不知道你如此在意我,居然时时刻刻都离不了我,只是,你这般直说,让人好不害羞。”兰心斜睨他一眼,若嗔若笑,娇羞动人,如此一来顿令眼前紧张的气氛消弥无形。
她已知事有蹊跷,只是,此时此地实在不宜促膝谈心。她既认定了萧子烈,虽知他如山似海一般高深不可测,迥非梦中那等深情款款、体贴温存,却反倒更激起她好胜之心,当下,便以小女儿姿态相对,且看他再如何作为。
萧子烈只觉自己便如一掌击在了棉花上,软绵绵毫无着力之处,不禁微感挫败,“很好,你既不反对,早饭之后我们便启程。”声音已是平静如恒。
兰心暗自好笑,想这萧子烈到也不是无可救药的暴虐之人,不由得玩心大起,向他盈盈一笑,纤手握住他大掌,只觉他微不可察的轻轻一震,脸上笑意更浓,“夫君,你陪我早饭可好?”声音甜糯动人,神态楚楚可怜。
萧子烈握着她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不禁心中一荡,再听她软语娇声温柔低恳,顿生怜惜之情,忍不住轻轻一带,揽她入怀。只觉她柔软非常,更有一种似有若无,幽雅如兰的淡淡体香,令他心旌神摇,不禁紧紧搂住了她。忽觉她身子微微一僵,萧子烈猛然警醒过来,随即推开了她。
这师兰心不费吹灰之力挑起了他的怒火,却三言两语便浇熄,更撩拨得他差点失控,她若不是如她所表现出来的那般天真单纯,就必是心机深沉欲玩弄他于股掌之上。他深深看她一眼,一言不发,走出房去。
兰心征然坐下,刚刚被他搂入怀中,那感觉竟是无比熟悉,直与梦中情境相差无几,不觉亦有些痴了。
※ ※ ※
萧家别院大门外停满了马车,辎重行李也都已装妥。兰心收拾停当,携了明珠刚走出房门,一干丫头仆妇已簇拥了上来,为首的正是宋成家的,她也不理会,径向大门外走去。
行不多远,只见前头花池子里蹲着一人,正手忙脚乱的摆弄着花木,地上还放着一株连泥带土刚起出来的兰花。兰心早认出是云山,知他不放心,必要见自己一面。便停住脚步,若无其事的吩咐明珠:“那品兰花开得到好,你去告诉那花匠移到盆里,我要带走。”
话音刚落,宋成家的忙不迭插话进来,“哎呦,大夫人,您不是说真的吧?马车早就备好,就等您了,您这一耽搁,回头大爷怪罪下来可怎么好?”
“真该掌嘴,我家小姐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明珠白了宋成家的一眼,哼了一声,不再搭理她,径自走到云山跟前传话。
她刚才已将信交给了云山,又百般赌咒发誓小姐这桩姻缘绝对是天作之合,那云山方才勉强听命留在京城,但他总要亲见到小姐才肯放心。明珠对此亦是心知肚明,便人没走到,眼神先至,示意一切平安。
宋成家的脸上青白交错,恨得牙根痒痒,又不敢对明珠怎样。忽地一眼张见云山,只觉这年轻的花匠眼生得紧,心中起疑,便走过去喝问,“你是谁?从哪来的?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云山忙站起身,憨然笑道:“俺叫小三子,是这里的花匠张大的远房侄子,俺叔弄不过来这么大的园子,就叫俺来帮忙,昨儿俺叔跟宋大娘说过的。”
宋成家的听他这一说,方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也就不再细问,只嘱咐一句:“你手脚麻利点,若耽搁久了,当心你的皮。”
云山傻呵呵一笑,便蹲下摆弄,那消片刻,已将兰花移入一个白瓷花盆中,双手递了给明珠。双目却隐含担忧遥遥看向兰心,见她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才略放了心。
恰在此时,萧子烈因久等兰心不至,回来查看。见一群丫鬟媳妇拥着兰心停在那边,又见明珠捧了一盆兰花从花池边走回,他双眉微皱,正要发问,宋成家的忙上前回秉了。
萧子烈看了一眼那年轻花匠,见他面色黢黑,透着憨厚老实,便知是刚从乡下来的,也就不以为意,问向兰心,“可以走了么?”
“当然。”兰心浅浅一笑,“我才为要这品兰花,耽搁了些时候,请夫君不要怪罪。”
萧子烈一言不发,也不看她,转身便走。兰心又看了一眼云山,便随萧子烈走出大门。
坐在马车里,明珠按捺不住心中好奇,低声问道:“小姐,他……那画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兰心微微一笑,不想再瞒她。遂拉了她手道:“这件事说起来太过离奇。五年前,他……入我梦中。” 想到梦中情景,她不禁眼光朦胧,脸上神情柔和甜蜜。
“什么?这简直……简直……”明珠张口结舌,难以置信。
“很匪夷所思是不是?若不是真的发生了,就连我自己都不相信。”兰心笑道:“我原以为要穷尽一生去找他,哪怕他只是一个虚幻的梦,没想到他竟真的存在。”
“小姐天人一般,萧姑爷勉强能够相配,不算辱没了小姐。只是……”明珠话未说出,但想到萧子烈对待小姐的态度,担忧之意表露无遗。
兰心轻拍她手,安慰道:“我并非软弱可欺之人,你放心便是。”沉吟片刻,又吩咐道:“这件事你不可透漏出去,无论发生什么情况、无论对谁都不许说。”她语气严厉,不容违拗,明珠不敢不应。
正低声说话间,忽觉马车停下。二人对视一眼,明珠忙掀起车帘。兰心向外观看,只见马车停在汴河渡头,一艘雕梁画舫泊在岸边,萧家的仆人们正忙碌着往船上搬运行李,兰心便知要走水路。此时,萧子烈已来到车前,亲扶她下了马车,安顿上了船。只见房间且是小巧精致,箱笼物件俱已安置停当。
“这是你的房间。”萧子烈说完,转身便要走。
兰心手快,忙拉住他,目光如水,似笑非笑,“夫君,我有一事相求,请夫君暂停尊步。”萧子烈听她如此软语求恳,到也不好就走,便停下脚步,挥手令仆人们都退下,且等她下文。
兰心待房中无人,遂松了他手,退开两步,直视着他,目光诚挚,“你我既成夫妻。便当坦诚相待,自成亲以来,兰心颇多不解之事,还望夫君不吝赐告。”声音清琅动听,比起柔声细语另有一番风味。
萧子烈闻言扫了她一眼,目光含讽带嘲,心中冷笑,口却不言。兰心见状心头微恼,“你我都是奉了父母之命成婚,若说彼此并不熟识是有的,可总不至于相见生厌吧?你对我不理不睬,还不许我回门,必有缘故。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兰心愚钝,猜不透解不出,还请夫君你明示。”
“你自己做差反倒有脸来问我?”萧子烈听她直言相问,心头火起,却不怒反笑,目中寒意逼人。
兰心详他话中大有深意,一刹时,脑中闪过无数念头,隐隐觉得似乎有些什么事被自己忽略了,但急切之间却再想不出。便道:“我却不知道哪件事做差了,你明白告诉我岂不是好?”
萧子烈心中更怒,甩袖便要离开。兰心好不容易得此机会,再者话已说到刚才那份上,怎肯就撒手不问?忙以话相激,“你不要走,就算是官府定案,也不能让人这么糊里糊涂。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还是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而根本不敢说?”话音刚落,就见萧子烈猛地顿住身形,慢慢转过身来。只见他面色铁青,目光阴沉,暴戾之气盈满小小房间。
兰心见状也不觉心惊,又见他身形闪电般移近,心中更惊,不及细思,且向旁闪出两步。不想他动作更快,身影如山堵住她退路,同时左手抓住她肩头,右手锁住她脖颈,令她动弹不得。当此之际,兰心心中不免也生惧怕,却只一瞬间,便将心一横,生死置之度外,且看他再要如何。
萧子烈右手扼住她脖颈,力度恰好到能令她感到疼痛、憋闷却不致有伤性命。他本想将这事儿永远埋在心底,不提不想便不会痛苦,偏偏她打破沙锅问到底,苦苦相逼,硬生生揭开他已愈合的伤疤。
想起被背叛之事他便不由得恼怒,再想到她与林文锦的私情他更是妒恨交加,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双手不由得收紧。却见兰心惊惧之色只一闪即逝,面容随即平静如水,此时更是强忍痛苦,略无求饶之意。他颇觉诧异,便松了手,冷冷道:“你跟那人的丑事当我不知道么?还是你以为我如三岁孩童一般可欺?这件事到此为止,从今以后你再休提起,否则,我不敢保证下次还能像今天这样控制住我的脾气而不扼死你!”
兰心踉跄退了几步,跌坐在床上,咳喘片刻,心乱如麻。萧子烈所言那人是谁?丑事又是何指?蓦地,脑中灵光一闪,莫非他所指乃是如意与林文锦之事?此念既起,不由得心中急思:父亲两次推延婚期,虽然理由也还可信,可难保不使人生疑;况且,萧家在京城有生意、有别院,逢年过节少不得遣人到师府问候,保不齐下人们闲谈间露出一句半句口风,便被萧家人知道。萧子烈想必是听说了这事儿,却又不知其中详情,只以为如意便是她,闹出这般天大的误会。
她不禁心中苦笑,又想刚刚不过是自己心中忖度,便抬头又问:“你说的那人可是林文……”
话未说完,早被萧子烈怒不可遏的喝断,兰心便知自己所想无误,心中暗自叫苦。这桩事情竟会如此巧合,令人哭笑不得。父亲不愿扬己之善,执意要待她二人回门再说明事情原委,偏偏便出了这等岔头,令她有口难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