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不饮不食,充斥他脑海的只有一件事——一定要找到她。
远远地,庄鸿远看着他,脸上神情满是震惊,这三天他不会是一直都这样过来的吧?看他又要敲开一家门户,他忙飞身掠至,探手抓住他手腕。
“子烈,你不知疲倦,追风可坚持不住啊。”在他动怒前,庄鸿远一句话及时阻住了他的怒火。
萧子烈回头看了一眼追风,把马缰递到鸿远手上,闪过他,继续刚才被阻断的动作——敲门,门开后,对前来应门的人说出重复了上千次的话,“萧子烈,求见主人。”
庄鸿远哭笑不得,半晌,见他面无表情地走出来,继续走向下一家。他忙跟上,乘他不备一指点中他昏睡穴,另一手及时捞住他倒下的身躯。嗯,虽然偷袭不怎么光彩,但却是取得成功的最有效的方法。
睁开双眼,看到的是熟悉的淡紫色罗帷,萧子烈有片刻的失神,随即想起昏睡前的事情,急忙翻身下床,就见庄鸿远安安稳稳端坐在椅中,面带微笑看着自己。
萧子烈胸中怒火熊熊而起,抬手一掌向他击去。庄鸿远早已料到他必有这一击,忙闪身躲开,并在他击出下一掌前说道:“子烈,你是想找到嫂子吧?”一句话成功地令他停下所有动作。
“你……有她的消息了?”他不敢置信地问道。
庄鸿远不置可否,却问:“你肯听我的?”萧子烈略一犹豫,点了点头——毕竟要制住庄鸿远得费些功夫。
庄鸿远微微一笑,将他按在椅中坐好,“子烈,要想找到嫂子,你必须先要保重自己才是,否则以你那样的找法,只怕在找到嫂子之前你就先倒下了。”
知道他的话不无道理,萧子烈慢慢冷静下来,片刻后起身道:“我继续去找她——晚上我会回来。”
“子烈。”庄鸿远忙拦在他身前,见他又要发火,忙道:“有件事我想应该告诉你——是关于嫂子的。”
“什么……事?”萧子烈心中忽地忐忑起来。
“昨天……张怀善来找我……”庄鸿远小心翼翼地转述出张怀善的话,“我想那人应该是嫂子。”
萧子烈恍若未闻,周身冷酷的气息却在瞬间令屋中酷寒一如地狱。庄鸿远也不禁心惊胆战,“子烈,我跟你说这件事是让你心里有数,可不是让你……”话未说完,便被萧子烈抬手打断。
“我不会杀了水媚的。”萧子烈心中冷笑,那个贱人居然用这样卑鄙下流的手段陷害兰心,他怎能仁慈地让她死了。
庄鸿远暗叹一声,知道自己无力阻止他,忙切入另一个话题,“嫂子必然还在城中,而且我可以肯定她没事——没有坏消息就是好消息了。”
萧子烈点点头,略放了心。他知道鸿远对金陵城所有医馆药铺的影响,如果兰心真有什么不好,跟在她身边的明珠必会求医的。只是,她到底藏在了哪里?
时序虽然已近深秋,但在金陵城东一处小小的院落中,篱畔石边仍疏疏点缀了几株白菊,真个是冰捻就,雪堆成,宛如一轮轮明月,尽显高洁孤傲之姿。
兰心幽幽叹了一声,谣言的力量真是不容小觑,一向冷静的她也为谣言所惑而失了冷静,所以那日在露华浓酒楼亲眼目睹子烈携了女人回来,所有的理智全都飞上九天,心中充满的尽是惊怒悲痛,心情也激愤难抑,乃至呕血数次,一病不起。
在经历了最初几日炼狱般痛苦的折磨后,她才逐渐恢复了冷静,开始忍痛回想当日情景,她只看到子烈带了一个女子回来,就先入为主的认定他已背叛爱情,会不会太武断了?有没有可能这一切只是一场误会?恰好那时云山赶了过来——还不忘带来了盛画的银匣。
看着那些画,她又悲又喜,如果连这样的奇缘都是假的,那这世上她还能再相信什么?于是,她令云山去探听这些事,听云山回秉那日与子烈同来的女子不是别人乃是梅若雪时,她便知道误会了他,再听云山秉说他囚禁了周水媚,烧了水媚母女原住的院子,革出了府中所有仆佣,他则亲自挨家挨户寻找自己。她心头百味杂陈。
她应该回去与他团聚的,可是……可是那些谣言虽假,却有一点真实的残酷——她已成亲多时,却未能孕育萧家的后代!
别的她都可以不在乎、不顾忌,但这一点却深深地刺入了她的心。想到比她晚成亲的如意都已有四个月的身孕了,再想到成亲之初自己曾服过三个月的补药,她长叹一声,自己只怕是艰于生养了——世上本没有圆满完美的事情,上天是公平的,给了她智慧、美貌与爱情已是极为眷顾了,怎么可能再让她事事如愿呢?
千百年来,口口相传就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在崇尚百善孝为先的当朝不能生养的女子便是罪孽深重,而无子更是高居七出之首。她可以鄙视一切束缚女子的规矩,唯独对这一条无话可说。她爱他,爱到可以为了他付出自己的生命,怎么可以只耽于****而置后嗣大节不顾?又怎能自私地只想着自己而让他担上不孝的罪名?
在这样残酷的事实面前,自傲如她也不免却步。当然她也可以让他纳妾以补自己的不足,可是,看着自己深爱的男人同另一个女人亲热——即使只为生育后代,她也无法接受,那会让她生不如死。
她微闭双眼,是她该离开的时候了,等林表兄到任,她就可请他做主与子烈当官休离,从此远走天涯,再无牵扯。做这个决定虽然心痛,但是长痛不如短痛,再留下去她会更难割舍这份****。与他能有这几个月的夫妻缘分她于愿已足,而他对自己的深情眷爱也足够她回味一生了。晶莹剔透的泪宛如断线的珍珠滚落。
纷沓的脚步声传来,兰心忙敛摄心神,拭了泪回身。只见云山领了几个人走来,乃是风尘仆仆赶来的司马宴和江海,还有一个出乎意料的人——一身汉装打扮的完颜拙。
兰心暗吃一惊,“完颜大哥,你怎么也来了?”她虽是在问完颜拙,询问的目光却扫向了司马宴,因为据他数次传来的消息说完颜拙已多时不去雄州了,为何此时却与他们一同出现在这里?
“少爷,我们接了您的信正要启程,恰好完颜族长当时来访,他不放心少爷,就跟来了。”司马宴忙解释道。当时他接到兰心来信,就知金陵必有大变故发生,担心只凭自己与江海之力会有所不足,所以,完颜拙执意要来,他也就未加劝阻。
兰心嗔怪地看了司马宴一眼,转向完颜拙道:“完颜大哥,你这样孤身南下太危险了,若有什么闪失,小妹怎能心安。”大宋对异族有强烈的排斥心理,虽然完颜拙换了汉服,但他的相貌气势很容易令人生疑,若被官府察觉必要下令擒获,他虽然勇猛强悍,但总归寡不敌众。
完颜拙久已麻木的心流过一股暖流,有她这句话就够了,他就是粉身碎骨也甘之如饴。还记得当日惊闻她嫁人的消息,那种心碎的感觉痛不欲生,直将他一颗热血澎湃的心全变做了长白山上积年不化的冰雪,他恨不能立刻南下把她抢回来。可是,残存的一丝理智提醒了他,他爱她,但更希望她能一辈子开心、幸福,为此他就算终生忍受相思之苦的煎熬也无怨无悔。
没有人知道他用了多大的毅力才克制住南下的冲动,更没有人知道为了发泄那一腔郁闷他有多么拼命的做事。半年的时间,他统合了完颜氏十二部族,创立了一支足以与辽人相抗的铁骑,可是心里却更加空虚,对她的想念更是膨胀到无法抑制的地步,所以他又踏上雄州那片伤心之地,本想从司马宴那里打听些她的消息,却恰巧得知她急令司马宴与江海速到金陵。他直觉必是出了什么大事,哪管自己身为异族深入大宋腹地有多么危险,他一定要看到她平安无事。
他神情复杂地看着她,见到了她平安无事,他久悬的心才放下。可是,她的容颜虽然未改,却清减了不少,大有弱不胜衣之态,令他大是怜惜。
“告诉我,是谁欺负了你?”
兰心心下杂乱,面上却是平静地一笑,“说起来让完颜大哥见笑,只不过是一个误会而已,是我太急躁了,没搞清状况就调他们过来,还惊动了你,小妹实在惭愧。”
“误会?那你为什么还独自住在这儿?又为什么这样打扮?”完颜拙大感受伤,她根本是把他当作陌路人一般对待,“如果你真把我当作兄长一样看待,就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的口气隐忍中含着怒意。
兰心低头看看自己素白的男装长袍,强压下满心的哀伤,展颜一笑,“完颜大哥,我一直视你如兄,以前有多少麻烦事都是请你帮我解决,这次是真的没有什么。”她的目光诚挚恳切坦然,不躲不闪地迎视着他。
见她执意不说且脸上凄楚之色一闪而过,完颜拙也就不忍心再问。兰心遂向云山使了个眼色吩咐道:“云山,你跟江海先陪完颜族长前厅去用茶,我随后就到。”完颜拙虽不情愿,但他从来没有违拗过她,只得且压下一肚子疑问跟着他二人去往前厅。
“雄州那边的事怎样处理的——我要知道详细经过。”看着他们渐渐走远的背影,兰心问向司马宴。
司马宴微觉诧异,略想了一下,便从梅大人去世开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原来梅尧卿当日意外身亡之后,张仰便故计重施逼娶梅若雪,恰在成亲那日萧子烈兄弟及时赶到救了她,萧子安送她一家人回了汴梁,萧子烈则在雄州定计杀了张仰,稳定了局势。
“辽国对张仰之死没有起疑,只重新派了牙人。”
兰心点头不语,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听了司马所述,她更能肯定水媚是在撒谎,可她却受了谣言的蒙蔽误会了他。她深吸口气,吩咐道:“你们几个多住些日子,等我这边的事办完了一起走。”
“一起走?宴斗胆问一下,除了您,要走的人还有谁?”
兰心苦笑一下,沉吟了片刻,遂将这些天的事对这个得力部下简短说了一遍,“我已经决定要离开,等林表兄来办妥一应手续后,我要先回一趟汴梁,你们可同路送我。”
“您既然已经知道是误会了,何必还要走?而且,我不认为萧姑爷会放手。”一个多月的接触,司马宴已深知萧子烈对她用情之深,语气中略带出不赞同之意。
兰心心乱如麻,长叹一声道:“很多事情不是我想或者他想怎样就能怎样的,人力岂可抗天?我不能再跟他在一起,否则,我便是萧家的罪人。”一想到自己恐怕无法生育,她的心头便无法抑制地涌上浓烈的自卑,脸上神情也流露出落寞萧索。
司马宴见她如此伤心,虽然不解她话中之意,却也不敢再问,便抱拳行礼道:“不管您怎样决定,宴都会唯命是从的。”
兰心点点头,勉强笑笑,“有你在,我就什么都不操心了。”
二人说话之间,已经走到前厅。明珠、云山、江海三人正陪着完颜拙说话,见她进来,便都站了起来。
明珠疾步过来相扶,同时回道:“我已让小蘋再给完颜族长收拾出一间屋子来了。”
兰心微微点头,向完颜拙道:“完颜大哥,这里地方窄陋,委屈你了。好在就今天一个晚上。”完颜拙微皱双眉,听她又道:“此地不宜久留,完颜大哥还是急速北上才是,明日一早,小妹就为大哥饯行。”她停顿一下,谦然一笑,“小妹若有什么失礼得罪的地方,日后定当补报,还请大哥体谅。”
是伤心?是愤怒?完颜拙已分辨不清,只知道自己被她排斥在外,这种无奈的悲哀浸透了他的心。半晌,“那么你呢?你什么时候回家?”他的问题尖锐,但更尖锐的是他的目光,他清楚的看到她神色间一闪而过的瑟缩,心中顿时了然。
虽然她不肯说,但她的病弱,她的郁郁寡欢,她的强颜欢笑,在在说明了一点,她成亲后过得一点都不好。是他的错,他当初不该放手,不该让她脱离他的照顾和保护。既然那个男人不知道珍爱与怜惜,那他何必再君子的退让。
他慢慢从椅中站起,眸中隐含着难以言说的深情,更有令人心惊的灼热。“我可以明天一早就走,但你必须跟我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