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心亦回搂住他,俏脸埋在他胸前,“我知道你心疼我,你放心好了。我才刚有个想法,如果我想得没错的话,用不了多长时间,咱们家就会又有一件喜事了。”
“什么喜事?”
“现在还不能说,等我办出点眉目再告诉你。”兰心娇俏一笑。见他面露不豫之色,便又笑道:“现在只能告诉你,如果成功了,就能解决子安的终身大事。”
子烈闻言挑眉,“子安的终身大事?说实话,我很怀疑这辈子他能定下来,规规矩矩地娶妻生子。”
兰心暗笑不已,看来他是已认定子安不可救药了。
萧家祠堂里,萧朗、玉玲珑的牌位前,子安直挺挺跪在地上。兰心开门进来,见他这样,心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又是可怜。
“起来歇会儿吧。”兰心走至他身前,没好气道。
“大嫂?不用不用,我没事的。”子安一叠声回复。
“起来吧,你大哥在听风阁议事呢,不会知道你没跪足时辰的。”
“我就知道,大嫂最好了。”子安闻言顿时眉开眼笑,爬起身来,只觉双膝酸麻,疼痛不堪。
见他咬牙皱眉的忍痛模样,兰心忍不住伸指在他额角一点,“你呀,说了你多少次,就是不改,这回吃苦头了吧?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在外面风流惹事!”子安只呵呵傻笑,不敢说话。
“这次你大哥很生气,依他的意思,这整个正月你就在这儿跪着吧。不过,要是你认真反省了,我就再给你求求情,让他元宵节之前免了对你的惩罚。”兰心看着他,好整以暇问道:“好了,说说吧,你反省得如何了?”
“大嫂。”子安一脸为难,他怎么知道怎样算认真反省,又怎么知道大哥要他反省到什么程度。
兰心心中暗笑,见他可怜,便不再捉弄他。正色问道:“子安,你跟我说,为什么之前每次议亲的女子你都不同意?为什么留恋青楼馆巷?”
萧子安低头不语,半晌,不答反问道:“大嫂,大哥可跟你说过我爹娘的事情?”他抬起头,直视着兰心,脸上神情是少有的严肃正经。不待兰心回答,子安又道:“我想大哥应该没说过,因为他也不很清楚。”
萧子安看向父母的牌位,目光中有想念,有伤心,更多的却是羡慕。
“我爹出身官宦之家,而我娘,却只是一个普通玉工的女儿。我爹是在采办聘礼所需的玉闹妆时认识了我娘。”
“聘礼?”
“是的,我爹早已订亲,未婚妻是名门望族的千金小姐。”子安淡淡一笑,“然而,我爹自见了我娘,就再也忘不了她。一边是倾心爱慕的女子,一边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下的亲事。我爹是冒天下之大不韪退了亲,也因而被祖父逐出了家门。”
原来公婆当年的结合竟是这般曲折。兰心赞叹不已,虽然子安没有细说,但想也知道公爹当年退亲之难,更何况还背负了不孝大罪。
“我爹与我娘以天地为证,日月为媒,结为夫妻。从此在北方定居,直至战乱发生。”子安说罢,看向兰心道:“我一直羡慕爹娘那样超越世俗的深情挚爱,却又忍不住同情那被退亲的女子。所以,大嫂你知道我为何始终不同意订亲了吧?”
兰心默然良久,“那么,你可找到了倾心的女子?”
“天下的女子那么多,怎能那么容易碰到我中意的?我又不像大哥运气好,订亲都能捡到宝贝。”子安又恢复吊儿郎当的模样。
兰心扶额无语,只得又问:“那你中意什么样的女子?说个方向,我也好帮你张罗。”
“我也不知道啊。”子安双手一摊,“不能太冷淡,也不能太热情;不能太美貌,也不能太普通;不能太胖,也不能瘦伶伶没一点肉;不能太强,更不能太柔弱无依…….嗨,总之,到现在还没有让我动心的那类女子可提供大嫂知道的。”
他这是摆明了敷衍她阿,兰心气极反笑,伸足踢向他膝弯。子安猝不及防,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哎呦!”他痛呼一声,不解兰心为何突然变了脸。“大嫂?”
兰心灿然一笑,“我该回去了,你继续跪吧。”
“咦?大嫂别走啊。”子安手快的捞住兰心衣角,不肯放手。
“算算时间,你大哥议事差不多结束了,我是担心他回去若看不见我是必要找我的,这万一找到这里来……”子安一个激灵,立刻松手,规规矩矩跪好。兰心暗自好笑,“况且我也还要去看望若雪,唉。”
“梅小姐……她怎么了?”
“除夕那晚,不知道她散步到了哪里,也不知道在外头呆了多长时间,受了风寒,已是病了好几天了。”兰心叹息一声,看向子安,“那般娇怯怯的身子,怎么受得住这数九严寒?这要是一病不起,我怎么对得起她去世的爹娘?唉,你说这大晚上的,她散的哪门子步啊?”
子安不自在的别开双眼,“大嫂不用担心,有庄二哥在,肯定能手到病除。”
“可是鸿远说风寒易除,心病难医。”兰心看一眼子安,见他脸上闪过担忧之色,心中暗自满意,故意又道:“别看若雪表面上孤高冷傲,什么都不在意,其实她是把事情都装在心里,什么都放不下,又什么都不肯说。唉,心事闷着不说,时间长了,怎么能不生病呢?”
萧子安咬牙不语,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除夕那夜,他在这里罚跪,她冒着严寒在门外相陪。她的一番情意,他自是清楚,可他,却不能不残忍的拒绝。
她是官宦千金,他却是商贾之家声名狼藉的风流浪子,身份地位的差距本已悬殊,而更为困难的是,他不能确定自己的心。对她不是不动心的,可他却不能确定这份动心就是那刻骨铭心的爱恋,更不能确定自己能给她幸福。所以,他懦弱地选择了逃避。
子安的神情变化,兰心全看在眼里,心中已经了然。“你好好在这儿反省吧,二十多岁的人了,也该收收玩心定下来了。晚上我让鸿远拿点外用的药给你,你大哥那里,我会帮你再求求情。”说完,飘然离去。
大年初八,下了新春第一场雪。府中亭台楼阁,一夜之间银装素裹。惜花亭畔,一树梅花傲雪而开,红艳似火,灿烂如霞,映着满院的雪白,显得格外鲜艳动人。
萧子烈拥着兰心踏雪赏梅,“鸿远说,梅若雪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低头看着兰心,“子安,我也可以停止罚他。”
“所以……”兰心巧笑嫣然。
“京师是正月十三才开始放灯,我们今天走的话,以追风和奔雷的脚力,明后天便能到京师。”子烈温柔一笑,“所以,你要不要去看灯?”
“好啊!”兰心大喜,这几天她早看明白子安、若雪之间彼此有情,只隔了一层窗户纸,却谁都不肯捅破。她夫妻此时不在府中,说不定子安、若雪之间能有些进展。毕竟她一番推波助澜,已见了成效,现在便只少这一个机会。“咱们两个先去,让云山押着给我爹娘的礼物随后跟来。”
说话之间,便即行动。不过盏茶功夫,夫妻二人便已收拾妥当。方欲出门,却见一乘暖轿抬进。落轿之后,随行的丫头们扶出身怀六甲的如意来。
兰心与子烈对视一眼,无不诧异此时此刻如意来访的目的。但人已到了,没有不接待的道理。兰心迎上前去:“如意,你身子不方便,怎么不在家歇着?便是有事找我,打发人来说一声就是了,你还亲自过来做什么?”
如意见了她,泫然欲泣,兰心忙亲自扶她进了邀月厅。甫进厅门,如意便忍不住哭出声来。
“他……他居然去青楼!”
“谁?表哥吗?”兰心忙将她扶入椅中坐好,又挥手屏退众人。
“不是他还能有谁?”如意抽泣不止,心中又是愤怒又是委屈。
兰心大感头痛,常言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于她?又回眸看一眼兀自端坐椅中面无表情的子烈,见他摆明了要置身事外的态度。兰心只得硬着头皮劝慰:“你确定吗?表哥可不是那种好色贪花的人啊。”
“衙里初六那日开印,我一直以为这两天他都在衙中公务,可是,昨日他回府后,身上却带了酒气还有脂粉香味,我问他,他说是衙里同僚宴请。今早他出门,我悄悄派了人远远跟着,发现他……他居然进了解语楼!再去衙里一问,原来这两天他告了假,根本就没去衙门!”
“.…..会不会另有隐情啊?”听到解语楼三个字,兰心心中一动。又想起初见林文锦时的情景,直觉认定表哥的行为不会是如意所说的那般。见如意哭个不止,便轻抚她肩,“好了,你先别哭了,当心动了胎气。等表哥回来,我帮你问个清楚,好不好?”随即回头笑向子烈道:“反正十三才放灯,我们时间还充裕,是不是?”
萧子烈不置可否,脸色却是难看得很。好不容易要出门了,却被如意拦住,听她诉苦,还要管她的家事,真怀疑她跟梅若雪是商量好了来搅乱他夫妻的平静日子的。
便在此时,门外脚步声响。“我来自己妹妹家,还用你们通报吗?都下去吧。”声音温文尔雅,正是林文锦。
“如意?你怎么会在这儿?”林文锦跨进厅门,一眼看见自己妻子,吃惊问道。
“你不是去解语楼了吗?怎么,舍得回来了?”如意忍不住一腔醋意。
“我去办案,完事自然就回来啊。咦,你怎么知道解语楼?”
“办案?哼,我才不……”
“停。”兰心急忙打断,“如意,这个可以回头再说。表哥,你来这儿是有什么事吗?”早看到林文锦的脸色严肃,必是出了什么事。
林文锦看一眼妻子,醒悟过来她必是误会了自己,但此时也来不及先解释这些。
“初六那日,衙中开印放告,解语楼的鸨儿状告子安,说他因楼中花魁不肯陪酒,便动手砸了解语楼,还打伤了鸨儿。”
“什么时候的事情?”
“初五晚。”林文锦双眉微皱,“收状之后,我乔装私访,发现解语楼上上下下异口同声都说此事是子安所为。”
这诬陷真是做足了功夫,兰心与子烈对视一眼,“可还有其他证人?”
“有,便是绸缎商王成财的儿子王有富。”
兰心微微点头,那****与子烈去王家致歉——这次不用子烈费口舌,她便主动戴了幕遮,言语间点出事端起因,自认管教不严,便留下伤药、礼品告辞离开。听说事后,王家掌柜将儿子责打了一顿,此刻想来,必是那王有富含恨在心,一计不成再生二计,打定了主意要让子安身败名裂。
“表哥打算如何处理?”兰心问道,知道林表哥此来应是已拿定了主意。
“这两天我推病告假,查访此事,已有了眉目。明日开堂,应能问个水落石出。”林文锦看向子烈,“妹丈,明日要先委屈子安到堂受审了。”
“无妨。”子烈颔首,“也算是给他一个教训,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去那些地方!”
“好,那明日开堂,妹丈可要前去?”
子烈沉吟片刻,摇头道:“我去只怕不妥——不要再被人说成以钱势干预审案。”他看向林文锦——这个昔时他以为的情敌,现在的舅兄,“我相信你能审清此案,还子安清白的。”
兰心亦赞同,“表哥,明日子烈不能出面。我换了男装,混入你堂下听审,万一有事,也可及时料理。”
“你是大家千金,怎能抛头露面?”林文锦急忙反对,“妹丈,你可不能同意啊。”
萧子烈并不答言,子安被人诬告陷害,他虽然嘴上说得凶狠,心里却还是担心的,只恨不能亲自前去照拂,兰心代他前去自是稳妥,“明天让鸿远、云山暗中跟着你。”他只嘱咐一句。
“你放心。”
林文锦不觉哑口无言,心中虽是极不赞同,却素知这个表妹的厉害,便也不敢再劝。一旁的如意此时已听明白事情经过,不禁暗悔自己莽撞。
“相公,我错怪你了。”她嗫嚅道。
林文锦满腹委屈,但妻子有孕,也不敢埋怨,只无奈摇头,“如意,我对你的心可昭日月。以后,不要再瞎猜疑了。”说毕,小心翼翼扶起她,夫妻二人告辞离去。
金陵府大堂,“明镜高悬”的匾额迎面高挂,三班衙役手持水火棍,两厢站立。堂威喊过,林文锦端坐在公案之后,“啪!”一声拍响惊堂木,喝令带上原、被告及一干证人,开始问案。
“张氏,你把初五夜里发生的事当堂诉来。”
“是,大人。”解语楼的鸨儿叩了个头,一五一十说了一遍,与状词所述分毫不差。
“萧子安,那张氏告你砸烂解语楼,还打伤了她,你有什么话说?”
“大人,小民足不出家门已有十余天,家里上下仆众皆可作证,还望大人明鉴。”子安跪在当堂,不慌不忙说道。
“大人,我亲眼看见就是他干的!”王有富沉不住气喊道。
“大胆!公堂之上不得喧哗!”林文锦一拍惊堂木,沉声喝斥。随即令衙役将原告之外的所有的人全都带下去。
不一时,堂上只留下那鸨儿。林文锦遂问道:“张氏,你状告萧子安可是实情?”
“回大人,民妇不敢说谎。”
“好,那本府现在问你,初五那晚萧子安是何时到的解语楼?可带了随从?你可还记得他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
一连三问,问得那鸨儿心寒胆颤,叫苦不迭。急思片刻,只得硬了头皮道:“那晚掌灯时候,萧二爷一个人到了解语楼,至于他穿的衣服,小妇人可实实想不起来了。”
林文锦冷笑一声,“胡说!按你状词所告,萧子安那晚在解语楼闹事,还亲手打了你,发生了这样的事,你能轻易就忘了?”
“大人息怒。”鸨儿急忙叩头,“小妇人想起来了,那晚萧二爷穿的是一件蓝色的长袍。”
“下去画押。”林文锦遂吩咐衙役先带下鸨儿,不得与其他人交谈。又令带上解语楼花魁花解舞。
“花解舞,你把初五那晚的事情当堂再说一遍。”
那花解舞跪在堂下,听得问案之人声音温文却又威严,还更有些耳熟,心中诧异,却慑于堂威,不敢抬头。
“大人,初五那晚萧家二爷到了解语楼,便要小女子陪酒,但小女子那日身子不适,已跟妈妈告了假休息,萧二爷一怒之下,就打了妈妈,砸烂楼中的家具、器物。”
“你说的可是实情?”
“小女子所说句句实情。”
林文锦微微一笑,“花解舞,你抬头看看本府是谁。”
花解舞闻言抬头,一见之下,大吃一惊,暗叫不妙,原来这堂上的知府大人便是这二日在解语楼要她陪酒的那个北方客商!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微服私访?
“大人……你……我……”记起自己曾说过的话,花解舞此刻慌乱无比。
“你还敢再撒谎?”林文锦面沉如水。
“大人,小女子愿说出实情,望大人从轻发落。”事到如今,花解舞哪敢不说实话,“初五那晚,王家少爷来到解语楼,要我陪酒,我不肯,他便令人四处打砸,连妈妈也给打了。事后,王少爷逼令妈妈到官说是萧二爷所为,否则,他就要把解语楼拆了,让我们再做不成生意。妈妈无奈,只得答应。”
林文锦满意点头,遂令花解舞画了押,带下去,亦不得与人交谈。随即又将一干作证之人——王有富并解语楼中的杂役问了,取了口词。便令衙役将涉案众人全部带上堂来。
林文锦面色微沉,怒喝:“张氏,你诬告良民,该当何罪?”
“青天大老爷啊!小妇人万万不敢。”鸨儿叩头急道。
林文锦遂令师爷把众人已画押的口供当堂念了,众人听了个个吓得浑身发抖,萧子安心中暗笑不已。
“张氏,你说萧子安是掌灯时候到的,你楼中杂役说是刚近黄昏,王有富却说是戌初时候。你说他独自到的解语楼,你楼中杂役说他带了七八个随从,王有富却说他带了一个贴身小厮。你说他穿了蓝色长袍,你楼中杂役说是黄色,王有富说是绿色。”林文锦冷笑,声音一沉,“莫非萧子安分身有术不成?”
鸨儿抖成一团,不敢说话。
“张氏诬告,按律应杖责四十,解语楼罚没入官!”林文锦判令,随即作势便要掷下竹签。
“大人饶命!小妇人还有下情!”鸨儿此时为了自保,只得说出当晚事来,“大人,不是小妇人要陷害萧二爷,是王家少爷硬逼着我做,小妇人也是没有办法啊。”鸨儿忍不住痛哭流涕。
“大人恕罪啊……”花解舞亦连声求饶。
“大……人……不干小人的事……”王有富哆嗦着。
“那是张氏和花解舞诬告你了?”林文锦掷下二人供词,“自己看吧。”
看毕供词,王有富一身冷汗,寒意直透到脊梁骨,吓得说不出一个字。
“王有富,你挟嫌报复,设计诬告良民,欺瞒官府,本府按律下判。”林文锦一拍惊堂木,“杖责四十,罚银一万两。”说毕,掷下竹签。早有衙役上来将王有富拖了下去。
“大人!”王成财原在堂下听审,见自己儿子诬告不成,反要受官法处置,心里又是怕又是疼。忙几步要上公堂,早被衙役拦住。林文锦见状,遂挥手示意衙役放行。
“大人,小民情愿多交些罚银,只求大人免了小人儿子的杖责。”王成财跪在堂前哀求。
林文锦初放外任,正欲借此案立威,便道:“本府到任不过数月,却已听了不少令郎公子的事迹,但民不举,官不究,本府也不便过问。如今令郎诬告良民,已犯刑律,本府身为朝廷命官,自应秉公处理。若令郎受官责之后,能深自反省,从此收敛,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说毕,林文锦又执起竹签,“张氏诬告,本应重判,念你受人威逼,本府便从轻发落,判你杖责二十,罚银三千两。其余协同人众,杖责十下。花解舞当堂说出实情,本府念你有悔过之心,免去责罚。萧子安无辜被屈,事既审明,当堂放回。”一一发落完毕,林文锦掷下竹签。
早有衙役上来,七手八脚将鸨儿等人搭下。不一刻,板子声响,惨呼声此起彼伏。堂上堂下人人屏息静气,对这个年轻文雅的知府心生敬畏。
“退堂!”林文锦站起身来,看一眼堂下听审的众人,兰心亦在其中,二人对视一眼,兰心微微一笑,笑容里有感激,也有欣赏。林文锦微微颔首,回转内衙。
“原来表哥到也不是只知读书的呆子。”官司既了,兰心回府后一五一十对子烈细说了一遍。
子烈点头不语,携了她手来至侧门。“我已交待鸿远,咱们家在金陵的所有绸缎庄明天同时降价。”兰心一怔,看向子烈。
萧子烈淡然一笑,“虽然子安需要教训,但陷害他受官法责罚也太恶毒了。”兰心闻言失笑,原来他心疼子安,是要报复王家。萧家的绸缎降价,王家的生意顿时便会受到冲击,搞不好怕这一年赚得的钱都要赔进去。
“东西我都让人收拾好了,你我即刻启程前往京师,省得王家找人来说项,我不好驳回。”
说话间,已经走出府门。夫妻两个,一黑一白两骑骏马,踏雪绝尘而去。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天上一轮明月,清辉万里。汴梁城大街小巷挂满了花灯,映得京城明亮如昼。城中无论男女老幼,俱呼朋结伴,游赏灯月,真正是金吾不禁之夜。
师府内宅花厅,兰心支颐而坐,无奈地看着厅里其他三个人,再次提醒自己要忍耐。
“女儿,你要看灯,就还像昨晚一般在府里的观灯台上看,何必去外面跟那些人挤来挤去呢?”师伯瀚苦口婆心劝道。
林娟急忙随声附和:“是啊,咱们娘儿两个坐在一起,既能看灯,又方便说话,岂不很好?”
兰心不禁叹气不已,她跟子烈一路缓行,十三那日到了汴梁,接风宴之后,便被押回卧室休息——父母大人和子烈给的理由是一路上车马劳顿,她不可过累。昨晚,娘亲坚持让她陪同在观灯台看灯——给的理由是几个月不见,娘亲大人着实想念。那观灯台大约两层楼高,台上设了铜柱、火盆取暖,台前垂了珠帘,内可视外,外不可视内,是京师大户人家女眷惯行的观灯之法。
“父亲,娘亲,元宵节就是普天同乐的日子,就是要在外面一起热闹才好玩啊。”兰心回头看向子烈,不抱太大希望的问道:“你说呢?子烈。”
“帏帽。”萧子烈轻呷一口茶,惜字如金。
“那帏帽上十几层白纱,戴着它看灯好不气闷。”
“不会。外面灯火辉煌,亮如白昼,戴上帏帽安全。”
“男装出去就很安全了。”
“不行!”三个声音异口同声。
兰心忍无可忍,她只是要看个灯而已,就这么难吗?
她深吸口气,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去改了男装,出门看灯。”
“兰心!”三个人一起出声阻止,子烈更是探身握住她手。待看到她俏脸微沉的薄怒模样,子烈心中一警。鸿远曾郑重说过,她前番因水媚之事,急怒伤心,数次呕血,虽则已调理无虞,但倘再动怒,只怕勾起呕血旧疾。
想到此处,子烈忙微笑起身,“不要生气,我依你就是。”又对师伯瀚夫妇道:“有小婿陪同兰心出门,岳父岳母放心就是。”
师伯瀚夫妇只得无奈应允,暗暗吩咐了得力的家人远远跟着。
片刻之后,兰心改了男装,一身杏色长袍,锦帽轻裘,风度翩翩,与子烈相携出门。但见汴梁城里热闹非常,街上人山人海,摩肩擦踵。大户之家皆在门外用各色纸绢绸缎搭起过街灯楼,上设各式各样奇巧花灯。普通百姓之家没有这个财力,便只在门外挂起彩灯。城里更有各色的奇术异能、歌舞百戏上演,锣鼓喧天,笙歌盈耳,烟花灿烂,灯烛辉煌,衬着那一轮晶莹的满月,真乃是天上人间共此佳节。
“朗月青天上,银辉万里明。长街人笑语,江岸水波平。火树千星落,华灯百丈盈。佳节今又是,笙管满楼亭。”兰心吟罢,笑向子烈道:“我在诗词上头一向有限,今儿是见此佳节盛景,一时动兴,随口吟成,以志你我夫妻今日之游吧。”子烈但笑不语,只握紧她手,不敢放松。
夫妻二人且走且玩,不觉随着人流进了内城。但见内城景致比外城又是不同,宣德楼前搭起了御灯楼,楼上主灯正首是飞龙在天,左右两侧是百鸟朝凤和万兽来朝,主灯之外,更有各式花灯密密匝匝,直把一座御灯楼装点成了水晶宫。楼上悬一牌匾,径寸明珠穿成四个大字“光照天下”,两边是金镶玉嵌的一副对联“三千灯世界,十万锦乾坤”。
御灯楼下,设了上百席酒宴,百十个御林军维持秩序。这乃是天子亲民之意,赐予赏玩灯景的百姓们享用,亦多有胆大些的人上前拜领。宣德楼上,翠华影里,端正坐着仁宗皇帝,龙姿凤表,威仪天成。
兰心此刻方觉释然。一直以来,她都为爹爹不值,更对朝廷微怀怨意。现在,看看眼前这一派升平、繁华的景象,再看看宣德楼中的圣明天子,也不枉爹爹为朝廷鞠躬尽瘁了。毕竟为人臣者,能生逢明主实在算得幸运。
“我们回去吧。”兰心回眸笑道。内城里看灯之人不乏朝廷官员,人多眼杂,若被人看破她行藏,不免麻烦。
“也好。”子烈点头。
夫妻二人正欲相携回府,却听一道又惊又喜的声音传来。“卓兰?”一个人影随即出现在她夫妻面前。“都传说你已葬身火海了,原来你还活着,这可太好了!”
兰心凝眸观看,原来是太医院的张太医,曾数次奉旨为爹爹诊治。“原来是张大人,卓兰有礼了。”兰心抱拳一礼,心中暗警。
“这位是?”张太医看一眼她身侧的子烈。
“这是我夫婿,子烈,这位是太医院的张大人。”兰心为二人做了引见。
“听说令尊是去年不幸病故的?”
“是。”
“以令尊的病症,能延到去年已是出人意料,莫非最后是用了独参汤?”
“是。”
“唉,难得你至孝如此。”张太医摇头叹息,这独参汤延命的方子,因其过于耗损财力,一般人都不愿使用。“当今天子最是崇尚孝道,你既还活着,待我上奏朝廷,必能给你嘉奖。”
“张大人!”兰心忙出声阻止,子烈更是身形一闪,挡住了张太医。
“兰心,你的事迹已然上达天听了。”事到如今,子烈只得对兰心附耳低语,“你代父理事,卓岳父生前的同僚无人不晓,那些人多有任满调回的,更有梅家现已长住京师,你在雄州所为,尽被当做新奇事谈论。只是,这些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都以为你在那场大火中……”子烈停住话头,实在是避讳那个死字。“前些日子,朝廷亦不知从何处听来了你的事,要旌表你的孝烈,是岳父以坊间传闻未必属实,且你生死不明为由上表谏阻了。”
兰心无语,虽然当年在雄州决定换回女儿装,便已知道后面的麻烦事必定不少,但渲染到朝廷皆知,实在是出乎意料了。幸好她当年以诈死之计离开雄州,将梅大人也蒙在了鼓中,之后因榷场之事与梅大人再行联络时,也一再叮嘱他对任何人都不要泄露她还活着的消息。
“是因为这件事情,你们才都不同意我出门看灯的?”
“是的。”
她抬头看向子烈,见他眸光深处隐含担忧之意。她心弦微颤,知道他是担心她还活着的消息被朝廷知道。而一旦被朝廷召见,无论结果如何,都可预知此后再无平静的日子。
兰心握紧他手,向他嫣然一笑。随即看向张太医道:“张大人,侄女有一事相求,还望张大人务必应允。”
“哦?什么事?你说。”
“请张大人千万不可透露见到我的事情,卓兰确实已死在那场大火中了。”
“兰心!”子烈低声喝阻,不能听到她口中说出死字。
“这……”张太医面露不解,能被朝廷旌表是多少人挤破了头都想的,为何她却是避之唯恐不及?
“张大人,侄女只想平静度日,还望大人体谅。”兰心向子烈使个眼色,子烈会意,取出一张银票,双手奉上。
“不,不。”张太医忙摆手拒绝,“我敬侄女大孝,侄女但有所请,我应命就是,这个却万不敢领。”
“如此,侄女多谢大人了。”兰心躬身一礼,见已有不少人驻足观望她三人,连那宣德楼上的九重天子亦将龙目看向这边,遂示意子烈将银票塞入张太医袖内,二人便即匆匆离去。
“卓……”张太医欲呼又止,捏着那张十万两的银票,脸上神情复杂。
一气走出内城,夫妻二人方才慢下脚步。兰心摇头叹息:“我只不过想看花灯而已。”她抬头看着子烈,欲哭无泪,“难道从此以后我都要韬光养晦了?”
子烈微微一笑,不顾她此时还是男子装扮,便搂了她入怀。“你放心,用不了多久,便会有另外的新奇事了。”
兰心闻言,会意一笑,心情顿时放松大半。斜睨他一眼,取笑道:“你不怕被人怀疑有断袖之癖了?”
子烈笑着摇头,“只要你在我怀中,我那还顾得了那许多。”
兰心灿然一笑,拉了他手,相携回府,一路呢喃细语,爱意浓浓。
“兰心,新的一年,你可有什么心愿?”
“……顺顺当当、不受打扰的看一次花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