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婺源县这场莫名的暴乱,朱佑樘的疑问更在于浙江和湖广那高达十几万批丝绢的去向:“去年因苏、松、浙江涨水,朕停了当年织造,为何地方依旧要上缴丝绢?这些丝绢如今在哪?是否还在库房?”
这个问题也是三位内阁大臣将此奏折转呈的重要原因。对于徽州丝绢案的来龙去脉,也许他们知道,但是或许不方便说,又或者说不能说,正如刘吉在弹章里上奏的,谁有道理谁没道理根本不重要,赶紧把这事平息才是真的。除了刘吉,徐傅也态度暧昧。
面对这种和稀泥的态度,朱佑樘表现出少有的坚决:“江南织造局司监正胡振不是要进京吗?让他把织造局的账册带来!”
相对前朝的风云诡谲,此时的后宫倒是其乐融融。二娘正喜滋滋向我报告:鹤龄即将与孝恭孙皇后大哥孙继宗的孙女定亲。我听说这个消息还是有一丝惊讶,孝恭孙皇后是朱佑樘的太祖母,她大哥孙继宗的孙女按辈分来说比朱佑樘还高一辈。我见过这个我该喊姑姑的女孩,不过九岁而已,等她能嫁人起码还得五六年呢,为何这时会与我家结亲?
相对二娘的喜形于色,父亲显得倒有一丝忧虑,我趁二娘前去更衣之际,悄悄安慰他:“父亲,孙姑娘率真可爱,就算不考虑她的家世背景,我也还算满意这个弟妹,您在担心什么?”
“娘娘,一则鹤龄已经十七,孙姑娘只有九岁,二人并不匹配。”父亲说。我看着父亲有些为难的神色,问道:“是啊,孙家小姐不过九岁,为何如此着急与我家结亲?”
父亲抬眼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二娘离开的方向,小心翼翼地说:“说是要亲上加亲。”
“爹爹,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这个答案显然不是真实原因。
父亲手忽的一抖,丢下手上酒器跪下说:“臣不敢隐瞒娘娘。”
我扶起他无奈地说:“爹爹何时这样客气了,皇上不在,就跟家中一样便好。”
父亲依旧战战兢兢道:“那如何行,娘娘已经是千金之躯,凡事都得有规矩。”好不容易站起来重新坐下,父亲才说:“这门亲事确实突然,只是你母亲已经答应了郯国公夫人。”
原来是二娘,我无奈道:“二娘定是觉得郯国公府一门富贵,其实她不明白在朝臣眼里,我们与郯国公府都一样,不过是绑附皇权的外戚而已。”
父亲低下了头沉默了。在看到他神情的同时,我意识到父亲自诩清流多年,因为女儿而冠上“外戚”的头衔该是多么难过。
突然,我灵光一闪,说:“父亲,您之前不是一直想与王骥尚书家结亲吗?他们家书香传代,家中好像也有适龄女儿,不如让鹤龄与王家结亲。至于郯国公府,等二娘回来了,我自有安排。”
正说着,二娘回来了,跟她一起的还有本应在前朝理事的朱佑樘。
“皇上不是在前朝吗?”我疑惑地问道。
朱佑樘扶着我坐下,笑道:“今日昌国公与太夫人进宫看望皇后,朕怎能不来?”左右赶忙递上一副金制餐具。
趁着朱佑樘在,我赶在二娘开口前道:“皇上,今日父亲与母亲进宫是有喜事。”
“哦,什么喜事?”朱佑樘笑道。
“郯国公夫人替她小女儿来向母亲提亲呢!”我拿过何鼎手里的酒杯递给朱佑樘道。
“你说的是小姑姑慧荣?她才八九岁吧?”朱佑樘也是一脸惊讶。
“先把亲事定下来,等孙姑娘长大了再成亲。”二娘满脸堆笑说。
“那时鹤龄都二十三了,房里又不能先置个屋里人,多不合适。不如....”我转向二娘说,“不如让延龄娶孙姑娘,延龄今年不过十四,再等上五六年倒也不迟。”
二娘变了脸说:“那怎么行,鹤龄是长子,哪有哥哥不成亲,弟弟先定亲的道理。再说了与郯国公府婚配怎么说也应是嫡长子....”
“二娘别急,皇上在这断不会让鹤龄受委屈。皇上,臣妾有个人选,还要请皇上参详参详。”我转向朱佑樘说。
“什么人选?”朱佑樘眯着眼看着我,分明在说你又要打什么鬼主意。
“孙太后的侄孙孙铭,其继室王氏是嘉善公主之女,听说她家还有一个妹妹,年纪与鹤龄甚为匹配。”我笑道。
朱佑樘左眉一挑,笑道:“皇后说的是靖远伯王骥老尚书家?”
“正是。”我点点头,“虽然王老尚书已经去世,但是他们书香世家,几个子侄俱有功名,又与孙家沾亲带故,最是合适亲上加亲。”
“可是.....”二娘还想争取,却被朱佑樘打断。
“老尚书是永乐朝的进士,六朝元老。皇后的眼光不错啊!今日一下子定了两位公子的婚事,朕该贺昌国公夫人,只是事出突然,朕并无准备,不如将朕这套金制餐具赠予太夫人。”
“陛下,臣妾母亲已领恩赐,但是我的父亲还没吃饭呢?”我笑着撒娇说。
“对对,贺就该贺昌国公与太夫人,来人快再备一席面御膳。”朱佑樘命令道。
二娘想说的话生生咽了下去,只好与父亲一起谢恩。
“阿韶,王家是清流,远不如孙家几世富贵,鹤龄身为嫡长子。朕倒是能理解太夫人的心情。”是夜,朱佑樘突然对我说。
我刚刚在逗阿照,忽听朱佑樘这么说,有些好笑,道:“三郎,我们家与孙家一样,都是仰仗皇恩的外戚。若是有一天圣眷不在,我们就犹如秋后的蚂蚱。可是王家不一样,他们功名在身,累世功勋。”
“《续资治通鉴长编》载,神宗与王安石和文彦博议事,文彦博对神宗说:“陛下您是和士大夫们一起共治天下,不是百姓一起治天下!”。我朝也是这样吗?”朱佑樘说。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把阿照交给奶娘,走到朱佑樘身边问道:“三郎,你怎么了?”
朱佑樘躲开我,说:“无事,朕只是有感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