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慧闻言便默默不语,两人皆扭头看屋外,只见黑云压顶,风声呼嚎,?吹得草庐摇摇欲坠。许暲环顾四周,笑道:“你这草庐大约是过不去今日了,只是可惜了这些书,也不知来不来得及搬出去。”话音未落,大雨便倾盆而下,落在黄泥地上,拍起一层薄雾,顷刻间,便汇成一片浅滩。风雨打得屋顶飒飒作响,眼见草庐将塌,有随从冒雨奔来,护着二人避到隔壁佛堂。
这佛堂原是桃花寺为苦修的僧侣所建,为抵御山间风雨,取材多用石料粗木,倒是十分坚固,只是内饰颇为朴素,除了正堂的观自在菩萨为泥胎彩绘,其他地方一丝装饰也无。因许暲刚在此做了法事,横梁上还挂了些白色幔帐未及拆除。外面天色阴沉如夜,佛堂内虽点了几盏油灯,也不免昏暗。
许暲擦着雨水可惜道:“那些书也不知能救回来不能?”了慧正要换去淋湿的袈裟,指着肚子说:“救不回来又如何?此处尽有。”许暲笑道:“你这和尚,还是如此大言不惭。”了慧一笑,旋即正色说:“这倒不是大言不惭。世间事,不论兴亡,百姓俱苦。你若决心回朝,莫若我们结伴而去。别人说‘学得文武艺,售与帝王家’,我是出家人,倒不想那些封妻荫子的事,只盼着能稍解百姓苦厄,也不枉学道一场。”
了慧双目莹亮,一改平时的嬉皮笑脸,点漆闪烁,映着油灯昏黄,正正经经说了这番话。许暲心里一震,不禁敛容道:“果然,你虽出了家,这颗心还是没变。你放心,我也一样没变!”话音一落,两人不由相视一笑,默契非常。
许暲同了慧一番深谈,去了心病,也不再去想伏氏之事。却说许耀下山时着急避雨,不慎丢了那枚瓜瓞绵绵的翡翠玉佩,待到发现玉佩不见时,已过了两三日,走出了百余里,许耀内心焦急,又不敢声张,只得命一家人私下沿途寻找。
却说这丢玉佩的着急找玉佩,捡玉佩的也着急还玉佩。只是世间事大抵如此奇妙,待到那找玉佩的家人找到桃花寺时,丁老夫人一家刚刚下山回家。因未等到失主,悦娘只得自己收起玉佩不提。丁老夫人上了年纪的人,今日去桃花寺一个来回,倦怠不已,悦娘是住在外祖母正房次间的,自是跟着丁老夫人作息。陈氏安顿好婆母和外甥女,方回房去。
丁旻早命厨下做了陈氏爱吃的饭菜,还温了壶上好的金华酒,亲自执壶为陈氏筛了杯酒,又为陈氏布菜:“今日太太辛苦了!这个金华火腿,是你素常爱吃的,早起我便吩咐厨下炖上了,此时火候正好,快用些。”陈氏笑道:“人家都说韩指挥使待喻夫人好,我看呀,还不如你待我的一根毫毛呢。你可不知道,今儿喻夫人虽上了妆,我看她脸色实在不好得紧。要我说,韩大人对喻夫人好得也有限。”丁旻道:“我可不敢同韩指挥使比!人家多大的官儿,多显赫的家世!你也别拿你我同韩指挥使、喻夫人比,须知个人有个人的缘法。我只管记得去你家求亲时立的誓也就是了。”
“唉哟,都过去这么些年了,丁老爷还记着仇呢!”陈氏道,“丁老爷放心,你待我这样好,我谁都不眼红!”丁旻道:“当初我去你家求亲,岳父岳母怕你嫁到我家受委屈,说的那些话我可一直记得清清楚楚。我记着那些话倒不为别的,只为了能时时刻刻警醒自己,一定要记得当初立的誓,让你这辈子都祥和安康。”丁旻握住陈氏的手,说道:“自你嫁给我,为我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孝敬高堂,我心里着实感激得很。不如晚间我再给你捶捶腿罢。”陈氏道:“唉哟,我可不敢要丁老爷给我捶腿,上回说给我揉肩,我本来只是发酸呢,给你一通揉,倒疼了四五日。”
丁旻嘿嘿笑道:“上回力气大了些,这次我保管给你捶得舒舒服服的。你看你为我妹子的事情忙前忙后的,我必得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才好。”陈氏道:“你妹子也是我妹子,何必那么见外。”说完似是想到甚么,遣了丫头婆子出去,皱眉道:“旻郎,庭哥儿的婚事,怕是要抓紧办了。”丁旻道:“还能怎么个紧法?本就定的这月初八,也没几日功夫了。”陈氏道:“我倒不是这个意思。”便一五一十讲了庭哥儿带悦娘取水的事,因说道:“悦娘是个好孩子,我虽是庭哥儿的母亲,也觉得庭哥儿有些配不上悦娘,更何况转眼庭哥儿就要成亲,若这时候闹出事来,大家都不好看相。”
丁旻沉吟半日,道:“我冷眼瞧着,悦娘对庭哥儿倒只是兄妹之情。你虽说得厉害,但咱们自己家的孩子,自己心里清楚,是绝做不出那等丑事的。莫若这般,这几日我便每日带着庭哥儿去铺子上转,拘着他,不让他在内院久待。你也多留心悦娘,这几日不让他们碰着面才好。”陈氏道:“我也是这般想的,只是不同你说一声,又怕你将来怪责我。”丁旻道:“你为家里好,我如何会怪你?只是,外甥女究竟不能在咱们家久待了,待庭哥儿婚事一了,便送她回京去罢。”
陈氏叹道:“唉,我瞧外甥女,心思也忒重了,来邢州这么些日子,就没怎么笑过。上次去韩家吃酒,听跟着的婆子说,外甥女似是躲起来偷偷哭过。”丁旻大惊:“竟是在韩家的喜日子里哭起来了?”陈氏忙道:“你别嚷嚷,那婆子伶俐着呢,没让别人看见。说起来,悦娘也是可怜,别人看她是金尊玉贵的官家嫡女,要我看,也就是面上光罢了。”“真真可恶!”丁旻捶桌恨道:“若要我说,妹夫好歹不做官儿还强些,你瞧妹子和悦娘,过得甚么日子!”陈氏道:“你又说傻话了!唉,只盼着这回妹夫升了官,能看在官帽的份儿上,对妹妹、悦娘好些。”二人心中忧虑,一时没了闲话的兴头,陈氏也只胡乱吃些,便叫丫头进来服侍洗漱。
七月初八日是丁庭的大喜之日,丁家多年经营,家赀巨万,丁庭乃丁家长子嫡孙,一场婚事办得花团锦簇,陈氏既喜且忙,待婚事完了,歇了两三日方缓过来,又张罗送悦娘回京一事,挑拣了得力家人,土仪土产也治了满满两大车子。丁老夫人另派了心腹的婆子和侍女送外孙女,待到七月初十日,一家子直把悦娘送出三十余里外方才转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