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是以往那般昏暗,然而,习惯了见不到阳光的院中奇花,却绽放得更加热烈。阴风潜过,落叶缤纷。
萧弄愁放下手中的酒坛,看准时机,一跃而起朝对面袭去。脚下轻点浮尘,手中化出一柄红光肆意的长剑,萧弄愁飞快地刺向下坠的花瓣。霎那间,有空气撕裂的声响隐隐传出。她身陷在漫天落花中,又有剑影闪动,一时之间,让人有些眼花缭乱。
不到片刻,残花还未完全落地。萧弄愁已经事毕,回到了置酒处。摊开双手,三片小巧玲珑的殷红色花瓣俨然排列在萧弄愁手中,上面刻着“悔心木”三个字。
“弄愁。”一道极其温婉动人的声音从院墙外传来。随即,一名少女和少年走上木桥。少女娴雅静柔,少年憨姿稚气。少女叫初一,少年叫无根。
“你们总算来了。事办妥了吗?”萧弄愁迫不及待地发问道。“都办好了,你不必担心。”萧弄愁闻言,露出浅浅的笑容。
“那个,那个。”无根突然抠着自己的后脑勺,支支吾吾的,迟迟不敢跟萧弄愁老实交代。
“那个什么?说!”萧弄愁一脸苦涩,她平时最看不惯有人扭扭捏捏,此时恨不得将无根暴揍一顿。
“窖里的悔,悔心花酒我没拿。”话音还未落,无根就先跑开,他怕被萧弄愁抓住,不然又是一次磨难啊!
“什么!”萧弄愁几近喊道,虽然生气,但语气中仍带着点“我早已习惯”的无奈声调。
她一把薅过无根的头发,听他解释:“姐,窖里的酒不剩几瓶了。家主刚吩咐过,任何人不准再动,包括姐你在内。酒要留到年底祭祖用,特别是府里最好的悔心花酒。。”
“什么破理由!别忘了那悔心花酒都是我院子里的花酿的,我拿它几瓶又何妨。”萧弄愁对叔父下的命令极为不服,“你不敢,那我自己去拿便是。”
萧弄愁丢下无根,正欲出庭院,被初一伸袖拦住。
“弄愁,家主最近操劳过度,你又何苦去惹他不快,我们就安静一点可好?”初一轻声细语道,“再说,祭祖时若真没有上好的酒孝敬祖宗,岂不是在祖宗面前丢脸,让祖宗在冥间还为我们烦扰忧心。”
萧弄愁萧弄愁瞥了无根一眼,若有所思地应道:“此理不错,我不拿便是了。”
初一是府上最懂萧弄愁的人了,也正是这样,只有初一才能时时劝住她。她萧弄愁一向不畏惧什么,却偏偏惹不起身在冥界的老祖宗。小时候萧弄愁经常夜里惊醒,每次都被吓破了胆,这全然要怪老祖宗经常入梦作祟。
入梦时,祖宗总是莫名苛责道:“没出息,万年了还打不破这魔咒。”
梦里,萧弄愁每每都被吓得紧闭双眼,颤抖着双腿弱弱地反驳道:“没出息你找叔父啊!我又没当家。”
老祖宗面无表情,却带着几分哀愁情绪:“守墓人当久了,看来也只会守墓了。”话毕,老祖宗化作一股白烟,消失在窗边。
萧弄愁猛地睁开睡眼,背后一身的冷汗让她瞬间清醒。谁料老祖宗乘着阴风,飘落到萧弄愁旁边,问:“知道出息了没?”
被阴魂不散的老祖宗彻底惹恼,萧弄愁提腿踢向老祖宗,愤愤道:“去找萧家主!我没出息!还有,你能不能死干净点!”
老祖宗通常会很不高兴,埋怨道:“白川里冥界近我才来的,不然谁稀罕这些个没出息的后代。”
老祖宗这句所言不错,萧家地境——白川地段特殊,身处高山之脚,被遮住了阳光,又接近冥界,所以萧府极其方圆几百里常年暗无天日。因此,整个白川地境只长有阴间植物。其中,萧弄愁院里的悔心花木就是六界最负盛名的奇珍之一。
白川萧氏自上古洪荒时代就偏居于此,并且世世代代守护着仙界创道之人的陵墓。
萧弄愁从不信老祖宗的鬼话,老的不行,倒怪起小的来了!若是有个英奇豪杰般的祖宗,怎么会一开始就给人守墓。萧弄愁每想到此,都觉得那个没事找事的老祖宗简直不可理喻。
久而久之,萧弄愁不再被老祖宗吓着。但随着年纪增长,老祖宗入梦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她清楚地记得,十岁那年以后,老祖宗再没有出现在她面前过。
虽然萧弄愁虽哪儿哪儿都不喜那个祖宗,但有一点,是他们志同道合的地方。
他们都不喜欢守墓。
萧弄愁生在与世隔绝的白川,却天生向往外面的一片天地。从小就想各种法子偷溜出去,不玩痛快,她是从不会回来的。萧弄愁此次出去,则是为在外结识的一位仙友寻亲。
“还是初一姐厉害。我不用遭打了吧。”无根“嘿嘿”的笑道,又伸手抠起了他的后脑勺。
萧弄愁仍然念着她的悔心花酒,看到穿府而过的溪边肆意着满树的繁花,她心生一计。
一个眼神,鞘中的剑蓄势而出,飞向远处。“咔嚓”一声,剑已入鞘中,一枝悔心花慢慢倾下,逐渐缩小,化为一缕微光。最终进入了萧弄愁腰间的锁星石。
“我还不能自己酿吗!”萧弄愁笑道,她接过准备好的行囊,走出庭院,消失在一片氤氲雾气之中。
初一和无根相视而笑,跟着萧弄愁模糊的身影出了庭院。
从一个不大点儿的洞口爬出来,也只能说是爬出来了,就把他们累个半死。他们出白川的这条小道,是萧弄愁小时候就挖通的。那时候信了无根的鬼话,说什么挖小一点既合适耗时又短。害得现在身体长高长大了,只能委着身子过。
此时外面已是黄昏时分,余晖漫洒,倦鸟归林;紫霞寻梦,俊草倚风……
这是萧弄愁最喜欢的景色,余晖下的一切,都是不可明灭的永恒。
“哎呀!我要累死了!”无根瘫坐在地上,气喘如牛。一呼一吸之间,带动着他身上发颤的赘肉。
“没出息的后代。”萧弄愁带着些揶揄的语气,哈哈地笑道。
那是以前梦里老祖宗常挂在嘴边的话。萧弄愁习惯性地把它用来嘲讽无根。
“好了。该走了。如果找不到也不要逞强,早些回来。”
萧弄愁望着初一点头,转身御风而去。背对着他们,萧弄愁眼中流露出一丝黯然,他们不知道,她将去往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