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邪气散尽,木秋风长舒了口气,将萧弄愁打横抱起下落到地面。他拭去嘴角的血,轻咳两声,去握萧弄愁的手,她的手很凉、很凉,凉到他开始慌了。她出现在天幕,出现在他眼里的那一刹那,一切都静止了。那一刻的她,也是静止的就好了;那一刻的他,也断然不会允许她以身相抵。
“萧丫头……萧丫头……萧丫头……”
他就一遍遍地叫她,叫到不知不觉,天边晨光乍破,温暖地照拂到了她安静的脸庞。
倒落一旁的雨公子,被梦纠缠了一夜。
她支起遍体鳞伤的身体,却还无力站立。昨夜她几乎以命相搏,咬牙切齿地想要手刃这两个连连坏她好事的人。可她手软了,她的手从不会软。木秋风为萧弄愁拼尽全力地战斗,竟让她这个早就没有了心的人为之一颤。
九天之下,她只看到仇与恨,而今在他们身上看到的温情,足以抵上多少年前,亲吻在北国花苑的那场雪带给她的一点火光。
看起来阴狠绝情的人,其实最经不住回忆给的清醒。雨公子凄苦地笑,不似昨夜那般邪魅地笑,像个不知所措的孩童,迷失在白无一物的世界。
“你们得逞了。”
雨公子的语气很低、很低。她伸手去够那把折扇,上面已经沾上了尘泥。然后慢慢站直身子,努力站稳,才好转头离开。
朝阳刚好照进整个山林,金光漫漫,叫醒栖息的飞鸟。待那一抹红融进青葱,消失无影,木秋风抬眼望去,薄薄云雾幻化出萧弄愁昔日的笑脸来。
他突然想起那天他在窥宇镜里看到她,是有多么的惊喜。镜中,她被蒙着眼睛,毫不自知另一边正有人注视着她。她故意发疯,吓退了牧尸狱的所有人,可他已经笑得合不拢嘴。
逢人不爽,就拔刀相向;局势复杂,就装疯扮傻。
这是她萧弄愁畅游天下的准则。她常说,拔刀相向是做事的随心随性,坦然且自由。至于装疯扮傻,就是她保住身家性命的独门绝技了。
虽然有点像歪理,但这就是她最真切的样子。
而她装疯卖傻,只是为了能在四处撒下窥宇符,好时刻观察蓝田殿周围的动静。这些,他全都看在眼里。
只是再见她摔进墨池,被人脚踏腿踢,喝了一肚子血水,他差点忍不住冲出去救她,但他思虑再三,觉得不能太唐突。
再后来,她也进了牢里。满身血污,奄奄一息,像受伤的小鸟,蜷缩着,可怜着。他的目光越过人海,看其他都是模糊的,也听不到任何多余的声音。他静静地盘算着,要怎样跟她重新认识。内心强压着那份冲动,他投下了最温柔如秋水般的目光,缓缓站起身,一眼千年地道出了他的名字。
四目相对,仿佛看出了彼此的前世今生。
“咳咳,咳咳!”
萧弄愁抿了抿嘴,翻身继续睡。有小木神君时时刻刻在,她总不至于被野兽叼走。
太阳正当空,射下的光刺眼炙热。密林中奇形怪状的树盘根错节,枝枝蔓蔓相掩映,筛下金光点点,随风晃动。旁边是水花乱溅的跌水,落到平地涓涓流过。
木秋风离她远远的,练起了剑。
萧弄愁又翻了个身,睁开一只眼睛,嘀咕道:“这么吵,我怎么睡觉啊!”
说完,眼睛又闭了。
她其实一早就醒了,只不过刚好全身乏累,而且再也找不到今天这样难得的机会睡个懒觉。但是,她靠着的这棵树也太硬了些,磕得她骨头疼。
咦?什么东西?萧弄愁感觉有个小动物顺着她的手爬进了衣服里。她怒极,这什么破地方,连个觉都睡不好!这小动物太小了,每爬过一寸肌肤,就像针扎一样又痒又痛。她强忍着,等小东西爬上脖颈,一把揪住,才舍得彻底睁开眼睛。
“小木神君!把它给我烤了吃了!”她大喊,提着那小家伙晃给木秋风看。
木秋风乘风而上,手起剑落,千叶纷飞。见萧弄愁终于舍得起来了,他收剑停下,行至流水边,好笑地看着她手上摆动的东西。
“舍得醒了?睡得可好?”
“还行还行吧。”她摆了摆手,将那个小东西放生了。
“可有身体不适?”
“没有~你也太啰嗦了吧!这么啰嗦,不如抓几只鱼来犒劳犒劳我。”
他二人一同望向身侧的小溪,流水拍打在石头上翻起白色浪花,也翻出几只小巧可爱的黑鱼来。
“好!”
木秋风一拂袖,鱼哗啦啦地越出水,再一拂袖,鱼就变成了一道鲜嫩飘香的菜品,托在叶子上,稳妥地停在了萧弄愁面前。
萧弄愁双手托着,恨不得将美味揣进怀里。
“小木神君可以啊。修为尚可,剑法尚可,就连这些杂七杂八的法术都是信手拈来。跟我很像嘛!能战得了妖魔鬼怪,日子还不赖。”
木秋风莞尔,看着她两眼发光,他真想扣住她的脑袋,好好“训斥”她一顿,跟她说,这些旁门左道的法术,不是当初为照顾她这只小狸奴而学的吗。
“得配上一坛酒才更美味。”言罢,自锁星石里化出她酿的酒,打开便是一阵痛饮,“咕噜咕噜”几声,一滴不剩了。
“辣得很。”
木秋风走到古树下,在萧弄愁身旁坐了下来。他垂眸,低声问道:“你为何追出来?那么危险。”
萧弄愁愣了愣,正襟危坐,目光停在远处花草相拥的地方。
“雨公子急于摆脱你,我料到她肯定气急败坏,想要操控那些人来个玉石俱焚。所以追出来了。我找了好久,最后还是发觉有人在收集这里的灵力才找到你们的。怎么样,某个人不是叫我当个看客嘛!?”
“还有还有啊!你怎么回事,我以为你被阵法困住了,才冒险去阻那股灵力的。谁知道你逃脱那阵法易如反掌。”
萧弄愁突然想要调侃他几句,她现在都还没琢磨明白,那个时候他哪儿来的脾气,说话没有温度。
“我错了。”
木秋风转头看着她,目光如炬。果然是他木秋风,简简单单三个字就让她无言以对。
“假装深陷阵法是因为我想要看清楚如何施展虚术,好想出解除虚术的方法。”
“好吧好吧。”萧弄愁有点觉得在自讨没趣。
“我知道,你担心独孤夫人。”
“是。”
“那还回去吗?”
“不了。出来的时候都交代清楚了,夫人不会有事。我也可以放心走了。”
“你要走?”
“不然呢!找到了夫人,我也算是功成身退了。”
“你怎么就功成身退了!?”
“噢~我知道了。抚夕派的弟子已经带人离开了。不出什么意外的话,他们会带人回扶夕岛禀告师门。那个,牧尸狱的人我也放出来了。本姑娘我聪明绝顶,让他们去帮扶夕弟子了。”
木秋风颔首低眉,心随着飘飞的叶落入尘埃。
她还是那个毫无束缚,自由自在的小狸奴,现在没有了牵绊,就更没有一个人能缠她在身侧了吧。
“你不必太牵挂,扶夕派的那几个虽然笨,但好歹不至于孤军奋战。咱们,也就此别过吧!”
她浅浅一笑,将周遭颜色晕开,像一幅水墨丹青。
眼前这个翩翩少年呢,清骨铮铮、和光同尘,九天之下浩浩星辰般的存在,真是长在了她的心坎上了呢。只可惜,同星似海晓入梦,尘家有谁可堪逢?
纵使一时让她遇上了,那也只是匆匆而过。
今日得遇一尊仙,明日有缘再相见。
她萧弄愁的信条里,不为谁而羁绊,只为自由故。
她站起身,捋了捋衣服,偶有清风徐来,暂落他二人肩头。
“小木神君。”
她叫他,他没有回应。
“我算是不虚此行了,能遇见小木神君这样两袖清风的仙友。你是遗世山人的弟子,与扶夕派颇有渊源。说不定哪日我们又能再遇上。”
她自顾自的说,说得那般云淡风轻,竟没看出他脸上的异样。
“后会有期。”她作了个揖,转身御剑而去,没有半分的犹豫。
木秋风对着风轻吟:“既不能缠在身边,就随她而行好了。”
他苦笑两声,将她递给他的酒一饮而尽,正如喝酒一样,吞下去的是苦,唇齿间却依然为甜而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