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瓣不曾落地,就又重新长了出来,徐徐绽放开,婀娜多姿、灼灼其华。
轻尘史仙的故事总算讲完了,院中的风亦停住。不少女弟子托着下颌出神,仿佛依旧神游在故事里,男弟子则交头接耳、神色肃然。
“先生,您说了这么多,为何都没提到这个人的名字?”
“众人几乎已经将他遗忘,又有谁会记得他的名字。就算有人记得,又怎会轻易再提。这就给了你们一个难题,讲述他被囚禁之前的那段事时,你们要用什么来称呼他?回去好好想想,看谁写得有新意。”
话音刚落,外面就逐渐响起嘈杂的声音,接着有弟子陆续从各个竹楼出来。
见周遭的人都走了,弄愁仍不着急离开,站在位置上,望着轻尘史仙。
“你还有疑惑吗?”
“您去见过藤人了,既然他准予您将其故事写进史册,又为何不告诉您他的姓名?说实话,我总感觉您的故事还差点儿。”
轻尘史仙径直离开,不予理会。
“您善于挖掘掩埋在黄土之下的真相,这我很佩服。如今世上知晓藤人之前名讳的人虽不多,但都是至亲至信之人,他们都不愿向史仙您提及,这是为什么呢?”
弄愁冲出去,紧紧跟着轻尘史仙,不厌其烦。
“刚才的故事可没那么悲戚惨痛,可您的神情就好像自己经历过一般,痛苦不堪。这要怎么解释?”
弄愁快言快语,字字珠玑,逼得轻尘史仙不耐烦了。他骤然停下,用笔狠狠敲了一下弄愁的脑袋,满脸无奈。
“小丫头片子,你到底要干嘛呀?”
弄愁得意一笑,她的目的言简意赅:“告诉我那些您未说完的话。”
“你猜到了又如何?你让我说就说?我跟你关系好吗?告诉你又有何用?有什么好处?”
一连串问下来,也够咄咄逼人的。字句间不留一丝口隙,分明没有一点想要说的意思。
弄愁自然无话可答。
半响沉默过后,轻尘史仙回头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容颜姣好,肌肤如脂,身体瘦薄,却无柔弱之隐,英姿焕发,她身上总有片片光芒,如她雪亮的双眸一般,足以对抗吹袭着的阵阵凉风。
这小姑娘,不像扶夕岛的那些傻弟子。
“史仙若是这样说,我总会找到理由或契机让您亲自开口。”
她拱手作揖,给轻尘史仙留出一条路,笑着说道,看起来自信满满。
“我等着那天。”
轻尘史仙点头,倒是惊讶于弄愁的进退有度,走了几步,他回头,见弄愁还是作揖的姿势没有变更。
“叫什么名字?”
“晚辈萧弄愁。”
“难怪,你那么像一个人。还有,我不老,别总是您啊您的!记住了啊!”言罢,才信步拾级而下。
弄愁抬起头目送时,轻尘史仙早已走远,而他的话还浅吟般的回荡在桃源之中……
那道绰影亦有些风姿,融进身旁形形色色的人群,如柳飘动。
教院修在嵚崎的坡道,居高临下,可俯瞰大半个扶夕岛,从弄愁站的地方看下去,可看见外门浩大的广场上弟子正齐聚练功,有的在御剑飞行,有的互相打斗切磋。
眼睛随意一瞟,从石梯上下来的密密的人海,她偏偏瞥见那一身耀眼的白衣。
来人不是小木神君,又能是谁?
“站住!”
她正准备溜之大吉,没想到木秋风一个瞬移就将她逮住。
“昨日是谁在别苑的屋顶上破口大骂木某的,今日就装作不认识啦!?”
她被秋风揪着胳膊就,大叫着“疼”,引得旁边的人回头观望。看着秋风难看的脸色,她努力回忆昨天发生的事。
回到自己屋里,她看了玉屑留下的信,一滴泪滑落到纸上玉屑的姓名旁,什么叫作两年为期,学成归见?什么叫作不用耿耿于他回不回白川?什么叫作有事可相求于木秋风?什么叫作希望她过得快乐?他不辞而别,对她来说就是一种悲伤。
玉屑那封信她是历历在目,可至于她在屋顶上说了些木秋风,是半句也记不得了,许是骂得太多,没过脑子。
“小木神君,你先放开嘛。我,也是要点脸面的。”她苦苦哀求木秋风放开她,可一仰头,她的双手始终被木秋风拽在一起,举过她头顶,样子实在没眼看。
可恶的木秋风邪邪地一笑,不但没松开,还时而将她整个人提起来。她悬空的脚无处安放,只得乱晃。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她雪白的面容瞬间染上一层绯红。这样的窘迫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觉得丢死人了,就只好埋着头,遮脸。
木秋风就这样把她一路提着离开了教院,行至无人的地方,粗鲁地一甩手,看也不看她。
“我好欺负吗?”
木秋风目光炽热,唇边微微勾起一个弧度,不似弄愁刚遇见他时的那种温柔。弄愁感受得到他的怒气,从那道锁着她的眼神中。同样也能感知那份随时有可能崩塌的克制。
突然,她的心紧像是被一根线勒紧了般,疼。
莫名其妙的疼,让人心慌、让人不解的疼。
“不,不是。”
“不是?”
木秋风的神色更加令人寒颤,广袖之下握着玉箫的手青筋乍起。
弄愁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她向来是不怕任何人的,但是却开始在意、害怕他生气的样子。就在这一刻,喉头突然的一丝苦涩,一直蔓延到心底,迫使她下意识地拉住他的手。
“对,对不起嘛。”
不是求生所迫,而是在乞求原谅,希望看见木秋风的笑脸。
触碰到她温度的一刹那,木秋风的心也跟着软了。不过他才不是喜怒哀乐形于容色的人,怎会轻易将此刻内心柔软的一面展示出来。
“要是换作别人,你早就被打得下地狱了。”他薄唇微颤,神色不再阴沉不苟。
“是,是。多谢小木神君宽宏大量。”
她嬉笑,将牵着的手轻摇了两下,原来小木神君是这么容易就能哄好的。
他抽开手,咳嗽两声,背着弄愁正色道:“从雨公子手里救出的人就在那边的幽庭,可否陪我走一趟?”
“可以可以,小木神君。”
弄愁凑上身去,像只黏人的小猫,稍稍抬头看他。
这像不像在魔宗木秋风在她身后穷追不舍的模样?像的,当一切还没明白过来,新的感觉却已经悄然发生了。
幽庭是扶夕岛的牢狱,关押的人不多,巡防站岗的弟子亦寥寥无几,正是这样,才显得阴森幽暗。
他们并肩行走,弄愁的头刚好可抵上木秋风的下颌,参差不齐的奇花丛中,两个似近非近的头一低一高,好似相互依偎着。
倩影绰绰,霞光漫道……
“为何叹气?”
走了许久,弄愁实在耐不住性子,想出点声。
“刚才的课上听轻尘史仙讲了个故事,便觉得心里有些空落。”
“什么故事?”
弄愁随意摆弄起腰上的锁星石,语气淡然,道:“一千年前,阴阳门人人称颂的少年上仙的故事,也就是如今的藤人。故事的开头很美好,结局却令人扼腕。藤人是少年英雄,收了几个景仰他的弟子,他们一起风行久州,行善助人。可惜好景不长,藤人树敌太多,遭人联合暗算,痛失修为。从此与废人无异,颓然藏身在外面,不愿回阴阳门。幸而这期间有几个弟子对他不离不弃。”
“是不是那些天生直爽之人,一旦树敌,就都不会有好下场?”弄愁忽然停止,低声问。
她的父亲萧何像极了藤人,仿佛就是同一轨迹上的人生,只是藤人还未走到终点,而萧何已经走上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路。
“时运这种东西,我们又怎可轻易枉论。因人而异罢了。”
弄愁点头,继续说。
“支撑他走过艰难和苦闷岁月的,还有他那个最小的女弟子。他们一直两情相悦,在藤人修为尽废之后,互表心意,也让他决意重新振作。藤人重回山门,可那名女弟子却因为生性软弱,不敢对抗世间的教条而退缩了,而后仇人卷土重来,抓住他们两人之间身份特殊的把柄,肆意造弄声势,诋毁羞辱,更加让那名女弟子自行惭愧,无颜面对任何人,也不肯再见他。之后不到一月他又逢仇人设计陷害,堕入魔道,大肆杀戮,仇人与弟子,皆死于他剑下。唯有在他心爱之人面前,终有醒悟,才不至于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