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锁灵匠,顾名思义,就是专门收拾那些“非人类”的职业,古往今来,道士,阴阳先生,封灵师,都算作我的同行,但我的职业又和他们稍有不同,换句话来说,在他们眼里,我可能就是他们说的邪魔外道。
寻常道人收妖抓鬼,而我,可以和这些生物签订契约,为我所用,以身为笼,以魂为锁。
谓之,锁灵。
我叫沈叶,我爸姓沈,我妈姓叶,据说当初我出生之前,他两浑然忘了给我取名字,因为刚出生的小孩都皱巴巴的挺丑,我妈看到我的第一眼就脱口说了一句。
“这丑娃儿哪来的?”
据我爸说,我妈死活不相信是她的孩子,一个劲嫌弃我太丑。
后来大了些,模样逐渐长开了,也不是那么丑了,但那段时间叫我丑娃已经叫顺口了,久了就成了我的小名,丑娃这个名儿也就在附近传开了。
后来我爸去给我上户口的时候,工作人员问,你家孩子叫什么名儿?
我爸脱口而出:“叫丑娃。”
工作人员不确定的抬头问了一句:“沈丑娃?”
我爸这时才反应过来,我还没有大名,工作人员又一直催,我爸急了索性就把他和我妈的姓连一块了,敲定我的大名,沈叶。
多年以来我一直很庆幸,还好那个工作人员问了一句,否则我的身份证上将会落上“沈丑娃”这三个字,想想我都觉得难以接受。
就算后来我长大了,不丑了,村里的邻舍们还是一口一个丑娃,怎么也改不过来。
我出生的村子叫做白羊村,算是这方圆几百里比较大的一个村,靠在山脚下,山叫凤凰山,像一只凤凰张开翅膀将村子抱住,村子里有一片荷塘,占据三分之一的位置,荷塘里的莲藕,就是村里每家每户的过年钱。
白羊村在这十里八村一带名声并不好,老人说,穷山恶水出刁民,白羊村就是这穷山恶水,而村子里的人就是刁民。
大约我七八岁的时候,乡里要修路,把横在村子门口的水稻田填一部分,修出一条通往县城的路来,当然也不是白白填人家的田,总归是有些补偿款的,然而在那个年代,田地和牲口,都是农民吃饭的根本,怎么可能给人家就填了,所以消息传开之后,半个村子的人都堵在了村口,拎着锄头虎视眈眈。
白羊村民风彪悍,在这一带是有些名声的,负责人亲自拿了赔偿款过来,一路紧赶慢赶,才赶到村口。
白羊村归属南溪乡,这个地方自古以来就是穷的掉渣连土匪都不愿意来光顾的地方,土地又贫瘠,有少部分稻田,其余的地方只适合栽种洋葱,养个牲口吧,又没有地方可以放,山上的土地也只能种出那种死硬死硬的玉米棒子,晒开了磨成粉能搅个糊糊吃,总归就是一个种啥都长不出好粮的地皮。
唯一能依靠的,就是那大片的荷花田。
村外的水稻每年其实产不出多少粮,但粮食金贵的思想从古到今一代代流传,早已根深蒂固,有人糟践粮食,就是要了他们的命。
负责人来到的时候,大批村民堵在路口,将施工的车辆全部围了起来,施工人员也不敢下车,只能躲在驾驶室里。
“各位大哥大姐,听我说听我说!”负责人抹了一把脑门上的虚汗,努力将车和人隔开,“修路是为了大家伙儿以后能过上好日子,况且也不白占你们的,这是有补偿款的!你们围在这里也没用啊!”
“没说不让修路,但这田里可是才插的秧苗,凭啥子要糟践!”站在最前头的林二叔把锄头往地上一跺,指着负责人大声质问。
林二叔说完,众村民也纷纷围上去,七嘴八舌,唾沫星子乱飞。
那时我才八岁,男孩从小要比女孩调皮得多,上树扒窝下河抓鱼,逮个天牛能玩一下午,村里的一帮皮孩子当中,属我最能找着新的玩法,一帮孩子也乐得跟着我到处瞎跑,到了饭点不回家满村满村的叫唤,而后被自家爹妈揪着耳朵拖回家去,一路走一路嚎。
我家隔壁有个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孩,年岁和我相差不大,但却长得比我高一个头,脑子却不怎么灵光,不是说他笨,而是反应比别人要慢,讲个笑话,我们都笑过了,他才开始笑。
村里的小孩都笑他,说他是个憨包,但这个憨包就很喜欢跟在我屁股后头,我干啥他干啥,他爹姓刘,给他取了个名儿叫刘得青,当时大家都挺稀奇的,毕竟村里的娃儿当中,属我的大名沈叶最秀气,别的都是张石,李虎之类的,这猛地来了个比我更文艺的,就有人去问为啥给他取这名。
刘叔蹲在自家墙根角下边抽着水烟筒,吐了一口烟,眯着眼睛说了一句。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大家都笑了,一个劲的说这个名取得好,刘叔的脸萦绕在烟和阳光里,神气十足。
村里的孩子惯会取外号,因着我本来的小名叫丑娃,所以大家都叫我丑娃,他们不管刘得青叫大名,喜欢叫他憨包青。
憨包青也不生气,见谁都笑眯眯的,村里的孩子不和他玩,他就来找我玩,久了以后,反倒是我俩玩得最好,偷一个无花果一人一半那种。
那天大人们在村口嚷嚷,我和憨包青去看热闹,大人们吵架没意思,倒是旁边的施工车看起来气派得很,都是半大孩子,见着个稀罕物件都能乐呵半天,所以我和憨包青撸起袖子,手脚并用的就要往半开的驾驶室里爬,好不容易爬上去,坐在驾驶室里摸着方向盘,瞬间觉得豪气万丈,憨包青扒拉在门口上不来,我伸手拉了他一把,结果不知道被我碰到了哪里,施工车突然动了起来,我吓得哇哇大叫,憨包青被吓着了扭头就跳,而他忘了手里还拉着我,于是就拉着我一起跳了下去。
农村施工的路上到处是土坷垃和石块,我眼睁睁的看着大地离我越来越近,在地上滚了几轱辘,后脑好像磕到了啥,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之后的记忆比较模糊,我似乎走在一条灰蒙蒙的路上,左边是一条流淌的小河,我叫憨包青的名字,没人回应我,我想往回走,却发现身后没有路,黑咕隆咚的一片。
就在我害怕得要命的时候,有条金色的链子从黑咕隆咚的地方冒出来,像活的一样绑在我的腰上就拖把我往后拖。
脚下一空,仿佛坠下万丈深渊,我猛然惊醒,坐在床上大口大口的呼吸,后脑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头发都被汗打湿了。
后脑疼得我一声哀嚎起来,屋子的布帘一掀,我妈急匆匆的闯进来,一见我就抱着我大哭,我本来疼的要哭,这些我妈哭了我反而不好意思哭了,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我妈抱着我哭了半天才缓过来,我疼的龇牙咧嘴没敢叫唤,回过神来的我妈一下子怒气冲冲,抬起手就要打,我想完蛋了这顿巴掌跑不脱,可最后我妈还是没有打下来,我后脑疼得很,肯定是伤着了,我妈虽然平时凶了点,但还是很关心我的。
下一秒我大腿上就被拧了一圈。
“嗷——”我惨叫一声,这下真的眼泪花都出来了。
原本后脑疼就忍着,这些被掐了一把,顿时又疼又委屈,我都摔伤了还掐我,越想越委屈索性张大嘴开始哇哇大哭。
还没哭几声就见我爹阴着脸进来,一脚就揣在床脚上,发出好大的声音,我不管,只管委屈的哇哇哭,这时我爹一声怒吼起来。
“哭啥子哭!你刘叔为了救你把命搭上了,你个狗日的还好意思哭?”
我被吓得止了哭声,呆呆的看着我爹:“刘叔咋啦?”
八岁的这一年,是我一生的转折点,刘叔拿自己的命换回了我的命,但按照刘叔的说法,我的名字已经在生死簿上勾了,我能活着,是刘叔把我的魂魄锁在这具身体里,而我要想继续活着,就必须接过刘叔的锁灵链。
锁灵链困锁灵物,锁妖灵恶灵,也是锁着我自己的灵魂。
锁灵匠是远古封灵师的分支,封灵师封灵,锁灵匠锁灵,听着没什么区别,但有一点不同,锁灵匠可以与灵物签订契约,封灵师将灵物封在法器内,而锁灵匠将灵物锁在身体里。
锁灵匠一直不招人待见,而我作为新一任的锁灵匠,首先要做的,就是锁住自己的灵魂不被抓走。
刘叔死了,出殡之后,憨包青跑不见了,村里的人找了好几天,山上山下都找了一遍,还是不见踪影,当找了三天没找着时,村里的人报了警。
憨包青可能被拐走了,这是村里人的说法,憨包青脑子不太灵光,肯定是被那些烂了心肝的人贩子拐走了,一时间村里的孩子都被自己家爹妈看得极为严实。
其实那时候的我,并不清楚锁灵匠是个什么东西,就记得我去看刘叔的时候,刘叔拉着我的手,笑着摸了摸我的头,跟我说了一堆话,记不太清了,就记得刘叔的手心里钻出一条金色的链子,又咻的钻进了我的左手,我瞪大眼睛抬着手看,什么也没看见,等我回神时,刘叔已经不在了,像是睡着了,挂着一抹微笑,没了呼吸。
后来我和父母搬离了白羊村,去了华市,白羊村的记忆,就只剩刘叔和憨包青,以及那一大片荷花塘。刘叔的坟头草应该已经很旺,憨包青这么多年也一直没找着。
原本我已经淡忘了那条钻进我左手的金链子,直到我初二的那年,我亲眼目睹了一场凶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