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了坑来的郡主府,叶无忧随意挑了间屋,鞋也没脱就瘫到床上。
这晚,她一夜好眠。
可其余人,却无法做到云淡风轻。
彻是锦都一个不眠之夜。
——
靖熙王府。
易景云提着狼毫,一撇又一捺,在宣纸上展开一场黛色与雪白的对弈。
一坨黑影飞了进来,墨汁顺着笔尖滴落。
独孤律端起案几上的清茶猛灌一口,抬起手背一抹,继而走向易景云。
“主子主子,你猜猜宫里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
独孤律献宝一般从怀里掏出小册子,嘚瑟地晃了晃。
易景云知晓独孤律一向没规没矩,但能够让他这样兴奋的,也是少有,为了不叫他更加夸张,波澜不惊地回一嘴,“哦,知道你很想告诉本王,那你就快说吧。”
独孤律一脸被打击到的表情,“主子,你这样让我突然间很不想开口。”
“那就憋着。”
独孤律弯下腰,用手托着腮,屁股扭啊扭的,“主子啊,你还真是长了张颠倒众生的脸和一张令人放心的嘴啊,以后的夫人都不用担心你红杏出墙了……”
没等独孤律再说什么,一到阴恻恻的声音传入耳膜,“阿律,本王见你已到了谈婚论嫁之时,明日便为你挑选良配,早日将你嫁出去,倒也了了本王的一桩心愿。”
独孤律连忙直起身,站姿比校场上的士兵还要标准,“别啊,好主子,好王爷!我还小呢,哪能这么早就去祸害人姑娘。再不然,等您娶亲了,我再去祸害?”
说道后面,还娇羞地搅起了手指。
易景云恍若未闻。
独孤律自顾自地说起来,“主子,您还不知道吧。我特喜欢那种小巧可人,柔柔弱弱的女子。对了,就像怡红院的柳儿姑娘,声音软软的,抱在怀里也软软的,娇俏得很,不若日后我便将她赎出来,让她做我的……”
“阿律。”易景云出声打断。
“啊?”独孤律下意识回了一句。
“方才你说宫内发生了趣事,本王有点兴趣,说来听听。”
“哦哦,是这样的,在宫里啊……”
独孤律滔滔不绝地讲了半个时辰,讲到口干舌燥了还没将整件事给捋明白。干脆把小册子往桌上一拍,又叨叨了几句,“不行了不行了,太长了吧也。主子您自个看吧,我可全记下来了。”
然后搬来把椅子坐下,捞来茶壶就使劲儿往嘴里倒。
易景云看着刚写完的字就这么被毁了,眉心不由得皱了皱。
想着把宣纸连着册子一同丢到旁边。不过还没等他丢出去,独孤律便眼疾手快地拦下了他的动作。
“哎哎哎,那啥主子!这可丢不得!啊不,我不是说这破纸,是那册子呀,里面记着的才是今夜宴席的重中之重!”
易景云不以为意,还想继续丢,“你说了那么半天,听着也不过就那些个意思,跟本王预想的八九不离十。除了西琴那段,又有何差?”
独孤律急了,从椅子上挑下来,挡在易景云前面。
还是迟了,册子腾空而起,快要越过头顶。独孤律又是一蹦,将它拿来。
“还好还好。”
一抬头,本想说什么,结果发现向来注重洁净的易景云,银白色衣袍上不知何时沾上了几缕乌色。
再低头,册子的一面上也是墨色点点。
一时间到也说不出什么来。
易景云褪下外衫,确认身上没有其他污渍后,却见一旁满脸窘迫的独孤律在原地驻足不前,顾问道,“怎么不说话了?不是宫里最重要的事还没讲?”
“哦哦!让我想想该如何说起……有了!主子,你可知南齐居然有一个郡主?”
易景云沉默片刻,“郡主?南齐从未有过郡主,齐皇只有两位公主和封过一位县主。若真有,九幽殿不可能没有消息。”
“话却如此,可今日夜宴上有一女子突然闯入,还帮了齐皇一个大忙,齐皇对众臣说是南齐郡主,此女穿着奇特,相貌嘛,她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又离得太远,看不清。只是言语举手投足间充满豪气,敢公然与齐皇叫板,对了,她还会功夫!”
易景云心中纳闷更深,“阿律,册子给本王。”
独孤律快速递上去。
易景云也顾不上有墨渍,一页一页认真翻起来,待看到齐皇与这闻所未闻的郡主对话时,速度明显放缓了不少。
独孤律一脸“刚刚不是不要的嘛,现在看得还挺有劲”的表情懒懒散散地立在旁边。
便是易景云素来淡定如风,在看到“小郡主两眼一白,无语望天”这句话时,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独孤律等了许久,不禁有些烦了,见自家主子还津津有味地捧着小册子,便悄悄离开屋内,顺便带上门把。
烛光摇曳,美男换了个姿势继续阅览。
又是良久,易景云慢慢合上册子,琉璃般的眸子释放出别样光彩,好看的唇轻轻吐露几个字,“叶,无,忧。”
“我记住你了。”
灯灭,人歇。
——
卫尚书府。
此时已将近子时,府内却无一人安歇。
常夫人坐在厅前搅着帕子,面色沉沉,不知在想什么。卫尚书在屋内焦急得来回踱步,两颗圆鼓鼓的眼珠子时不时瞟向大门。
就在要着急上火的时候,卫兰芝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之中。
卫尚书也顾不得什么,赶忙迎了上去。
“兰芝啊,如何了?皇上可有封你为郡主?”
卫兰芝在出宫之前便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此刻面上如水,与出府之前一般无二。
她淡淡道,“并未。”
卫尚书本想放大的笑容僵在脸上,“怎…怎么可能?他堂堂一国之君居然失信?!”
“父亲!”
“老爷!”
常夫人与卫兰芝齐齐出声。
“不可妄言。”
“被有心人听去了又当如何?”
卫尚书后知后觉,无论君主是如何作为,可要是刚刚那番话传到他的耳里,便会为整个尚书府带来灭顶之灾。
声音顿时也弱了不少,“这……兰芝,你倒是告诉为父,这是怎么回事儿?难不成皇上他……”
“父亲。”卫兰芝出言打断,“皇上未曾失信,更没有失信来的一说。是兰芝,没有弹出一曲,辜负了您的期望。”
卫尚书没想到结果是这样的,他一直以为,对于这些琴琴画画的事儿卫兰芝定能办到,否则当初他也不会……这样看来,她似乎没多少用处了。
那么……
卫兰芝的话声再度打断了他的想法,“兰芝知道,兰芝让父亲失望了,让整个尚书府失望了,请父亲责罚。”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哪知卫尚书一如反常,只是轻飘飘的说了句,“西琴初来乍到,人人都是第一回见,你也不例外。老夫不欲怪你,可你终究是让我尚书府失了颜面,老夫总得给全府一个交代。这样吧,便去祠堂罚跪,静思己过,没有老夫的允许,不准出来。”
卫尚书说完话了,卫兰芝还是处于飘忽的状态。
“听明白了?”
卫兰芝一个激灵,马上回神,“是,父亲,兰芝这就去。”
乍又看常夫人,今日居然并未见她添油加醋,不免甚感意外。
起身微微福身,便退下大堂。
去往兰香苑的路上,还是有些恍惚。方才居然未被重罚,也不知是幸是祸,想起岁月种种,一股苦涩在胸口蔓延开来。
不知不觉中,竟推开了房门。
桂娘已在屋内等候许久,听到声响,马上从里屋走了出来。
“小姐,宫内如何?”桂娘小心翼翼询问。
卫兰芝颓然一笑,“桂娘,那西琴可真是不好弹,兰儿琢磨了半天,也弹不出一首曲儿,还给府上蒙了羞。桂娘,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啊。”
桂娘安慰道,“怎么会,兰儿是咱们锦都的第一才女,多少世家公子都排着队想见上你一面,琴艺更是那些千金比不上的,皇上能够让你进宫试试,便是对你的肯定。兰儿该多给自己一点信心。”
“可我终是没有帮到南齐什么。”
“那……皇上可有降罪与你?”桂娘又想到了什么,急急拉着卫兰芝的手往外走,“我们快走,不然御林军来了,便走不得了。”
“等等,桂娘!”
“还等什么啊,一会宫里来了人抓你,你让桂娘日后怎么办?别停了,快走!”
卫兰芝心中一股暖流划过,不过也不忍心再让桂娘这样着急,“不是啊,桂娘。皇上没有怪罪我,若皇上真想如何,在宫内他便可以将我关进天牢,那桂娘现在又怎么见得着我呢?”
桂娘手中的动作顿住了,“也是,也是,是我着急糊涂了。”
瞥见拉着卫兰芝的手,忙轻轻放下,“小姐没事便是大好,老爷和夫人可有为难你?”
“这倒无,只是罚跪祠堂而已,不算什么的。”
一句“而已”和“不算什么”直叫桂娘心底发酸。
桂娘不自觉抚上卫兰芝的面庞,“既是这样,那桂娘去准备些蒲团和红烛。夜里凉,不能让我兰儿给冻着。”
“好,桂娘早些休息。”
“晓得了,老奴先下去。”
见卫兰芝微微点头,桂娘转身离开。
卫兰芝紧了紧衣服,嘴角含笑,见门外再见不到桂娘的身影时,才离开闺房,前往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