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早已准备好，待主人回来，它便被端上桌子。
叶无忧早膳没有用，这会儿实在饿到不行，就差没翻白眼了。
桌案上摆着七个荤菜，五盘素菜，两蛊汤匙，还有四碟点心。色泽看起来不是特别能勾人食欲，不过在饥饿的人面前，有东西填饱肚子就算不错了，哪能挑三拣四。
叶无忧端起饭碗猛扒进一口，又夹了一嘴肉，毫无形象可言。她嚼了嚼，差点没吐出来。
这什么玩意，这么难吃。
叶无忧顾忌还有人在场，不想给自己高大威猛的形象描了黑，硬是生生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虽然她还没意识到，之前的作为有多么的惊世骇俗，压根就没有抹黑一说，更是谈不上优雅了。
捻萃在一旁伺候着，眼神时不时往叶无忧身上瞟。总瞧着这位臭脾气的郡主每一口都吃得十分艰难，一副要吐不吐的样子，整得好像谁人拿着刀子架在她脖颈上逼着她吞下似的。
叶无忧手握着筷子，在每个盘子上方都悬了一遍，愣是没下得去手。
说起那酱鸭肘子，腻得哟，直叫人阵阵反胃。
说起那香酥排骨，外边的皮要酥不酥的，整只油光锃亮，像是从骨头里透出来的油劲儿。
说起那青菜，看着挺人模狗样的，结果刚送进嘴里，差点没背过去。如果不是看这些人性子纯良如绵羊，叶无忧真要怀疑是不是他们合起伙来搞的恶作剧，往菜里加了一麻袋的盐。
说起那鱼头豆腐汤，刚舀了一勺，豆腐花就碎了一地。喝一口，味道十分奇妙，赛过活阎王。可能小厮刚从河里捞上来的十几条鱼都被残忍地砍下脑袋，然后立马悲剧地炖成一锅。叶无忧现在口齿之间满是它暧昧的气息，腥味重到连捻萃都止不住皱眉。
说起凤梨酥，好样的，只是浅尝一口就糊了她一嘴渣，干巴巴的，极其恶心。
再说起……
算了，不说了，这顿饭吃得比上刑场还要煎熬。
该用什么来形容她的心情才算贴切。
叶无忧默默放下碗筷，看着已被她硬生生塞进一半的午膳，一种前所未有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简直比她蝉联了四届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的冠军还要令人兴奋数倍！
一顿饭下来，捻萃的心绪转了好几个弯，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郡主怕不是那里出了什么问题，怎的一会儿愁眉苦脸，一会儿又笑得像是天上掉银子一般，叫人好生难看透。
若真是个疯子……
那今夜便要呈报上面了。
先容她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捻萃，这桌子菜都是出自谁手？”叶无忧忍不住问。
“回郡主，这些都是出自宫中御厨之手。皇上疼惜郡主，特命御厨来郡主府为您掌勺。”
叶无忧暗暗抽了抽嘴角。就这？御厨做的？没开玩笑吧。
捻萃见她半天没声，不由疑问道，“李御厨的厨艺在南齐可是数一数二的，出宫之前专为皇上贡膳，难道郡主您不喜欢？”
空气静默一瞬。
“本郡主可真是喜欢极了呢。”叶无忧突然阴阳怪调地来了一句。
捻萃皱了皱眉，郡主这话何意？
叶无忧心中却如拨开云雾见日光，诸事了然。
只见她轻启唇齿，“捻萃，你当真以为本郡主是傻子不是？”
“奴婢不懂，请郡主明示。”捻萃装着糊涂，一股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不懂……”叶无忧慢条斯理重复了一遍，“到底的是真不懂呢？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捻萃，你不必跟本郡主玩这些把戏，本郡主晓得，你明面儿上是齐皇派来伺候本郡主的，实际上不过是让你来监视本郡主的举动，然后再呈报上去。说难听的，就是个细作罢了。当然，不是只有你，而是这全府上下，都是齐皇安插在本郡主身边的探子。”
“本郡主说得对么？”
“奴婢不知您在说什么，我们这些下人确是听从皇上圣令前来郡主府的，可并未将您的情况报入宫内。郡主您这般冤枉，实在是让我等心寒。”捻萃说得振振有词，就像是真被泼了脏水的清白者。
叶无忧真要开始拍手叫好。这演技，不去拿个奥斯卡小金人都对不起她了都。
嘲讽一番过后，叶无忧掀起她那双醉人的桃花眼，直视着捻萃的眼眸。眼里的光直直射过去，像是能够窥探人内心最深处的肮脏一般，让捻萃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就想躲闪。
“别躲啊，看着本郡主。”
“你以为自己有多么高明？高明之人是不会犯这样的小错。本郡主承认，你确实骗过了本郡主，可偏偏败于小节。”
“你也许是皇上训练出来的暗卫，也许是宫中的女官，但绝不会是个宫女。你其实根本就看不起那些宫婢太监，更别说是多看一眼寻常人家的丫鬟，所有你在扮演本郡主的贴身婢女之时，才会有那么多的破绽。你能受过许多训练，但不会有人教你如何去学一个婢子的姿态，你的骄傲也绝不允许你这么做。”
“知道你露出的第一个破绽是什么吗？从你早晨进本郡主房间的时候。若是一般的婢女，不管主子是否在歇息，都会先敲房门或问候几句，这是他们的习惯。而你却直接推门而入，这是一点。紧接着你看到了本郡主，面上有明显的愣神，起先本郡主还以为你是见了那奇异的形象而诧异，仔细想来却发现不是。你是单单看到本郡主醒着还刚好对上你而惊讶。因为在你的计算里本郡主那时应该是在睡眠之中。可能昨晚你便对本郡主下了药，只是药效似乎不大长久……”
“接着是本郡主说了句诗，你说自己从未听说过，夸本郡主梦中作诗之人文采斐然。可是，一个没有文化底蕴的婢女，又怎么敢品论诗书？顶多夸一句‘此句真是妙极了’。读书人难免心气高，就是有那么几个谦逊的，也不会甘愿给人为奴。你能这么说，定是饱读过诗书，知晓百世名篇的。若不然，又怎会提出心中的疑惑。”
“再者，本郡主记着，你原先腰间是有一块玉牌的。虽然本郡主看不出它的玉质，但上面刻着的纹路也彰显了玉主人的不凡，这又怎么能是一介婢女能够拥有的？依着你的条件，怕是把你卖了，都值不上。在珍宝阁，本郡主没有多去在意你，不知你趁着那小段时间去做了些什么，只是本郡主唤你回府时瞥了眼你腰间，那原本挂着玉牌的地方却是空落落的。这不能不令人起疑心。”
“最后，便是你方才提到的李御厨。他原先可以说是齐皇的专用厨师，却被派来了郡主府，为何？本郡主并不认为只是帮了齐皇一个小忙，齐皇便能珍视本郡主到这番地步。李御厨算得上是齐皇较为亲信之人，你等又是宫内的高等侍卫婢女，这其间也不乏有暗卫，把这些碎片拼凑在一块，再回想齐皇在大殿上说的话。唔，很显然，答案已经浮出水面。”
捻萃安安静静听完了叶无忧所陈诉出来的事，没有继续辩解。
“你说的，分毫不差。”
叶无忧眉眼弯弯，“其实我本来打算进大学修个心理学的，清华教授都说我在这方面很有资质，江湖人称福尔摩斯·叶。”
捻萃面色古怪，郡主似乎又开始不正常了，该不会真是个疯子？
叶无忧忙忙踩下急刹车。
骚瑞，沙雕无忧又出来遛弯儿了，打扰打扰！
“既已挑明真相，我也不欲再掩饰着。郡主想要如何处置我等？”捻萃直起身。
“本郡主最容不下的就是欺瞒背叛，最憎恶的就是栽赃陷害。很不巧，你们踩着雷区了。可本郡主心怀向善，不愿造杀孽，便寻思着从轻处理，以示惩戒。那李御厨是厨艺烂也好，是突然被命来郡主府上心里产生落差也好，总归这午膳令本郡主十分不舒心，想着还有几盘一个子儿没动，便让李御厨好好享用自己的手艺，本郡主吃剩的便丢进泔水桶就罢。你等伺候过本郡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干脆就把这庭里庭外的洒扫一遍，完事了便回宫复命去吧。只是日后别叫本郡主看见你们，否则指不定让你们主子吃吃苦头。行了，去告知他们吧。”
“若我想继续留在郡主身边呢？”捻萃不知是怎么回事，这句话丝毫没有经过大脑便脱口而出。
叶无忧的颇为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哦？你居然还有这想法，怎么，臭皇帝待你不好？”
捻萃没吭声。
“要做我身边的人很简单，除非你唯我不忠。你能做到吗？”
捻萃还是没吭声。
叶无忧也没追究，她只当捻萃是顺嘴说说好了。
又是良久，她道，“其实捻萃，你应该多笑笑，我还没见过你笑的样子呢。”
捻萃眼里有了波动。
“你长得这样好看，怎么能成天冷着张脸，以后可是嫁不出去的哟。”
还是没什么反应。
“你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虽然是齐皇派来的，但我仍很感激你教我穿衣服。”
“我能给你的也不多，物质什么的太俗，那……就祝你往后岁月笑颜如花，一生快乐好了。”如果说，前面是为了打破气氛让捻萃回复的话，那么最后一句绝对是叶无忧发自内心的希望。
脱离情绪后，看捻萃还站着不动，嫌她碍眼，不由得催促。
“还杵在这作甚，你想本郡主留你下来一起用晚膳？”
捻萃朝她施了一拳，便转身离开。
“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捻萃听见身后传了的调侃，微微抿唇。
她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本以为会被关进黑暗无边的地窖里鞭挞一顿，然后宛若死狗一般被扔进皇宫。甚至可能会失了性命。
她都做好了去阎王爷那报道的准备了。
却没想到，郡主所谓的惩罚不过是让他们扫屋子。自己对她的所作所为，她居然一点怨怼都没有。
这让捻萃不禁想起自己的过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