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昨天，带晗儿在小区打球，遇见常一起打的老球友。60多岁了，球还打得很生猛，大家敬称“阿叔”。传说中，“你大爷还是你大爷”那一类。
老人家很欣赏晗儿，对他的球技赞不绝口，每次见，都要把他抓过去传几招“秘笈。昨儿，老人家就跟我说，他发现晗儿最近进步很快，每次见他都有大幅提高。出于谦虚，我就把这些归结于娃每天都打球上。所谓熟能生巧嘛，自然而然。
后来，我觉得晗儿可能理解不了这些人情世故的话，怕他误读为“否定”，就补充了几句，当着大家的面，夸他球学得早，基础好，悟性也不错。娃儿听在耳里，现场就来了几个“花式”，显摆意思很明显。
心思细一点，并没害处，毕竟小孩是不带盔甲的。
要说“晗儿每天都打球”其实还不是特别准确。他基本上将打球和生活完美无缝地结合了起来，达到了“在生活中打球，在打球中生活”的境界，惊天地泣鬼神。
比如，你让他拿个东西，他会很乐意，然后以投篮的形式“空投”给你。通常我还是能接住的，如果不是他连续做两个“假动作”的话。
洗澡就更欢乐了，将脱下来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投到洗手盆里，或是低手，或是勾手，或后撤步，或是欧洲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啥神秘的宗教仪式。
当然，这些对社会危害不大，我大多时候都是宽宏大量的。但如果是丢垃圾，那就很抓狂。按他那个投篮水平，家里很快就会成为垃圾场。于是，我就会不顾父子之情，将他臭骂一顿，直到他恢复原状。
唉。爱之深，恨之切。
其实，我乐意看到他这种“千金难买我愿意”的状态。打球对晗儿而言可能已经超越了兴趣而存在，或许是一种信念，其中有荣誉，赞美，自信等等成分。
他每天回来，跟我说的第一句话从来都是，“老爸，我今天很准！”准字加个超重音，两个黑洞洞的鼻孔死盯着我。
我要是不管他，他就继续挑衅，“是不是很羡慕？是不是？空心啊，三分啊，刷刷刷…”手舞足蹈，声情并茂，一副不可一世又十分欠扁的模样。
无奈之下，我只能狠狠捏下他的胖胖脸，表示知道以及认可等多种思想感情，虽然我心底充满了不屑。
二
写至此，不禁回想起这些年晗儿曲折而又有趣的学球历程。它展现了一个父亲想以男性的方式去养育一个小孩的“伟大愿望”，展现了“野蛮和自然生长”的神奇，展现了“我们走得太远，忘了当初为什么而出发”的哲学思想，展现了“欲速则不达”的原理，还收割了“蓦然回首他在灯火阑珊处”的喜悦。
一言蔽之，好玩。
为了锻炼身体，晗儿三岁就接触球。当时，他的“过敏性咳嗽”比较严重，医生给了个方～“坚持运动，增强体质”。终究是个办法，虽然有点遥远。
过敏性咳嗽，我对这个词有着深度的恐惧。很长时间里，无论睡多么熟，只要外环境有咳嗽声就会立马惊醒过来。
这样一直延续到晗儿后来痊愈的几年都是。当然，后面的日子虽惊醒过来，却是在珍惜眼前的幸福。“你若安好就是晴天”，这话应该刻在我的骨头里，甚至灵魂里。
有时候想，我跟晗儿感情深厚，正是因为这种深度的参与，每一件事，每一次陪伴，每一个心思，每一点每一滴，慢慢地累积而成。我甚至相信，它可以媲美母亲十月怀胎的情感。
我脑袋不是很灵光，这大半辈子对付所有问题的办法就是“重复”，医生那个八字方，于我也不是什么难事，这也就有了晗儿学篮球一事。
历史的起点都是比较意外的。
刚开始，学得很好，也很开心。后来，这种练习也到了“无论刮风下雨”都绝不落下的地步。记得一天打台风，还特意跑去人家酒店的走廊练习。
与此同时，在神医外公的帮助下，晗儿的病也逐渐好了起来。整整得有两年多时间，他奇迹般痊愈了。
三
人心永远是不会满足的。所以，纪伯伦才会说，“说我们走得太远，忘记当初为什么而出发。”慢慢地，我也走上“哲学家之路”。
逐渐地，我对晗儿提出了一些严格的要求，要求做一些动作，规定完成一些任务。兴趣变成负担，这是个活生生的反面例子。晗妈估计是看出了点端倪，就说小孩老是跟你一个大人玩，多没意思啊。
我一听就更来劲了，马上就给他找了两个邻居和一个同学，开了个“篮球培训班”。执行力不错，只是方向就有待商榷。
接下来，周六日就让他们一起训练。全程免费，但是要求一个，所有妈妈都不能在现场观看，一方面是怕“慈母们”阻碍历史进程，另一方面则是为了“体罚”方便而创设的条件。她们至今还蒙在鼓里，以为我有啥传家的本领。如今那些娃见到我还是怯生生的，看来这阴影面积不小。
那一学期，他们都练得很不错，一个个在阳光底下晒得黑不溜秋的，又健美又man。实际上，除了技术，力量，我还希望教给他们兄弟、荣誉和团结等等信念。简单的说，我是要“教做人的道理”。我好为人师这一点，实在很难控制。
四个孩子中，晗儿任务最重，别人练一遍就可以过，他必须练三个五遍，动作要求规范。如果达不到要求，就要罚蛙跳，甚至用球砸。常常为此，休息和喝水时间都给我剥夺了。（我所谓的体罚不过也就如此罢了，确实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终于有一天，晗儿忍不住了，哭着鼻子质问我，为啥别人做一个可以，他要做三个？为啥别人做不好也不用罚，凭什么要罚他？反正就是很委屈又很生气的样子。我当然无法说明，我只是让他们来做陪练而已。
后来，因为这个事，其他家长们又觉得免费的没什么技术含量，就渐渐懈怠下来。大人的态度让我心寒，小人的态度又让我心累。谁人不是父母生的，肉做的，就此作罢。晗儿的篮球生涯就停滞了。
晗儿升上小学，学校兴趣班报的也是足球，一方面是班里的娃都玩足球，另一方面则是可以断绝让我臭骂和体罚的联想，反正就是告别了篮坛。
我理亏在先，也不好意思再干预，只能听之任之。后来，我也买了足球鞋，还跟着他学起了足球。有那么段时间，我进步比他还快多，甚至有点着迷。以至于球友们都以为我转行了。
极偶尔带晗儿打篮球，也都是拍胸口重申，“绝不干预。”
而在这些时间里，我也发现，之前的一些要求过于苛刻。一些动作，作为孩子的力量是不足以支撑他去完成的。比如，投篮手成90度的问题。姿势正确，但手臂力量不够，投出的球根本就碰不到篮筐。
不得不说，在这届家长中，我“拔苗助长”的水平应该排在前列。我们经常会犯这样的错误，而每一个错误也许都有极大危害。
往后一些日子，我慢慢养成了观察其他小孩的习惯。按照晗儿这样的天赋条件，别人做不到的，他也极大可能做不到。这是一条“基准线”。
四
就此过了几年。
四年级的时候，意外发现晗儿又重操“旧业”。
心中暗喜，却不动声色。不是说修养够了，修炼深了，而是不敢打草惊蛇，生怕把最后一点火种都给摁灭。
冥思苦想间，得“妙计”一条：实施物质轰炸。为此，还偷偷趴在人家学校外的围栏边观察了一下小学生的穿衣打扮和球鞋类别。aj，买，两双；欧文六，买，两双。再穷不能穷球鞋啊。
然后，每天就像神经病一样，看他鞋底的磨损情况，一边暗喜他的运动强度，一边密谋帮他换鞋。
球服就更不是回事了。字母哥夺常规赛mvp，买套公鹿队专属球衣；猛龙夺冠，立马就买套卡哇伊；广东宏远十冠王，买个冠军T恤。还有欧文，老詹，杜兰特，谁热就买谁。
暑假期间，还专门安排了广东宏远主场的“朝圣”之旅，要不是疫情的关系，我俩早就坐在东莞宏远的主场追星了。
终于在四年级的最后一学期，我再也忍不住，偷偷跑到他们学校看他打球。
看着晗儿在篮球场上凶狠的样子，心花怒放。不巧的是这一“怒放”得有点过，最后变成了“怒”。
逐渐地我就加入到他们中去，一度假装成体育老师，当仁不让地当起了他们的比赛裁判。
这个娃“走步”，那个娃“二运”，还有那个娃犯规…我似乎为自己找到了人生又一舞台，欣喜万分之余，我还扬言，以后的以后凡是有儿子的比赛，我都争取去看。彼时，我还把自己感动得热泪盈眶。（我也还是挺容易感动的）
一天，晗儿用央求的口吻跟我说，“爸，你能不来看我们打球吗？”或许怕我不开心又补充道，“或者你来看，但不要出声。”
这时，我才恍然大悟，自己已经入侵了娃们的领地而浑然不觉，我似乎看到了娃们那敢怒不敢言的表情。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我想只有这诗能表达我“心有不甘”的强烈思想感情。
因为这事，后来晗儿还嘲笑我，“你任性得要死，在我们学校横行霸道的。”什么话嘛，我一文人，说得我像流氓头一样，心里好不是滋味啊。
这其中又发生另外一个事情。
一次，他和小朋友比试，我却在场下地喋喋不休地“指点”。
让他在同伴面前失去了自尊，又生气又伤心，差点又要离开篮坛的节奏。好得后面我真诚道了歉，又和他谈了心，总算解了他的“心结”。也由此开始，常常会身临其境，顾及他的感受。
父母的欣赏是孩子的最大动力，有些人因为父母的否定，一辈子不能释怀，做任何事都将父母的肯定作为终极目标，最后走了弯路，更可怕的是他们全然不觉。
合格的父母永远是在路上。世界上唯一不变的事就是每天都在改变，事物是，人亦是。
五
过了一些招，碰了一些壁，慢慢地大家也都找到合适的相处方式。
我又回到清静无为的状态，平时有意无意给他看一些篮球视频，一起学一些技术和动作，如果他回学校用得还不错还想学就再来找我，相如切如磋。要打球，就把带上，他打他的，我打我的，互不干涉。
不过，球场的大小老爷们都挺喜欢他的，这个教他几步，那个也传他秘笈（打球的都好为人师），有的干脆打起了对抗，来了个实战教学。
有一天，我去抽空买水，队友们竟然还让晗儿顶替我的位置。
随后，大伙就变成“群演”，共同为晗儿编织了一个美妙的“篮球梦”。最终在五分的比赛中，晗儿独得三分，还射进了一个“绝杀”，队友都兴高采烈过去和他击掌，对手则装出一副痛苦又十分不愿意的表情。当然，他们的演技过于浮夸这事，我就不详细讲了。
这班大小爷们平时每球必争，为了一个球权争得面红耳赤，却开心地输给一个小娃，这很是“中国式”的，充满了人性和温情的教育。对比米国佬“去你妈的篮球梦”要高明很多，这也是制度优越性的一个小例子。
在此，要感谢这班“不知名”又关系十分好的大少爷们对晗儿的厚爱。
实际上，这种“参与”是另一种交往，是需要学习的。大人以为很自然的事，对小娃却不是这样。就好比“阿叔”的孙子，虽然在外面参加了篮球培训班，但是来到野球场，他也是一脸的懵逼，每次来也都是坐在旁边看。
尝到甜头后，晗儿有天正式向我发出“通牒”，他说他以后要参加到我们的比赛中去。
我同意之余又花费了大量口舌说明其危险性，但愿他能有所觉悟。
共同的爱好，让我们多了许多话题，也省了许多的力。
“你知道洛杉矶凌晨4点的天空是什么颜色吗？”
“我不知道，但是科比知道，那代表了坚持和刻苦。”
“你知道林书豪哪里毕业的嘛？”
“哈佛，那说明了篮球打得好，读书也同样可以读得好。”
我希望这些事，这些人，这些精神激励着晗儿前进。
至于接下来，我想还是先去中医院给你开些舒根活络的药，让他泡泡腿，泡泡胳膊。天天喊疼，还天天打。
我容易嘛，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