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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三十二. 星夜

卧室里的灯熄着。海市蹑手蹑脚的走进时,依稀见床上隆着一高两矮的小丘——是妻和两个孩子。海市见了不敢开灯,更轻地合上门。

海市凑到床前,随时预防她们睁眼的惊吓。然而全无反应。看来这一天是真的疯累了。

妻平躺着,紧挨了内里的海既,松散下来的长发遮掩了自己的半脸。她珍爱这头黑发,唯恐哪段发梢在镜子里有曲翘,为此早晚都要细致地梳理。每当这时候,海既总要坐在她身后观看,睒着好奇和羡慕的眼,从不见她失去兴致。也许她比自己母亲更钟爱这头发呢——你瞧,就是睡梦里,海既也得捏了一指头才肯安睡。

似乎察觉了外来的监视,妻子和海既都发出迷惑的梦呓声,但很快归复平静,且互贴地更紧了。海市摇摇头。他曾几番地颇严肃地告诫各位,相对而眠会整夜的吸对方呼出的废气,怎样不洁且不提,晚上也容易失眠的。然而人既已躺劳,也不好出声乃至出手将二人拆分开——何况今晚又是最后一次一家人同卧呢?不如任由她们罢。

为寻觅枕头,也顺便检视海然的睡法,海市绕到床的另一边:果然也正随心所欲。海然深埋其头,将半条胳膊落在床下——根据这手臂的朝向,还能断定是左侧卧,心房也正巧被压着。

海市不免要苦笑:似乎因为是理论上的最后一次,人人对自己钟爱的睡法都给予了不加节制的放纵。

互吸废气一晚比起埋头独自长眠,哪样坏处更甚,海市也不清楚。至少独眠者势单力薄,似乎更容易纠正——兴许是秉持了类似的理念,海市见状却决定有所作为。于是他伸手,试图将被子略微往下拽了拽,试图对这睡法以修正。然而却不提防受了阻力。被子不肯被拉动。

“……海然?”海市有些吃惊,接着用极低微的声音唤被中的孩童。

被下的人似乎一怔,随后缓缓从盖下钻出了半颗头。——原来没睡的人还有一个。

“爸爸?”海然见是海市,便放心大胆地使下巴也暴露在空气中。

“嘘,小点儿声。”海市在唇前立了食指,随后指了指自己的左胸。

海然愣了愣,然后明白他是在挑剔自己的睡姿。她驯顺地乖乖躺平。但还能觉察着对方催促的眼,低头看了看——原来胳膊还露在外面,赶紧将其缩回褥下。

“这才对。”海市蹲下身,替她将被沿掖好,“从今以后独自睡,可不要再让别人纠了。”

海然默不吭声,只陷了陷枕中的头。

“不困么?妈妈和海既早睡熟了。”

“哦。”海然吸了吸鼻子,又将下颌藏了回去。

“怎么?鼻子不通气?”

“没啊——通的。”

海市苦笑这摇摇头,“没就好。”

星光透过玻璃偷偷地摸进来,滴在海然稚嫩的脸上。或该怪罪过晦暗的采光,海然的脸看起来比平日里还要迷茫和拘谨。

海市拿手掌贴附她的额头,指望这能稍微安慰孩子脆弱的心。

“我没感冒呢。”她会错了意。

“我知道。”

倦意突然兀自从海市的眉头向全身心铺卷——时间的确不早了。

他撤回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希望对方能为她留点儿位置。

“我还要睡外边。”海然倒也有决绝的时候。

“知道,知道。多的枕头递一个来就好。”

既然是全家人最后一晚同眠一处,海市觉得自己多少也享一点放肆的权利。他小心翼翼但又神气十足地在床尾躺下了,动作又轻又快,最大程度的减少了被衾的扰动。大床在这时就显示了它的好处——那就是当你逆向成眠时,心里无需总惦记那头伸来一只(甚至不止一只)冒冲嘴脸的脚。当然,孩子们的腿脖子也不易抵达——但也要提防半夜里会猛地搭上你的腰。

晚安。海市在心里说,对睡着的和暂且没睡着的家人。

他也甜甜蜜蜜的要把一天的纷扰抛却,直奔不可思议的梦乡了。

怎料床那头却娑娑地有动静,而且迟缓但不可阻挡地从被下传动,就要抵达他独守的床尾的远疆了。

谁的黑绒当中带一抹红的小脑袋“嗡”地涌了出来,好像从湖心一跃而出的矫健的鲤鱼。

怎么了又?

即使只在家人围坐的餐桌上,海然也总讷讷地不敢妄动擅言——尽管从没谁限制她,相反鼓励她活泼的。常要制约的倒是早晚太活泼的海既。但这里面倒有个海市近来才发现的秘密:就是临睡的晚间的那一小会儿,海然会一反常态的颇兴奋起来,举动也格外跋扈。

她竟然一言不发的匍匐过于她而言很长的黑暗“隧道”来见她父亲,小声但坚决地要他带自己上楼顶。——到楼顶干什么?——就看一看。

时间太晚了,明日再看罢——海市本已半入睡乡,欲干脆出这话敷衍。但想起儿童的异于成人:他们总是爱晚睡晚起的。海既也一样,不过白天玩的疯,所以晚觉提前了。但海然没如何走动玩闹,精神自然饱着,这时要她睡,怎么睡得着呢?

“那好吧。”海市强忍睡意,慢慢坐起,偷看了一眼妻子,警惕这事别让她觉察到,“反正是周末。来,披好外套。”

楼梯里的每个转向处只有一方小小的石窗,这会儿几乎接不进一点儿光亮,整个楼井纸上而下黑洞洞的。

海然说她看不清脚下,让爸爸替她喊一喊,叫亮楼道里的光。然而对方却说这时候家家户户都睡下了,你扯嗓子一喊,岂不是把大伙儿都搅醒了。不如这样,我在夜里也看得准,我抱着你,黑暗里也一样上到楼上。

“你真看的见么?像白天里一样?”海然任他抱起,对父亲的宣称颇为惊异,仿佛深夜中看得清路是一种超能力。

“我总不会拿你我的安危开玩笑。”海市略微得意的笑了笑,抱稳海然就仰面往上走。

其实不管眼光怎样好,看夜晚的事物总不能和看白天一样。但楼道总走熟得不能再熟,闭着眼人也能上下自如的。而且海市的确比起旁人略微看得清些,即使前面真横着什么碍脚的杂物他也不至于发现不了。

相安无事的登上去一层又一层。不知拐过第几转角时撞见一扇微掩的红锈的门——门里面正透过来盖不住的晃晃灯光了。天台到了。海然挣了一挣,示意海市放她下来,因为这光足够她自己独立的走了。

照样是潮灰的不甚平整的水泥地板,照样是横来横往的塑料晾衣杆,也照样是菱形格的绿到褪色的铁丝网。不过海市还是感激三楼的住户不再于天台上养鸡,从此上来不必担惊粪便气味儿的攻袭。

海然舒臂扒在铁网前(下去了别忘给她净手),直眺最远处。

这不是很高的住宅楼,本是看不到多远的地方。但所幸周围的楼普遍的要更矮,所以勉强能满足你“登高瞩远”的雅望。不过,楼再高又有什么用呢?南来北往,所能看见的还只是千篇一面的建筑楼,哪怕是真夜里的氤氲雾气也难蔽它们经年累月的猥亵相。国内出名的W山在西边,还隔着三百里地;海更在东面,相距更近乎千里。

然而海市想起来这夜游不是自己的意思——海然还小,凉夜里在楼顶所见的县城的小小一角,对她也许仍是难得的景观。

于是他收起腹诽,留一眼随从海然的关注。只见她早已昂了头,目不转睛的望着天上。

也许她小小年纪也烦厌了地上的光景——但天上又有什么好瞧的呢?今晚天色阴沉,找一圈不见月,明知下有积重的层云也丝毫看不清轮廓。偌大一整块夜幕,竟独东南帷有挂几颗敷衍的黯淡的星。

“看见什么了么?”海市忍不住去问。

“没有。几颗星星?”海然如实作答。

“但你还一直盯。”

“其他星星都去哪儿了?”

“它们哪儿也没去——今晚的云朵太密,把它们的星光都遮住了。”

“所以晚上它们其实一直都在?”

“对。连白天都也在?”

“那为什么白天看不见星星?”

“看得见啊——太阳不就是么?”

“太阳不是星星。他大的多,也亮得多呢。”

“他确实看起来大得多也亮的多,不过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离我们很近呢。”海市笑着解释道,“你看,那边那颗看起来很小很暗的星星,也许实际上比我们的太阳要更大更亮,只不过因为离我们太远才看起来这么不起眼。”

“哦……”海然诧异了。“太阳也是星星。”

“当然也是最特别的星星。”海市进一步说明,似乎生怕在孩子心里损伤了太阳的神圣和威严,“没有它就没有我们脚下的土地——没有土地我们上哪儿看星星呢?”

“星星上没有人住,对么?”也许从各类图书或电视节目上,海然已经隐约了解到外空的荒凉。口气里她大概明白“没人”的回答,但似乎还抱有一线希望,希望别人说“有人”。

“这事目前还没有定论。”不知道不知道——这类事儿谁敢说知道,“这么多年来总有疑似有人在星星上活动的迹象,然而都真伪难辨。真伪难辨,就很可能是假的了,因为大家都很希望除我们以外天上真有别人,倘若真有是瞒不住的。但——天外的世界还那么宽广,星星也那么多,那么远,谁敢指了它们全体向我们打包票,说:这些星星全都没有住人呢……”

啰里啰嗦了一大通,不知海然听进去多少。

“……我相信是有的。”海市双手抱头,看那云里雾里的可怜的星,“不然太寂寞了。也许正在那颗星星上。”

“那他们晚上也会出来看星星么?”“听说”上面有人后,海然明显兴奋起来,止不住的垫脚跟。

“当然会。甚至指不定正看着我们住的这一颗星。他们也许也会边看向这边边议论论:那上面到底住人还是没住人呢?”虽知道是夸海口,科学上也难讲得通,但海市忍不住将这儿时的幻想在这时说给女儿听。

“喂!我们在这儿呢!”海然突然毫无征兆地冲夜空嚷了起来。

“嘘——做什么?”海市慌忙把海然从网上拿下来,害怕被人发现这喊叫的起源,“——又没说上面真有人。”

“我知道——只是以防万一。”海然倒理直气壮,还要自己爬到网边去。

“他们听不见的——外太空没有空气,声音传不出去。”

“……总要试试看。也许他们耳朵特别好使也说不定……”这断言另海然为难了一会儿,但尚不肯轻易服输。

海市歪歪头,无奈的笑了。孩子难免天真无知。

“但愿吧。”海市咂咂嘴,很像在喃喃自语“或许有些声音在最荒凉的真空下也能传达——即使中途跨越了无数颗星。喏,兴许一颗也碰不上……”

海市后来回想起这事儿,又觉得自己怕是没资格嘲笑孩子们——自己其实才是可怕的幼稚。直到揉着惺忪的困眼海然拉了海市的衣角、要他牵自己回楼下了,海市还在为天边那几个光点患得患失——光很可能只是来自几亿光年外的残象,真身实则恰好在刚刚燃寂。

然而——

——然而竟有光——光岂不正是星辰的影?

——我们也不妨几亿年后再开悼念的祭奠——祭奠在几亿年前的今晚悄然消逝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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