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为死物,人为活物,假如徒儿成为一名真正的剑客,要如何才能让手里的剑,做到飘逸不失沉稳,可静如行云流水,又猛如烈焰破苍穹?”
今天一大早,在薛宇辰还未进入这座剑气幻化成,暂且名为“幽暗密林”的小洞天之前,元始道人在玉清境小道观门口,迎着晨曦中漫天飞舞的剑气,对他随口一问。
多年的抑武从文使然,薛宇辰向师傅行了个道门作揖礼后,便不加思索地开口回道:“师傅,是随心所欲!”
元始道人背负起双手,一脸严肃,“何为随心所欲?”
看着师傅以不同往日的严谨,薛宇辰沉思了片刻,才开口回道:“剑客出剑,应当每一剑递出,要做到无愧、无惧、甚至无悔,我觉得......还要做到忘乎生死。”
“还未习剑,便剑心澄澈,这很好!”元始道人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俗话说:万事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若是因为对方的修为高强,使得自己畏畏缩缩心生胆惧,便一剑都不敢朝对手递出去,也算愧对手中三尺青锋......”老道长沉默了片刻,开始作第二问:“一名剑客,想要做到随心所欲、心无杂念,且能痛痛快快的一剑递出......”
或许是冥冥中自有天意,问剑崖上蕴含的剑气,居然连绵不断地往玉清境小道观上空处汇聚。
已然白发苍苍的元始道人,风轻云淡的挥了挥袖,随手就打散了一直在薛宇辰身旁簇拥徘徊的一缕缕剑气之后,又接着问:“徒儿,倘若出剑的剑客是你,你可知想要达到你所说的这般心镜——难如上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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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今早的昆仑山顶,也就是小道观门口这方,空气中弥漫的剑气好似有一股神秘的气机牵引,此时竟比往日增加了不少。
特别是薛宇辰站立的头顶上,越来越多的剑气颇有将之压顶之势。
他也学着师傅的动作挥了挥衣袖,尽量不让这一丝丝若隐若现的显化剑气,沾染自身半分。
汇聚全浩然天下将近半数剑气的昆仑山,被视为整座天下所有剑客的朝奉之地。只要是成功辟开丹田气府的剑修们,也就是剑道一途中,六镜的龙门镜剑修,都可以到此领悟,或者观摩。
一些天姿卓绝的剑道天才们,甚至还能将领悟到的丝丝缕缕剑气,牵引到自身的丹田气府融合为剑意,练化为己用。
但薛宇辰是个例外,别人有丹田气府,他却没有,如若有剑气欺近他身、靠近他,他就仿若被人拿着把利剑切割一般,轻则伤筋动骨受些皮外伤,重则如一剑穿心过,顷刻毙命。
十年的时间里,元始道长为了不让这些远古剑气,靠近他,甚至教过他一门独特的道家密法。
说密法其实也不算什么高深莫测的法术,只是让他一个人的时候,阻止这些到处在山林里,或是空气中弥漫的剑气,避免它们入侵体内的道家术法而已。
当时年幼的薛宇辰也曾问过师傅,这满天飞舞的缕缕剑气,寻常剑修倘若能捕捉到一丝一毫,大道脾益不说,巩固修为也是受益匪浅。
一万年来,多少剑修不远千里万里、跨越山海,只为这些剑气而来,可想而知这些剑气有多么的珍贵。
为什么不让他去吸收这些剑气?
还要想方设法阻止?
甚至连领悟观摩,都不允许?
当时师傅揉着他的额头说了句:不是为师不教你剑术,不让你去触碰这些剑气,只是你与常人不同,目前只是个零境界的剑修,该是你的,就是你的,若要强行吸收这些剑气,就好比装了半桶的水......
薛宇辰问道:“师傅,半桶水什么意思?”
“半桶水,容易溅啊!”
薛宇辰也不是很懂这句好的含义,他一直想的是师傅已经这么厉害了,道法又这么高,肯定有他的道理,毕竟这么一位慈祥和蔼的“懒道士”,总不致于闲得慌,没事想着法子,来欺骗他这个小朋友。
这些年来,别人领悟不得、苦寻无果的剑气,对他而言,却像蚊蝇一般,时常环绕在他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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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
薛宇辰在喊了一声师傅后,全然不顾道家礼法,反而以一句释家禅语,释然地开口说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师傅您老人家,是可作此一问,但徒儿、亦可不作此答。”
薛宇辰的小心思,道法无边已入踏入某种境界的元始师傅,岂会不知。
他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看着昔年这个从虎头虎脑的小家伙,现在已经长成一个相貌英俊,风度翩翩的年轻人。
想到他甚至连一把像模像样的剑......都还没摸过,就有些恶趣味地咧嘴笑了笑。
“呵!”
元始道人乐呵了句,“宇辰啊,你这是责怪为师一直不肯让你练剑,不教你剑法?”
薛宇辰习惯使然,点了点头后,又立即摇了摇头,换了个儒家屈身拱手作揖礼:“师傅,诶,算了……其实当一个读书人也是挺好!”
“那以后真要是打不过某个女子,再被某个女子整日欺负,那你岂不是一辈子,都责怪为师?”
薛宇辰摇了摇头,正欲开口,元始道人没等他开口,继续说道:“世间万事,总离不开事与愿违,所以才有乐极生悲一说,徒儿这十年能潜心儒道,修身养性、甚好!”
“为师也不止一次说过,剑为杀生大器,剑修本身的杀力巨大,一不小心就能枉造杀戮,使得生灵涂炭,为师要你读书习字十年,便是要你将自己心灵上隐藏的污垢,彻底的洗涤干净。”
“为师要让你,去承下这问剑崖上,或是拿回本属于你隐藏登峰造极四字之内,还有遗留在此,漫天飞舞的所有远古剑气。”
“彻底洗涤心灵上的污垢,承下这属于我的漫天飞舞的剑气?”
薛宇辰一手挠了挠头,不可置信。
只是他的话语还没说完,只见师傅大手一挥,双袖咧咧作响,他便来到了这座,他认为是被师傅道法幻化而成的小天地内,同时手里头多了一把重而无锋,剑身锈迹斑斑的破旧断剑。
在小洞天之中,耳边还在源源不断的传来师傅的言语,使得他停步不前,拔剑四顾心茫然。
“剑客剑招为师教不了你,得靠你自己去悟,这座幽暗密林天地,乃昆仑山的精华之所在,待你有一日能走到林中深处,到时你自然就能了然于胸,明白一切。”
“一名剑客要令他人生死,皆在自己善恶的一念一剑之间。”
“宇辰呐!昨夜你跟为师说,登峰造极之上,要......一览众山小。”
“但是师傅想说这些还是不够,三千年的轮回不日将至,九天十地内诸多妖魔现世,望你能有所担当,望你能遇山开山、遇鬼超度、遇仙诛仙,而且还要让天上、地下间,所有的万千道法,在你面前——”
“尽低头!”
———
神秘的气息笼罩着整座密林,地上轻柔的绿草,草尖嫩叶上,幽幽亮着一道道银白的光丝,朦胧的光晕如同冰冷的剑锋,令人刺骨心寒。
老槐树上的薛宇辰,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目前他大概处于这片密林北面的边缘之地,假如自己想要彻底了解这片小天地里的秘密,则需要自己前往深处。师傅说过,深处的密林乃是昆仑山内问剑崖上,登峰造极四字的远古剑气所化,只要自己能够走到深处,便能明白这里的一切。
三千年的轮回之际,整座浩然天下到底会如何,会是一片光明,还是一道道深渊?
记忆的深处有道模糊的身影,随着一遍遍的涌现,渐渐的变得清晰。
他握了握手中的破铁剑,不禁的作自问自语:“春暖花开,最喜爱穿着一身红色长裙,扎着马尾的你,在你家门前桃树下,无忧无虑荡着秋千,从小就跟我不对付的小冤家,你还好吗?”
“不知到时我能不能好好的保护你!”
也是记忆中那个总跟他炫耀,今天又跟着她爹又学会了多少个字,跟着她娘亲又学会了弹琴,绘画、下棋的小冤家。
每次他总是偷偷的躲在房顶的阁楼里,在阁楼纸糊的窗口上用手指捅了个小洞,偷偷的看着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冤家,快快乐乐的荡着秋千。
她在那玩多久,他就会趴在那看多久,总会觉得春暖花开,万紫千红,也不及她的微微一笑。
薛宇辰扯下袍子上的布条,熟练地包扎好身上的伤口。决定前行的他先是竖耳聆听,再仔细的环顾四周,确认周遭暂时没有潜在的危险,将手里重剑紧握,然后才小心翼翼地爬下老槐树。
此时秘境里的日头也将要落下西山头,东方的月亮稍稍斜挂半空,日月同天,天上的星星点点,好似一同笑眯眯地看着这位衣衫褴褛,邋里邋遢的少年郎。
少年郎以断剑作拐,停顿了片刻,嘴唇轻启,悄悄地述说着。
“轮回将至,大丈夫生于乱世,当以手中三尺青锋,立下不世之功……”
“何况是为了一袭红衣扎马尾的你!”
紧皱的眉头缓缓的舒展,清澈的双眸,熠熠生辉。少年郎挥了挥衣袖,将断剑别于腰间,双手负后,接着朝南面深处继续前行。
西落的太阳,放佛就趴在他的右肩上,东升的月亮,不知何时也悄悄的爬上他的左肩头。
顿时整座小天地内,霎那间霞光万道,好一副少年肩挑日月的景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