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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预计傍晚左右,“龙王”台风即将在万宁市一带正面登陆。“龙王”是今年的第六号台风的名称,也是气象部门预报的今年最强热带风暴,威力大,风速快,具有极大破坏力。

台风是沿海各地常常碰到的一种天气现象,一年好几次,多则十次八次,少则也有五六次。台风一来,风雨交加,狂风暴雨可以把地面能够破坏的东西横扫或者冲毁,严重危及人民生命财产安全,因此,谁也不敢轻视和怠慢。每年的台风现象是沿海与内陆最显著区别之一,跟南方开春后的长时间梅雨季节一样,也是南方交通部门最难以摆脱的刺痛。

昨晚,林炎景陪同杨忠鑫到防汛指挥部参加完会议后,也在次日下午开了一个全省高速公路系统的电视电话会议,并向有关建设和运营单位作了部署,同时明确了陈海科和刘选通两人会后立即赶赴万宁,协助万宁管理分公司和万宁高速公路指挥部一道共同做好防御台风工作。

顾不得吃晚饭了,他们两人带着有关处长往万宁市赶。

刘选通毕竟岁数大,还患有高血压及心脏病等身体疾病,但碰到这样的境况,只得顶住,一者是他分管,领导就这么几个,不好临阵推辞,二者责任在身,自己去了总放心些。虽然,林炎景开完会曾征求他的意见,如果身体不好,可以用电话遥控,但他还是执意亲自去,因为,他考虑到正在施工且年底必须通车的沿海大通道工地,那里地处海边,是台风中心必将经过的路线,必须防范得力,确实保障施工人员及设备安全,以免因受损延误工期。

到了万宁市区,仍然万家灯火,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台风登陆前的大地还是那么秩序井然,只是先期到来的海风把树叶吹拂得上下左右摇摆而已,也许这是沿海人对台风习以为常所致。

其实,也不然,在这个时刻,人们在行动上早已作了准备,出海船只回港,鱼排上的渔民撤回陆上,经常性地检查海堤等,这些都已成为台风来临前海边人的惯性动作。

同样,高速公路在建工地和通行路段均按照部署,作了惯常的安排。

万宁项目公司祝凯军已经等候在路口,接到刘选通后径直带到了高速公路建设指挥部办公室。

陈海科则到管理分公司的监控室与分公司领导坐镇,密切注视着台风途经路线及登陆后的路上交通状况及各收费所、服务区等应对情况。

天,越来越黑,风,越刮越大。5时左右,“龙王”台风初来乍到,就充分显露出其暴戾恣睢的本性,在汪洋大海里,狂涛一浪高过一浪,在广袤大地上,罡风一阵掠过一阵,滂沱大雨倾盆而泻,可真有股摧枯拉朽之力,欲置生灵于不顾而肆意摧残。这阵势可以判断出台风已经在这一带登陆了,自然,一旦登陆,这个出自大自然的怪物,开始糟蹋起这个世界来既不含糊也不留情。

监控室里,打开了所有监控探头,各个重要路段、隧道、桥梁以及收费所、服务区的现况均清晰地由光纤传回监控室。陈海科的双眼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屏幕墙上的各个视频窗口,一刻也不敢将视线移开。

风雨来袭之际,省交警总队高速公路支队易键支队长早已下达全线封闭路上交通的命令,禁止所有车辆在高速公路上行驶。

于是,原本车水马龙和坦直平顺的道路,变得空旷冷清,唯有雨点打在路面上蹦出的水花在凑热闹,既清晰可见又瞬间消失,还有狂风也把宽阔的路面灌得满满的,似乎没有其他什么东西可以被塞得进去了,一碰就将被狂风卷起弹出,连路边的青枝绿叶同样被刮得前俯后仰,不知所措。这也许是暴风雨与高速公路的亲密接触。各种车辆则被拦在各个收费所外,入口广场俨然成了停车场,各种车辆聚结,各类乘客会集,数百上千的车辆停靠在普通公路上延绵几千米。车外风急雨大,司乘人员都躲在车内,焦急而又无奈地面对这场来自大自然的作难。

狂风夹带着暴雨一个劲地吹打着姆山收费所,所部、收费棚及票亭,在顶风中呼呼直喘,在冒雨里啪啪直响。可同样遭此吹打的收费所周围田野,却悄然无声,一点反应都没有,顶多浸湿了一片土地抑或吹起塘面一层涟漪。

收费所苏镇午所长正在所部办公室值班,而还有两男两女共4位收费员坚守在收费棚的票亭里,因为封道后,入口集结着无数的车辆,不到万不得已收费棚里不能没有人值班守候。

当风越刮越大,雨越下越大时,收费棚和票亭都在狂风暴雨包裹中,尤其是那上千平方米的钢架收费棚,还发现有晃动的迹象,并且“嘎吱嘎吱”响个不停,其实是那些钢管接头和支架榫头被扭曲发出的声响。这一切现象表明,狂风似乎马上要将收费棚和票亭拔起卷走。毫无疑问,收费棚和票亭已不是可以久留之地了,4位收费员已经处于十分危险的境地,必须立即撤离到所部办公室。正当苏镇午透过窗子玻璃发现这一情况,正在考虑如何让4位收费员撤离收费棚时,正在公司监控室里的陈海科也发现这一危急情况,马上通过内部通信系统的电话向苏镇午下达尽快将值班收费员全部撤离收费棚转到收费所所部的指令。

所部离收费棚隔着一个院子,距离只有20多米,平时走几十步就可迈入所部大门,可是,狂风暴雨交加的此际,根本无法如闲庭散步般走过院子,这平日里小小的院子现在竟如风口浪尖,无法踏入一步。

看来,隔着院子招呼收费员一个一个打着伞跑进所部是不可能了,尤其是两位女收费员更是身单力薄,无法抗击这股强风。

如何让4位收费员安全撤离到所部,苏镇午及几位同事有些犯难了,站在所部大门口心急如焚。

“让他们抱团撤离。”正当苏镇午不知所措时,电话里又传来陈海科果断而又急促的声音。

“什么?”风雨声实在太大,苏镇午没听清楚,再问一声。

“几个人合抱在一起,一步一步地整体移动撤离。”陈海科在监控室里对着话筒一字一字地喊。

“是。”苏镇午听明白了。同样当兵退伍的苏镇午,像军人一样响亮地回答。

话音刚落,容不得多想,苏镇午突然冲进风雨中,想往收费棚去。因为,他此刻考虑到抱团应该多点人才更有效,即使多一个人也可以增强抱团力量。可惜,他才跑几步就被狂风刮倒,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他试图爬起来再跑,可一起身,又是一个踉跄,重重摔在地上,差点儿翻跟斗。这下子摔得不轻,手臂、手掌及膝盖都已被水泥地板磕碰出血,连衣服裤子都磨坏了,吓得大门内的同事们大叫:“所长,所长,小心!”可是,大家都没办法出去扶一把。眼见摔在地上的所长,包括在收费棚里的所有同事都在为所长担忧。

怎么办?苏镇午一心想到达收费棚,就在倒地后的瞬间,他马上做出一个令人惊奇的动作,即像部队作战一样,不再站立起来,而是来个近似于“匍匐前进”,以此来大大减少迎风面从而降低了阻力。果然有效,只见他使出部队练就的本领,熟练地将身体贴着地面,两支手臂支撑着,朝着收费棚方向不断靠近,此时,任凭暴风骤雨如何疯狂,也难以阻挡苏镇午了。不一会儿,苏镇午靠近了收费棚立柱,一个跃起,抱住立柱,迅速稳住自己。毕竟收费棚下多有各种设施,起到阻遏风力作用,于是,苏镇午不顾全身湿透和手脚疼痛,敏捷地跑向各个票亭,费力地打开票亭门,简单交代一下,4位收费员便依次一个拉一个地集结到最靠近所部的立柱并团团抱住。事不宜迟,5个人马上手臂挽着手臂,身子靠着身子,围成一个圆圈,低着头,俯着身,在苏镇午带领下,开始迈开步子向所部移动。

风雨击打得她们身上疼痛无比,全身上下顷刻间都湿了,没个干处,特别是两位女收费员原本一头的秀发,此时已被风雨蹂躏得犹如一团乱麻,原本一身得体、笔挺的制服也同样被风雨吹卷得上下翻动而不时裸露出白皙的背部肌肤,但,她们没办法顾及这些了,坚持着一步一个挪动,一步一个挪动。

这种状况,实在叫常人难以相信,人们不禁要问,风力这么大吗?是的,就如在看登珠穆朗玛峰的人一样,不到实地体验不到它空气稀薄和举步艰难,台风也一样,不到风口去,也是体会不到暴风骤雨使人踉踉跄跄的境地。

苏镇午刚从部队志愿兵退伍就来到高速公路基层收费所工作,由于工作出色,很快就从另一个收费所调到这姆山收费所任所长,但就是个人婚事迟迟未解决。年轻时在部队当兵,没有机会谈恋爱,到高速公路工作后,一心考虑收费所的事务,又长期白天黑夜地坚持自己值班或替班,谈恋爱的事情就一拖再拖,即便在美女如云的收费所里,又总觉得自己个子不高,几分矮胖,不够帅,不敢高攀身边的女收费员,所以,直到如今,已是大三十几的人,还是未婚。只是今年开始对收费稽查班的所谓班花蒋海花,有了一些印象和好感,但自卑感作怪下仍然还未向蒋海花表白。说实在话,蒋海花长得是好漂亮,秀丽的脸庞,苗条的腰身,也许是来自乡村的原因,看上去身板很结实,曲线恰到好处,没有赘肉。因而,不仅是她们稽查班的班花,那些男收费员们背后还悄悄评价认为够得上是收费所所花,但也有不同看法的,说是在全所女收费员中可以排在前三吧,还不是最美的那朵。

这撤离的4位收费员里,蒋海花也在其中。

苏镇午在开始救护4位收费员时,考虑到体格问题,就有意识地把两位女收费员分开,一个男的一个女的间隔开,以便更好地保护女收费员不出意外。

不知是有缘还是无意,蒋海花的左手臂恰好被苏镇午的右手臂紧紧地挽住,几乎要被苏镇午拽到胸前了。

3个男人除了自己保持稳定外,还尽力护住两个女收费员,让她们能站稳并一道行进,不让她们被风吹倒。

“大家要拉紧,头低些,眼睛看着地板,一步一步来。”苏镇午嘱咐着。他的声音很大,想压过那狂啸的风雨声。

蒋海花明显感觉苏镇午那有力的手臂在拽着自己,同时又感觉苏镇午似乎生怕拽痛她而没有施以死劲,因而,在蒋海花心中,与其说苏镇午拽着自己手臂,倒不如说是抱着自己的手臂,同时,她也倍感此刻被所长拽着的几分安全感。尽管另一只手也被一个男同事拽着,她就没有这种感触。

同样,对于苏镇午来说,右手拽着蒋海花,左手拽着另一位女收费员,一样的保护,一样的责任,但,右手总觉得那么有“电流”,既有劲又有热度。平时心中暗暗倾情的蒋海花,此刻她的手臂被自己的手臂这么拽着,这么近地身体触着身体,虽然,受雨水冲刷,没能闻到蒋海花的女人体香,但在被狂风吹晃身子时,手臂还是能不时地触碰到蒋海花左边那丰满的胸脯,这一切,苏镇午虽然不能那么邪气,但在与风雨搏斗间隙,说没有一点点触动他那情感神经是不可能的,至于有无激活他的“荷尔蒙”,那就不敢妄言了。

苏镇午他们艰难地行进着,每一步都要顶住风雨的猛烈阻挠,有时还会整体地被狂风推着偏移方向而走斜线,然后,又奋力纠偏往所部靠拢。最后,在所部等候的同事们支援下,一个一个地被救到所部大门内,他们终于脱险了。

平时几步路宽的院子,不到一分钟就可来往的收费棚与所部之间,此时,他们用了整整十几分钟,而且还要搏斗,最后还像个“落汤鸡”似的,这是自建所以来他们从未碰到过的一次台风袭击。

正当苏镇午他们准备回宿舍换衣服时,天空中“呼、呼”的一阵呼啸由远到近,透过大门玻璃看到,收费棚突然被狂风吹得“吱吱”作响,并开始大幅度摇摆晃动,紧接着,又是一阵狂风呼啸而来,突然,收费棚连杆被拗断拔起,高高托举后,又“轰隆隆”地重重落下,发出金属激烈碰撞及击打的声响,顷刻间,整个收费棚内所有票亭及设施全被毁坏并覆盖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数根穿透收费棚屋面的钢立柱,东倒西歪地支撑在那儿。

苏镇午及所里大多数人都目睹了这一可怕的瞬间,不约而同地发出尖叫和哀叹,他们朝夕相处的收费棚就这样毁于一旦,心里难免一阵酸楚和惋惜。同时,大伙儿更感到十分庆幸的是所长及其他4位同事及时撤离了收费棚,逃过一难。此际,苏镇午也深感如释重负。身为所长,能坚持到最后,尽管过程很艰难和受点皮肉伤,最终还是把同事们带离收费棚,不至于受到伤害。他心中有说不出的慰藉。同时,他又钦佩陈总及时的电话指导,让他能够抢到有利时机,以有效方式,完成了带领大家撤离的任务。

而此时的蒋海花更是感激不尽。虽然她在海里长大,也常常见过这么强的台风,但她没见过所长那么尽心尽责和关心职工,尤其是刚才那关键一刻不顾个人安危冲向收费棚,领着大家撤离收费棚的惊人一幕,确实让她许久难以忘怀。尽管她身上还是湿淋淋的有点凉,但心中却是热乎乎的,眼神还不时地在一堆同事中几次寻找机会停留在所长身上。

蒋海花是当地渔村姑娘,父辈及一个哥哥长年出海捕鱼,以海为生。早年,一家子都在船上生活,蒋海花就出生在船上,父亲还给她取了“海花”这个很俗的名字。他们原来在陆地上既没有寸土寸地也没有房屋,船就是日起日落的家,海上人家称为船屋,就连念小学也是在船上的学校,上学和放学,也都是乘船回到各自船上的家。

十几年前政府要求渔民离开船屋上岸生活,统一安置地块让渔民在陆上盖房子,因此,从那时开始,蒋海花才随父母离开漂泊的海上迁移到陆地居住、读书、生活。父母亲怕蒋海花没有出息,再回到海上生活,因此,将捕鱼挣来的钱,不断地供应蒋海花念书用。不负期望,蒋海花先到镇里的中学念书,念完高中后又考入市里的工业专科学院学习计算机应用。毕业时,正逢经过渔村附近的高速公路开通需招收费员,蒋海花邀着几个同学报名。在众多的报名者中,蒋海花凭着学历、身体及较出众的容貌而被录取,成了一名高速公路收费员,自然也被赋予“中国路姐”昵称,而且又是国有企业的固定职工。这个职业的取得,是蒋海花父母的极大满足,因为,实现了父母亲力图使下一代摆脱海上漂荡生活的夙愿,拿她父亲的话说叫作“脱离苦海”,从此,她成为父母的心中骄傲。至于蒋海花的婚事,父母亲早已交代不要再找渔村打鱼的人,一心希望她日后嫁到陆地人家,因此,渔村里曾经有人来说亲,父母亲一概婉拒说:“海花在高速公路上工作很忙,她个人的大事,我们管不了喽。”

蒋海花一招进来就分配到姆山收费所,比苏镇午先到姆山所工作。苏镇午是从别的收费所调来任所长。所长刚来时,引来女收费员私底下的议论,但大多是工作方面的,如新来的苏所长能力如何?为人如何?很少有谈论他的个人生活,因为,苏镇午在女收费员心中真不是个英俊潇洒的白马王子,1.65米的个头,无论如何也引不起女收费员在这方面的注意力,只是后来时间长了,才知道所长还是个上不了“钻石”等级的“王老五”。

一身穿着收费员那橄榄绿制服的蒋海花,飒爽英姿,虽然从小就受过海水浸泡、海风吹拂而皮肤黝黑点,但还不失她那成熟少女的天生丽质,平时工作又积极,多次被评为“千万元无差错”收费能手,因而,才成为稽查班班花,在全所女收费员中排名前三。

而对于苏镇午平时的暗恋,蒋海花多多少少也有所觉察,已经感受到来自这位所长不一样的眼神,不一样的关照甚至体贴,加上平时体会到所长那一颗兢兢业业的事业心,逐渐也开始有了一点接纳。尤其通过刚才亲身经历的这场生死攸关的搏斗,所长的大无畏精神,让蒋海花更是增加好感几倍,公开的敬佩和暗中的仰慕之心,已经深深地植根在蒋海花心里。

那一阵子,陈海科在监控里看到姆山收费所的视频窗口突然全黑了,确实没有想到是收费棚塌了,还以为是信号断了,赶忙叫监控值班员问明情况。

监控值班员通过电话问明后反馈说:“陈总,是收费棚整个被台风掀塌了。”

“哦,是这样,幸好人员都撤离出收费棚。”对于刚才苏镇午组织撤离收费员的过程,陈海科已在监控视频里看得清清楚楚。

不过,陈海科马上意识到,收费棚倒塌,造成台风过后收费所不能正常运行,出入交通受阻,必须马上派队伍处理,保证台风一过,交通立即能够恢复。

陈海科此时又想起了自己的省养护公司,这支全省高速公路抢险救灾的主力军,于是,他掏出手机,接通了华宁的电话,问:“喂,华宁,你现在什么地方?”

“陈总,我在万宁养护分公司。”华宁应道。

“现在请你派修理钢护栏的班子,马上赶到姆山收费所,因为,那里的钢架收费棚被台风刮倒,需要进行切割解体并清出道路。”陈海科向华宁交代任务。

“好,只是现在我这里风还很大,车开不了,等风稍小时,我叫他们立即赶去。”华宁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这是他的性格,在抢险救灾中,从不畏惧困难,从不讲条件。

“好,辛苦了,老弟。”陈海科对华宁有时候爱这样称呼。也许这是由于长期分管,或默契或信任而建立起的一种特殊的“兄弟”关系。

同时,也考虑到姆山收费所关系着一个海军基地及一个巨大天然避风港还有几个乡镇的人民群众进出高速公路,还可能牵涉到当前的抢险救灾,于是,带上万宁管理分公司的姚耕夫总经理,立即赶赴姆山收费所,准备督战。

风力还是那么大,陈海科也已经全然不顾这些就出发了。虽然离开部队已久,但部队里磨炼出的雷厉风行作风,还是保留不少。

陈海科也及时地将姆山收费所倒塌及他准备马上赶赴现场的情况向林炎景作了报告。林炎景在电话里,也告诉他有一个建设工地已经发生死亡事故,刘选通正在那个工地协调处理。

发生事故的工地是沿山沟而建的一个中桥项目,由本省明佳路桥公司承建施工。明佳公司虽然有一级公路施工资质,但比起中交、中铁等大型央企来说,实际上在技术、资金、管理等各个方面都输一大截。

台风来临之前,祝凯军召集各施工单位开会,作了全面防台风部署,还特别要求地处山口、风口、海口的各个工地倍加防范。会议当天,明佳公司驻地副总经理顾翔没有参加,自己跑到万宁市区办其他事情去,派个项目经理代替。按照不成文的行政规则看,顾翔从一开始就没有足够认识这次台风的威胁。那个项目经理也在工地开会布置,但毕竟力度不够,加上施工人员大部分是从内陆省份来的,不太了解台风的威力和可能产生的后果,因而,思想上多少有麻痹大意或者侥幸心理存在。

就说在操作钻机进行桥梁钻孔桩施工的老石,40多岁,刚从四川成都平原的老家来沿海打工,长期的风调雨顺气候把他养成了自在、安逸的惯性思维,感受不到东部沿海强热带风暴的疯狂。

“老石,别干了,收拾好工具,赶快回驻地去,台风马上来了。”项目经理在工地上一路走一路动员,催着工人撤离工地,也催促老石一声。

“没得那个紧张吧,我再冲几锤。”老石若无其事地操着四川话应道。今天是他单人值班,另一个同伴在轮班休息。

“你还是快点收吧,不能拖延哦。”项目经理告诉完老石,又往前面去了,没有强制他。

半个小时后,项目经理倒回老石的钻机时,老石还在一锤起一锤落地扳着机柄。台风已逼近,这下子项目经理急了,大声喊:“老石,赶紧撤,不能再等了。”

眼看天已经变黑,乌云压顶,风速也在逐渐加大,风声似乎越来越近,老石才停止操作,关掉电源,然后,拿起几件工具,跟随着其他几位同伴离开钻机往驻地撤。

工地上的施工人员虽已撤离,但其设施和材料并没有认真收拾加固绑牢,尤其是钢筋加工棚、脚手架和模板等,这些已经为台风袭击时埋下祸根。

下午5时左右,超强台风夹带着暴雨如期而至,猛烈的风力“噼里啪啦”地将工地上能吹动的,一个不留地吹散倒地,或者吹落卷走木质与塑料制品,几处高高的脚手架也已经倒塌,七零八落,一时间满天飞扬着那些零散材料,落在工地,落在田野,落在房屋,到处都有。

“能个狗子地,厉害得很,像电影里那个龙卷风样儿,咯老子从来没看过。”老石第一次见到台风这么大,发出惊奇的感叹。一阵强风过后,台风并没有停,只是风力有所减缓,暴雨也有所变小,工地上的材料不再飞起。这时候,在住房避风的施工人员以为台风已过,穿着雨衣,开始陆陆续续奔赴工地收拾或者抢修。项目经理劝告大家不要去,等等再返回,但还是有几个人觉得没事了,坚持往工地去。此时,项目经理劝阻不力。

老石也在其中,他急急忙忙地返回到钻机边。看得出来,他负责的钻机还好好地立在原地,没有受到什么损失,只是,电线被扯断,还有遮阳篷被吹没了。

老石是去年跟随一个专门从事桥梁桩基施工的家乡老板到这个项目工地,并且学会了操作冲击钻施工桩基的本领,而且他也很喜欢这卷扬机有节奏的“吱呀,吱呀”声和那钢索提着巨大的钻锤起起落落的乐趣。

眼前这个桩基孔是他负责施工的第三个,桥梁桩基编号是7号,前两个已经成孔并浇筑了混凝土。老石对此不但有成就感,而且总觉得自己原是一个道地的农民伯伯,现在却成为一名高速公路桥梁施工的技术工人。随着高速公路的发展,他算计着还可以再做好几年时间,也就是说直到年老自己都不用再回去重操锄头犁耙种田了,这是他祖宗八代都不敢想的事,用当下时髦的话说,叫作完成自己的“华丽转身”,真够幸运的。也正因为这样,老石从到工地起,工作就很积极肯干,得到老板、项目经理甚至公司顾翔的赞赏。

到目前为止,这7号桩基孔钻进深度达20余米,已穿过弱风化层,马上就要进入微风化层达到设计标高了,意味着很快就可终孔完成任务。他生怕停工后会造成塌孔或者沉渣过多难以清理,所以,才迫不及待地赶回钻机上,想抓紧时间继续开机钻孔。

没有电源钻机开不起来,老石便自己开始试着寻找电缆线,准备把电源接回到钻机来。

在被台风刮得乱七八糟的地上,老石终于找到电缆线,于是,拉扯着往自己的钻机去,同时,沿途按电缆线原位挂在柱子或者树干上,最后才牵到自己的钻机位,准备连接到配电箱上。

天空这阵子的缓和只是短暂时间,台风涡旋的威力非但没有离去,而且再一次即将到来,因此,警惕的人们已经预知一场与刚过去的那一阵威力不相上下的台风,马上就要来临。

可就是老石他们几个仍然麻木不仁,独自认为台风过了,不会再来,至少不会那么强烈。

风力瞬间加强,越来越大,这场台风的第二轮袭击已经到来。那些在工地上收拾和整理机具的工人已经来不及转移或者撤离,他们有的被大风吹倒在原地,有的被吹得踉跄跌倒,有的抱住绑扎好的钢筋笼或者一些固定的设施,抵抗着狂风,有的还被吹起来的物品砸得头、手流血等。

这时,老石正站在钻机配电箱前,准备拉电缆接线,那猛烈的阵风把老石吹得人仰马翻。老石双手抓不到什么可以受力的器物,加上脚踩在满是黄泥浆的圆滚筒上,又湿又滑,不由得身子向后一倒,正好倒向满是泥浆的桩基钢板护筒。

老石下意识地叫一声:“哎呀!”然后,仰面朝护筒内顺直倒下,这当儿,他似乎想抓住护筒壁,没有抓住,“嘭”的一声,激起泥浆四溅,瞬间就没了人影,只看见泥浆面上几圈可能是老石在泥浆里短暂翻滚挣扎时产生的波纹,然而,泥浆面很快就恢复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桩基孔直径1.5米,桩基孔圆心处自上而下用一根粗大的钢索吊着地下深处几吨重的钻锤。在刚才撤离之前,老石已经匆忙地将钻锤放置桩基底层,距地面约20米处。

刚才这一幕,并没有人发现,因为,台风中大家各顾各的,谁也不能照顾着他人,更没人注意观察现场一切动静,所以,老石瞬间跌入桩基消失在泥浆内的过程,谁也没看到。

台风渐渐趋缓弱去,工地上跌倒的工人有些伤得不轻,爬起来后行走困难。还有些在避风的工人,赶紧趁这机会跑到工地来帮助受伤的人,他们再也不敢留下来收拾工地了,开始扶着、搀着撤退到驻地里,并且还安排送医院等。

当大家嘈嘈杂杂地在说着刚才那一阵台风厉害时,不知是谁问了一声:“哎,老石呢?”

工友们不约而同地互相扫视、寻找,七嘴八舌地议论。“是呀,老石在哪里?刚才就没看见他往回走。”

“他刚才在拉电缆线呀。”

“刚才路过他的钻机,也没看见他人。”

“会不会先走?”

“不会,我第一个撤回来,没有看见他。”“会不会被台风卷走?”

“不可能,那么大的一个人,再怎么吹也吹不动。可能有危险,走,我们回工地去找他。”项目经理分析判断道,同时,第一个快速跑出门往工地去。

这下子大家似乎惊醒过来,看见项目经理去了,有体力或者没有受伤的工友,也跟着一路小跑上工地寻找老石。这些工友大多是老石的家乡人,有些还是亲戚。

天快黑了,风雨还是没停,只是小了许多,小到可以让人顶着行走。

大家来到老石的那台7号钻机前时,马上就看见有一只老式解放鞋落在钻机旁的泥浆地上,顿时,大家的神经骤然绷紧,头皮开始发麻了,再环顾钻机四周,根本没有老石影子,一种不祥之兆应运而生,人们有些意识到老石可能出事了。

“在哪里?”大家又不禁自问。工友们宁可不相信意外会发生,再次分开在周围寻找,不管是倒塌的脚手架里还是其他的钻机平台及钢筋加工场等都找遍了,仍然不见老石。

人们又扫兴地会集到老石的钻机旁。

项目经理突然问一声:“老石会不会掉进这桩基孔里去了?”

这一提醒,大家的脑袋快要炸了。

“真的会这样吗?”大家不敢相信,可又无法否定,有些愣住了。

不见人影只见鞋子,这是“可能”的最终理由。

“赶快,拉电缆,接上电源,启动钻机。”一种直觉的判断,让项目经理下决心。

听到项目经理令下,发愣的大家立即回神过来,开始来回忙碌接电。

桩基孔深20余米,全孔上下满满的泥浆,钻锤在孔底,由一根钢索吊在钻机臂上。此时,由人工下潜去寻找是不可能的,只有将钻锤提起,而钻锤与孔直径基本同宽,一旦提起钻锤,其附着在锤面上的物体也会随之提起。

电缆线从配电房拉来了,接上了钻机的配电箱并且合闸,可以启动了。具有钻机操作经验的项目经理自告奋勇地说:“我来操作。”说完,一脚踏上平台,坐到操作椅上。

说实在话,项目经理在自告奋勇时,心里也在忐忑不安直打鼓,因为,现在操作钻机不是平时那样可以从容不迫地在看不见底的泥浆孔内,提起落下,无忧无虑地一锤一锤向地下深处冲击。此时可不一样了,孔里有无老石?心里麻麻的,若没有,就当一回操作演示,若有,那就惨了,老石在那么黏稠的泥浆里肯定不会活着,那岂不等于捞尸?

配电箱开关合上了,卷扬机启动,滚轴转动,机上吊着的钢索开始在钢护筒内被徐徐拉起,此时,在浑浊的黄泥浆面上,什么也看不到,但是,在场的人屏住呼吸在注视着,等待着。项目经理老练地握着手柄,谨慎地操纵着卷扬机和钢索,他要凭着手中的触觉,来判别泥浆里的动静。

刚开始提钻锤时似乎没有什么异样,当提升一段距离时,经验丰富的项目经理隐隐约约地感觉到钢索有点受阻,或者说有外加异物迹象。此时,一种不祥之兆在他心里骤然升起,心慌之中,脸上一阵白,手开始有些哆嗦了,暗暗默念着:“不要是真的,不要是真的。”

周围的工友没有什么人发现项目经理这一细微的表情变化,大家的眼睛都紧紧地瞪着提起的钢索。

卷扬机已经把钢索绕了几个圈了,大家凭经验懂得此时钻锤马上就要露出泥浆面了,于是,焦急的心随着钢索提升也快提到嗓子眼了。

一秒,一秒,随着钢索提起,泥浆面上首先露出一层衣服,接着露出臀部,肩膀,头部,手脚,最后,提起一个挂在钻锤上而且完全被黄泥浆包裹的尸体。

眼明的工友一见,马上大叫一声:“是老石。”是的,这不会是别人,可以定论是老石。

这时候的老石和活着的老石已经迥然不同了。面前的老石,四肢耷拉着扑在钻锤面上,从头到脚满身黄泥浆,黏糊糊湿漉漉的,头发蓬乱,眼睛紧闭,耳朵、鼻子、嘴里塞满了黄泥巴。活生生的一个人竟变得如此面目全非,看上去真是好惨,好可怕,不由得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也许,老石在跌入泥浆之初,曾经四肢乱蹦奋力挣扎过,但毕竟在黏稠的泥浆中,再有力气也难以施展,不用多少时间就窒息死亡了。不管人体有多重,都不可能突破泥浆浮力下沉到20米深处,只能漂浮在桩基孔一个位置,这就是项目经理刚开始提起钢索时没有感觉,提到一段时间后才感觉触碰异物的原因。

工友们已经顾不得这些惨象了,当项目经理将老石的身子提升到适当高度时,几个胆大的工友赶紧上前七手八脚地帮着把还是软软的老石抬离钻锤并放到钻机旁的泥土地上。

“老石呀,桩孔是用来浇筑混凝土的,你怎么把自己先埋进去,作孽呀!”工友中有人在旁为他哀叹道。

“他就是太积极,太傻了,何苦呢。”有人又夸又埋怨他。

都是大男人,又没有老石的直系亲属,所以,听不到哭声,大家忙碌着提水拿布为老石清洗身子的泥浆,其中一个工友还一边冲洗一边嘴里在小声地念叨着什么,也许是在安慰老石的亡灵:“我们给你擦洗得干干净净,到了那边会体面些,放心吧。”

“顾总,刚才工地上发生事故,死了一个工人,就是老石,还受伤好几个,你赶紧回来。”项目经理赶紧用手机向顾翔报告刚才发生的情况。

“好,现在高速公路封道,我还在半途。你叫项目部的其他人先把受伤的工人安置去医院治疗。找个工棚,把老石抬进去放好,再叫他的老乡通知家人赶来。其余的,等我回来再说。”顾翔听完电话大吃一惊,也只好简单交代一下。

顾翔接完电话后,立即向祝凯军报告,祝凯军也马上转身向就在万宁指挥部的刘选通报告。

这是施工工地第一例因台风发生的伤亡事故,刘选通立即顶着风雨出发,亲自赶到工地看看。

经过半个多小时行程,天完全黑了,风雨虽然小了点,但还没有停,路上交警部门还在封道,不让车辆行驶,唯有救灾的陈海科和姚耕夫他们两辆吉普车在风雨中行进。

空荡荡的路面没有其他车,姚耕夫的车开着车灯走前面,陈海科的车瞪着前车的尾灯跟在后面,两部车互相照应着。“噼噼啪啪”的雨点打在车窗上,模模糊糊,视线不良,更是加剧行车艰难。

当驶上庆洲斜拉大桥时,正遇一股强风“呼呼”吹来,于是,明显感到桥面在不规则地晃动,坐在车上让人心惊肉跳不已。就在此刻,陈海科猛然看见桥上停着一部路政施救车和一部倾翻的货车,在车灯照耀下,还见几个路政人员及两个司机正背着风向躲在车后,并且还紧紧抱住货车轮胎或者拼命抓住车架。

这实在是太危险了,桥上风力又特别大,稍微不慎,整个人就将被吹向桥的边沿,甚至还可能掉落到近百米深的桥下。陈海科看在眼里急在心上,风大又无法推门下车,只好冒险停车并在车内用握拳向他们示意“要坚持,要抓牢,要小心”。

一会儿,等到风速减缓,陈海科立即跳下车,向围拢来的路政人员交代说:“你们太危险了,现在能处理的就处理,一时困难的,连货车司机都先撤到服务区或者收费所去,等到台风警报解除后,再来处理,不能这样不要命。”

“好。刚才是接到12122转来的求救电话,说是桥上发生翻车事故,所以赶来救他们的。”路政员应道。说完,他们马上整理准备撤离了。

看到路政员有所行动后,陈海科继续摸黑前往姆山收费所,并在半个小时左右到达了。

原来是一座千余平方米大的收费棚,高高的钢立柱,宽宽的钢化玻璃棚顶,各种灯饰、信号一应俱全,棚顶还镶着红艳艳的“姆山收费所”5个大字,颇有气派,可眼前却是东倒西歪,破烂不堪,一片狼藉,看了心里真说不出味道,只怨这台风太厉害了。

陈海科看完收费棚倒塌的现场后,便在所里小会议室里与姚耕夫、苏镇午及所里干管人员,还有迟几分钟到达的华宁派来的修理人员等一道,商讨和布置如何以最快速度清理倒塌的大棚。

“苏所长,刚才你救护收费员的过程,我在监控室都看到了,很勇敢,很负责,否则,现在塌下来的大棚不知道要压倒多少人。你刚才摔倒后,会不会很痛,骨头没怎么样吧?现在大家能平平安安地坐在这里,真谢谢你。”陈海科首先表扬了苏镇午,这是他发自内心的话。

“没什么,不痛,当过兵的,这点算不了什么,这是我应该做的。倒要谢谢陈总及时的指导。”苏镇午以一番中国式的谦虚辞令应道。

“现在台风已经过了,雨也稍微停些,我已经给养护公司华董打过电话,要求养护公司派几位工人连夜赶来,马上切割倒地的大棚,确保明天一早就能基本通车。因为这个收费所的地理位置太特殊了,有海军基地,有避风港,听说避风港里原来停泊着上千艘外出打鱼回港避风或者途经避风的船只,在刚刚过去的那阵台风中遭到了强烈袭击,受损很严重,还包括人员失踪不少。这个灾难必将惊动社会及各级领导,根据政府领导的行事风格,很快就有相关人员急于奔赴出事地点进行抢险救灾,因此,保证收费所畅通就成为当前头等大事。”陈海科利用刚才林炎景给他打来电话中得到的消息作为紧急动员的话题。

“姆山所全体职工要全力以赴做好配合工作,苏所长你负责为养护公司提供施工用电及照明,还有夜里煮点心,明天早餐等。”姚耕夫插话并布置得很周到。

“没问题,我们会配合好并且做好养护公司施工人员的后勤服务,不让他们饿肚子,这里有事我负责。”苏镇午表态道。

“那我们马上行动,切割设备都已经到位,如果人手不足,我会再调一批人来帮助,绝对保证在明天天亮前清理出两个车道,以作抢险救灾通道,明天上午全部清理干净。”养护公司带队的胡班长应道。

“好,我这就放心了。你们辛苦了。”陈海科高兴地对胡班长说。

“不辛苦,领导更辛苦。”胡班长又是一番中国式的应答。

“好,马上开始。大家还是要注意安全。”陈海科说完就结束了会议。

胡班长及苏镇午也都各就各位去安排工作了,虽然,风雨还没有完全停住。

这时候已是半夜了,剩下陈海科及姚耕夫他们准备到姆山收费所前后的几个所看看,检查一下那里现有车辆滞留情况及沿途路况,如有否广告牌、标志牌及路树倒下而影响行车安全等。一种不由自主的职业习惯驱使着陈海科这时候不能休息睡觉,因为台风还没有完全离去,高速公路封闭也未放开通行,总之,他认为,警报尚未解除,就必须坚守着,这是自己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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