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4月，未知地点。
一切都很顺利。
一大早，摆脱了那个24小时都跟着自己的叫“桂”的女孩子，带上存了几天的干粮，直奔一直停留在岛边的无人小舟。
第十天，冷若华终于离开了这个小岛，轻松得令人难以置信。
冷若华不知道翻过环绕这座湖的群山后，会看到什么。
一条笔直的马路？一座小村庄？一条铁轨？一座高架桥？无论发现什么，都要比现在好，都能让她找到回去的路。
可是，经过了2个小时的划船，经过了2个小时爬山，终于登山山顶的冷若华震惊了。
看到眼前的这一切，冷若华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作为成为过“神”的她，原以为地球的一切都不会让她意外的，然而，眼前这一切证明她错了。
“无边无际。”冷若华心里只有这四个字。
人们会用无边无际来形容宇宙、天空、海洋、草原，但不会用这个词来形容群山，因为山是起伏不定的，总有更高的山会遮住视野。
然而眼前的群山，只能用无边无际来形容。
冷若华仿佛站在了这个世界的最高峰，放眼望去，群山包围着湖水，湖水里点缀着数百个小岛，而群山之外，还是群山，连绵不绝、无边无际。这些山并不高，都低于冷若华登上的这座最靠近湖边的山，所以视野开阔，加上天气晴朗，完全可以看到几百公里以外，然而目之所及，都是群山。群山虽然不高，都很陡峭，山上长满了桃树，树上开满了桃花，白色的、粉色的、紫色的、五颜六色的，十分美丽，沁人心脾的香味扑鼻而来，深入人心。
而冷若华的心却仿佛坠入了冰窟。
可是，哪里才是离开的路呢？
而且，似乎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地貌。当然，冷若华也不敢说自己见过所有的地貌，毕竟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远非人类可以想象，但总有规律可循，总有其背后的逻辑，而这一块地貌，看上去平淡无奇，却非常不合理。
冷若华眨了眨眼睛，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听到一点声音，没有风声、没有昆虫的声音、没有小动物的声音，这么密集的山林，又是杳无人烟的地方，怎么可能没有动物？没有昆虫？
直觉告诉冷若华，这里不对劲，这个世界不对劲。但又有什么关系呢？自己不也在很多人的眼中不对劲吗？
朝湖中望去，已经有十几艘小舟如箭一般朝这里射来，在平静的水面上划出一道道水波，看来自己失踪的事情终于被发现了。
这也是在意料之中，如果翻过山发现了回去的路，自然回到现代社会。但如果翻过山还是一条死路，就得重新回到岛上，再次寻找机会。所以，要留给岛上人们寻找自己的机会。
惊动了半个岛上的人，一番折腾后，终于在天黑之前，冷若华安全回到了岛上。没有批评，没有抱怨，甚至没有更多的监视，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大娘给冷若华安排了一餐比较晚的下午饭，大家就四散回家。
冷若华静静地躺在姑且被称之为“床”的地方。逃亡以失败告终，又劳累了一天，加上岛上夜里没有任何灯火，所有人都不会在夜间活动，不会再有任何人怀疑这将是她熟睡的一晚。
然而，冷若华在夜间睁开了眼睛，下了“床”，推开了房门。她看不清路，但这十天已经足够她熟记岛上的每一条路了。
如果离开的路不在山外，排除了所有选择，那么只剩下最后一个选择——无论这个选择看起来多么荒诞，也有可能是真的。
离开的路，就在这个被湖水包围的岛上。
在这儿从来没有看到过月光，也没有看到闪耀的群星，永远是漆黑一片。但闭上眼睛，路反而清晰起来。
波浪的声音，鱼跃出水面的声音、风的声音，蟋蟀的声音，呼吸的声音汇合在一起，宛如一首幸福的协奏曲，让人心情格外平静。
和寂静的群山相比，此刻的小岛反而充满了生机。如果说群山是假的世界，这个小岛却真实得不能再真实。否则，冷若华真会怀疑这是某个外星人主持的真人秀节目了。
小岛上的居民虽然只有六十二户，但房屋超过三百多间，大多数已经荒废，被爬山虎覆盖，绿色的藤曼把无人居住的房间吞没，宛如童话故事中的绿色城堡。虽然很美，却没人敢靠近，就连小孩子也躲得远远的。
而冷若华的目标，就在半山坡其中一间废弃的房屋里。
这间貌似“鬼屋”的房屋早就被冷若华锁定，只不过她一心想要离开，没兴趣探索岛上的秘密。不过岛上所有的村民都有意绕开这间房屋，甚至连眼神都小心翼翼地不去接触，还是被她尽收眼底的。通向那间独栋房屋的小路，虽然草木丛生，但生长并不如通向其他荒废房屋小路那么繁茂。
来到“鬼屋”门口，拨开门口的藤蔓，冷若华轻轻一推，大门纹丝不动，仔细摸去，发现了一把挂锁！
冷若华嘴角上翘，猜对了。
仰起头来，回忆着数年前在公车上瞥了几眼隔壁乘客用笔记本电脑播放过的开锁教学视频，一帧一帧地反复回放，仔细琢磨，在脑海中构建挂锁的模型，并推理开锁原理。
五分钟后，用衣服上的别针就撬开了这把简单的挂锁。
推开沉重的大门，冷若华走了进去，点燃了手中的煤油灯。
在微弱的光芒下，可以看到这间房屋和岛上其他房屋没什么两样，只是什么家具都没有。屋内异常地干净，没有蜘蛛网、没有灰尘、没有泥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这里，空气似乎要干燥得多，完全没有湖中小岛那种湿漉漉的感觉。
是有些奇怪。但是，屋内的空间一览无遗，既没有任何入口，也没有任何出口，冷若华对每一寸地面都踩过、摸过，很踏实，不可能存在地下空间。
仍然没有看到想要的结果。是自己猜错了，还是其中另有玄机？冷若华面若寒霜。
在房间里站了很久很久，也想不到任何一个其他的可能性。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冷若华没有打算放弃，既然认定了这儿，就会一直等下去，她摸了摸冰凉的地面，面不改色地直直躺在了上面，强迫自己睡着了过去。
几秒种后，高攀带着目瞪口呆的邱南山和梅英来到了这座房间，一阵白色的光芒将房间照得通明透亮，房屋外依旧被藤蔓包裹的严严实实，没有漏出任何光线。
“介绍一下，这个女孩子是你们的新同事。”高攀指着还躺在地上的冷若华说道。
感觉到刺眼的光线和说话的声音，冷若华睁开了眼睛，她慢慢地坐起来，双手抱膝，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三个人。
“这是哪里？”邱南山一个健步迈到门口，拉开大门，发现这里居然是深夜，“居然是晚上？难道是美国？”
“白痴！”冷若华和梅英同时说道，她们对视了一眼，狠狠打量了对方一番，然后都把目光移开。
“这里是桃花源。”高攀平静地说道。
“桃花源！”冷若华、梅英、邱南山一齐说道。
冷若华的语气是猜测终于得到了证实的欣喜，邱南山的语气时纯粹的震惊，梅英的语气却是原来如此的恍然大悟。
“好啦，你们可以提问了。”高攀从容地说道。
邱南山高高举起右手，高攀点点头。
冷若华和梅英都想着心事，静静地等着邱南山的问题。
“我只有一个问题，桃花在哪里？”邱南山摸着脑袋问道。
“白痴！”冷若华继续说道。
梅英用双手掩住了自己的脸：“太丢人了！”
“滚！”高攀忍不住骂道，“你的问题回答完毕，现在闭上嘴，听听你的同事们是怎么问的。”
“桃花源怎么没有能看不到桃花呢？这么大的事，难道不是个好问题吗？”邱南山有些摸不着头脑，喃喃自语地走到房间角落。
梅英瞥了冷若华一眼，对高攀说道：“我与原公司性丑闻和解那件事，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看了那段过去。”高攀简单地回答道。
“什么意思？”梅英似有所悟，却不敢肯定。
“字面的意思。”高攀解释道。
“这怎么可能？”
“事实如此。”高攀笑了笑，“抱歉，你也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那么，你的问题呢？”高攀将目光转向了冷若华。
“我的问题是，”冷若华微微一笑，“为什么是我？是这个凶巴巴的老女人？是那个白痴？”
“你说谁是老女人？”梅英勃然大怒。
“这不明摆着吗？”冷若华回答道。
“你！”梅英就要上前理论，被邱南山拉住了。
“好问题。”高攀想了想，称赞道。
“是你们的唯一原因是：你们的特殊体质，你们基因中的某个片段正好合适，可以被时间晶体接受。这种基因突变在人类当中是五千万分之一的几率。”高攀耸耸肩，说道，“不是所有人都能通过投影的方式进入时间晶体。”
“于敏之就不能？”梅英问道。
“对，她不能。”高攀回答道。
冷若华说道：“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的问题很狡猾，”高攀笑了笑，“你为什么在这里？是因为我答应你的父母，会让你戒断网瘾、烟瘾和药瘾。邱南山会在这儿，是因为他找不到工作。梅英会在这儿，是因为她总是丢掉工作。”
“所以你骗了我爸妈，非法拘禁我，顺便还找了两个废柴帮忙吗？”冷若华咄咄逼人。
“有没有发现你的戒断反应减轻了？”高攀反问道。
冷若华双眸一闪，沉默了。
“你的身体状况，已经彻底没救了，医生和你父母都已经放弃了，”高攀叹道，“只有在时间晶体里，你才可以正常地活下去。不过你进出时间晶体需要消耗能量，所以你必须为我工作。”
“这里不是现实！”冷若华斩钉截铁地说道。
“这里不是现在的现实，”高攀说道，“但这里是过去，曾经的现实。”
冷若华沉默了片刻，问道：“如果我回到现在的现实会怎么样？”
“现在你的身体处于重度昏迷状态，你回去，无非是继续植物人状态，或者直接死亡。”高攀说道，“你可以在时间晶体内生活，等你18岁后，你可以决定回到现实去死亡，还是继续担任时间记者。但从现在开始的两年内，你需要工作来还债。”
冷若华撇撇嘴，却没有再反驳。
“你们呢？”高攀转向梅英和邱南山。
“我不太明白这份工作要做的是什么？”邱南山小心翼翼地问道，“有生命危险吗？”
“你们是通过投影的方式进入不同的时间晶体，也就是说某一段历史内。在此期间，你们所经历的一切，都会反馈到现实的身体上。也就是说——”高攀顿了顿。
“在任务中受伤了，就真的受伤了。”梅英冷冷道。
“在任务中死了，就真的死了。”冷若华说道，眼中闪过一道光。
“所以会经常有生命危险？那我还是不干了。”邱南山打起了退堂鼓。
“不，你们误会了。对于执行任务的方式，你们有绝对的选择权，任何任务都不会要你们去冒险，你们的生命安全永远是摆在第一位的。”高攀摇头道，“时间记者的工伤率不会高于现代的任何企业，即使是最高危的企业。”
“我不明白，历史就是过去，过去已经过去了，为什么还会发生问题？”梅英插嘴道。
“虽然过去是一条亘古不变的河流，但完全复制保存是不可能，毕竟你不能为了存储一个宇宙而制造无数个宇宙，只有通过特殊的方式编码才能用一颗砂存储一个宇宙。这颗砂就是时间晶体，过去在时间晶体中循环自我演化。”高攀解释道。
“发生问题的过去会影响到现实吗？”冷若华问道。
“这个问题很复杂，理论上过去就是过去，不会影响现实，即使影响也是不改变史书的、微不足道的影响。但时间晶体内的过去与现实有着一定的量子纠缠关系，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影响，”高攀简单说道，“如果出现了重大影响，往往意味着过去的崩溃，连锁反应会造成现实的崩溃。某些情况下，自我演化有时候会出现编码丢失等问题，时间记者负责找出原因，让历史回归正确的轨道，这就是时间晶体的纠错机制。”
听到这儿，邱南山和梅英露出了迷惑的神情，费力地理解这句话。
“一枚时间晶体有多大？能存储多长的时间？”冷若华问道。
“一般的时间晶体，范围可以覆盖整个太阳系，时间跨度在数千年。”高攀说道。
“人类所有的过去都在时间晶体内吗？”
“很遗憾，并不是。时间晶体从人类文明以来开始记载，本来是要记录全人类文明的过程。但在二十年前，因为严重的能源危机，存储出现了一次严重的危机，时间晶体出现了故障，也造成了相当多的错误，影响至今。”
“等等，我们还是事业单位吗？”邱南山突然想起这个重要的问题。
“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政府高层知道我们的存在，并为我们提供协助，虽然我们可以不受其直接管辖调遣。”高攀笑眯眯地说道，“不过他们很乐意将我们列为事业单位。”
“我们？”梅英抓到了这个关键词。
“在中国有24个时间节点，长沙站是其中之一。”
“我们被称为记者，是不是回到过去的犯罪现场，去抓住真正的凶手？”邱南山兴致勃勃地问道。
“很抱歉，但这不是我们的运作方式。首先，时间晶体无法存储所有的过去；其次，开启时间晶体需要大量消耗地球上已经枯竭的稀有物质，每秒钟的开支相当于数万美金，回到任何犯罪现场的基础成本就是上亿美金，如果有人愿意出这笔费用我当然不反对。”高攀耐心地解释道，“我们之所以能进入其中，是因为密闭的时间晶体出现问题，有崩溃的可能，主系统向我们发布任务，由我们接受，一切开支由主系统承担。”
“桃花源这儿呢？”冷若华问道。
“桃花源属于破碎时间晶体的一块残片，因为受到无法修复的创伤，没救了，索性将其脱离出来，成为了某个平行宇宙。这枚残片开启了独立的旅程，现在已经轮回了252次，大概再轮回40多次，就彻底消失在宇宙中。”
“在消失之前，我们可以让这里的人日子过得好一点吗？”冷若华闷闷不乐地问道。
“你认为这枚时间晶体为什么会破损的？你认为岛上消失的年轻人们到底去哪儿了？”高攀阴郁地笑了笑。
冷若华的心猛地一沉，脱口而出道：“是因为那口盐井？”
“一位好心的时间记者不懈努力，引起了一系列意外的连锁反应，最后彻底毁了桃花源。”高攀轻叹，意味深长地说道，“所以在时间晶体中，千万不要自作聪明，你们在现实世界中信奉的一切，道德、正义、公平等等，在时间晶体中都只是幻光。”
冷若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邱南山迟疑地问道：“我想问问，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小岛，就是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原型吗？”
“抱歉，我不知道陶渊明是否来过这儿，无法确定这儿是不是《桃花源记》的原型。”高攀简单回答道，“但可以肯定的是，这里不是人们心中的那个桃花源，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桃花源。不过我的观点是，人们所羡慕的那个陶渊明笔下的完美世外桃源，是不可能存在于地球的。”
梅英怔怔地出神，说道：“也许这种无限循环的苦日子，他们并不想过，全部消失了才好呢。”
“但是，我们没有权力替他们决定任何事。”邱南山说道。
“所以我们只需要冷眼旁观一切幸福和苦难。”冷若华说道。
“对于时间晶体内的一切，你们可以有自己的想法，”高攀耸耸肩，说道，“但你们在真正了解之前，不要做出任何有偏见的判断，更不允许做出违背记者原则的行动。”
“总之，第一个任务已经来到了。到底合适不合适，你们可以先去试试再做决定了。”高攀笑眯眯地说道。
2018年4月，未知地点。
2018年4月，桃花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