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温柔的夜
两人溜达到江滨大道时，已经九点多了。
也许因为不是周末，散步的人并不是很多，与刚才小吃街的热闹相比宛若冰火两重天的不同世界。
伴着凉爽的风，漫无目的地闲逛，这种放空大脑的轻松，好不惬意。
俞子轩已经完全回想不起来，自己上一次像这样散步是什么时候了。
不过，他可以确定的是，今晚的“宴请”已经接近了尾声。
刚才，离开冰粉店后，女人就有点儿欲言又止，虽然一直笑眯眯的，心无旁骛的样子。
“俞子轩先生，请问你现在是不是可以让我还钱了？”
果然，才逛了一小会，欧阳昕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虽然是意料之中，可俞子轩听到欧阳昕这么说时，还是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他站在原地，毫无表情地扭头看了一眼欧阳昕，然后双手撑在扶栏上，沉默不言。
“哎，债主的确是有傲娇资本的……”欧阳昕感到有些无奈。
可一迎上俞子轩的那道冷冷的视线时，欧阳昕又立刻双眼一眯，唇角弯成一道好看的弧度，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俞子轩很清楚自己的立场并不好拒绝，可心里又隐隐地有些纠结，然而，自己究竟在纠结些什么，他其实也有些恍然。
欧阳昕一见俞子轩这副模样，也不免犯起了嘀咕：“拜托，千万不要再有什么幺蛾子呀……”于是，她始终憋着一股气，保持着充满诚意的微笑，即使已经觉得面部的肌肉快要僵硬了……
幸好，这时俞子轩轻轻地“嗯”了一声，这对于欧阳昕而言无异于同意的表态。
“bingo！”欧阳昕心里顿时乐开了花，要是会打响指，她此刻可是恨不得蹭蹭地炫上一番巧技，宣示大功即将告成也。
即使背对着女人，俞子轩也完全能想象得出来欧阳昕此刻喜形于色的兴奋模样。
他忽然想，这样不也挺好的么？可再下一秒，他发现自己其实又是多么的言不由衷。
“那，请问你是希望转账还是……”
“现金。”还未等欧阳昕说完，俞子轩便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
他的语气，无丝毫犹豫，满是胜券在握的果敢——晚上，又是在江边，恐怕最近的柜员机也得在十来公里之外吧。
这一刻的俞子轩，十足是个无端置气的促狭鬼。倒映着那波光粼粼的江面，男人的眸子兀自一亮，透着一丝狡黠。
原本以为这会抛给女人一个烫手山芋，孰料，下一秒听到的却是她的朗声回应“好，没问题！”和欣喜不已的笑声。
“哎呀，你收现金可算是给我帮了大忙啦!”
什么情况？现在国人的钱包可是比脸都还干净啊……
男人的心倏地一沉，那感觉就像是有重物突然由高处落下般，猝不及防的，俞子轩的眼神暗了暗。
伴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欧阳昕从小背包里，掏出一个略微鼓起的信封。原来，欧阳昕为了“还债”做好了充分准备，这一个多月来一直随身带着那笔现金。
“俞子轩先生，请收下吧。”
俞子轩闻言，慢慢地转过身来，看到欧阳昕一脸郑重的，双手捧着信封递给他。
停顿了若干秒，俞子轩才接了下来。
“谢谢！”欧阳昕含笑说道。
这一刻，俞子轩明白，他就算再有心拖延，再不情愿接受，可却也不忍心再拂女人的这番心意和诚意，尤其当他看到自己收下钱后欧阳昕那轻松明亮的笑颜时，他不禁想，如此不也是挺好的么？
道别转眼在即。
“真是个美好的夜晚呀……”欧阳昕抬手舒展了一下肩膀，幽幽地感叹道。
俞子轩看在眼里，有些不明就里，不由微微一怔。
“了却一桩心事，又吃得这么心满意足。”欧阳昕的口吻很是意犹未尽，像跟老友唠叨似的，“我呀，也已经有好一阵没光顾这几家店了，而且有伴吃东西嘛，胃口总是特别好，吃的很开心。所以，谢谢啦!”
欧阳昕的这番话，既像是说给俞子轩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说完，她粲然一笑。
那感觉，似乎颇有一番一笑泯“恩仇”的况味。
是呀。
今晚，此刻之后，两人之间便再无瓜葛，犹如两粒汇入茫茫沙海的沙粒那样，无从交集。
这会，她如释重负，沉浸于夙愿得尝的欣喜愉快中。他呢，那不经意的恍然间，却似乎生发了一份涓涓细流般悠长的眷恋。
“时间好快……”俞子轩不得不承认，这一刻，他是感到有些失落的……
“嗯，俞子轩先生，那咱们就这样了……就此别过啦。”见俞子轩的神情似乎有点儿不对劲，欧阳昕偏着头，朝男人挥了挥手，略略迟疑地说道。
“噢……”俞子轩闻言，猛地抬起头，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欧阳昕，发觉她看自己的眼神满是狐疑。
“你，没什么不舒服的吧？”欧阳昕颇为小心翼翼地问道。
俞子轩双唇紧抿，神情漠然，他忽而扭头定定地看了欧阳昕一眼，随即又匆匆将视线投向了夜幕下的闪烁不定的波光，一只手伸进裤兜里，另一只手松松地抓着那个信封，随意地垂着。
俞子轩入定般地望着江面，一言不发。
“呃……”望着男人的背影，欧阳昕顿时莫名的尴尬了起来，“这家伙，什么意思呀……”
突然被这么晾着，欧阳昕觉得自己倘若就这么挥手拜拜走人很不礼貌，而且，从刚才到现在俞子轩里外里透着的古怪，又让她心里总觉得有点不安，左右为难之下，她留也不是走也不是，但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于是，有那么一小会，他背对着她，她对着他的背，谁也不说话，空气仿佛骤然停止了流动，连风也似乎静默了，唯有那随风瑟瑟作响的衣角，标识着此时此地并非真空。
这情形，嗯，怎么说呢……
“颇像古龙小说里头武林高手交手之前那种千钧一发的前奏？西门吹雪和陆小凤在紫禁城的巅峰对决？不不不，傅红雪和叶开这一对冤家，兴许更贴切。谁说不是呀，俞子轩这家伙，面瘫，冷冰冰的，与傅红雪的形象如出一辙；至于我么，阳光开朗的叶开，乱像吧，而且，俺的这股追着还债的毅力，也不妨可称之为武艺高强呢……”
“哈哈……”欧阳昕神游到兴起之处，竟不由自主地呵呵笑出声来。
动静不小。
男人闻声，掉过头，瞟了一眼。
欧阳昕正低头吃吃地笑得起劲，一副全情投入的模样，娥眉轻扬，樱唇微翘。
也许是因为俞子轩个头高出她许多，所以，欧阳昕压根没注意到那一缕来自前方某人的讶异的目光。
“这女人在傻乐什么呢？还个钱竟然能高兴这么久……”俞子轩暗想，在欧阳昕即将抬头时，他又迅疾地收回了视线，继续默默地背对着欧阳昕。
“晕。欧阳昕你个什么脑袋瓜子啊……”这时，想到自己竟然会如此不搭界的“雅兴大发”，欧阳昕甩了甩头发，扬起头，用指尖扣了扣额头，轻轻地叹了叹气，咬着嘴唇，“哎……”
听到欧阳昕的轻叹后，联想到她刚才那傻笑的模样，俞子轩一直面无表情的脸，竟也不知不觉地泛起了一抹浅笑。
这时，欧阳昕摁亮了手机屏幕，她双眸一瞪，“哎呀，都快十点了。”
“咳咳……”欧阳昕清了清嗓子。
俞子轩随即眨了眨眼睛，竖起了耳朵。
“明天还得早起上班的，要没别的什么事，我们就各自回家啰。”
欧阳昕轻声说道，可她刚想说bye-bye时，又看了看男人笔挺如平板且稍显落寞的背影，于是又忍不住再唠叨两句，“还有，你是不是遇到不开心的事了？恕我冒昧，我的意思是，既然天塌下来都能当被子盖，办法总比问题多，所以你也不要太愁噢。”
俞子轩双眸闪烁，欧阳昕的一番“关心”，令他不禁有些哑然失笑（我有不开心吗？），可欧阳昕的一本正经，又让他感到颇为受用（这女人还挺爱管闲事的）。
“还有哦，你脸绷着的时候，喔喔，不对不对，应该是你严肃的样子，如果被人说好看的话……”说到这，欧阳昕略有些迟疑，但见俞子轩还是不吭气，她又接着说道，“你笑的时候，肯定要好看百倍不止吧。所以，当你不开心的时候，就照照镜子，笑一笑，烦恼估计很快就被赶走了。”
毕竟面对着的是个陌生男人，欧阳昕想来也是需要一点勇气，才会对大放这番厥词的，所以，说完后，她悠悠地吁了一口气。
俞子轩的身形纹丝不动。
见男人依旧置若罔闻，欧阳昕只得吐了吐舌头，道：“好吧，如果我刚才说的让你不高兴了，我道歉。不过呢，时间真的不早了，我要回家了，拜拜，再见！”
说完，她便施施然的，转过身，迈着欢快的步子，朝大桥尽头的地铁口走去……
“再见……”
俞子轩默默地在心里做了回应。
随着欧阳昕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俞子轩终于转过身来，将视线投向那抹越来越模糊的身影。
他久久地伫立在原地，心里无端地想，“应该还会再见吧……”
“簌簌……”这时，一阵风拂来，令俞子轩倍感清爽，他的唇角随之溢出了一丝颇为自嘲的微笑……
当他再次望向江面时，忽然觉着，那透着清冷波光的黝黑江面，竟也变得温柔了起来，平添了几分诗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