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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常听大人说“馋人爱拨灯,懒人爱哼哼”。对于这句话的真实性与普遍性存有疑虑的人,我想说的是,毋庸置疑,我就是那前一句确凿的证明。虽然找不到什么科学的依据,但客观事实就摆在那儿,容不得你去抵赖。
由于经常停电的缘故,那时候差不多每家每户都有一个煤油灯。停了电,没事可做,只好对着煤油灯发呆。昏暗的房间里,似乎也只有那微微跳跃的一点儿火苗会带给人无穷的遐想和希望。每每这时,我便会捧着日历,跪在椅子上,心里算着还有多少天过年。日历上的天数剩的越少,我的心情就会越加兴奋和激动,童年的记忆中,实在没有比过年更让人开心快乐的事情了。
一到腊月廿十,你就能提前感受到年的味道了,小镇的街道两旁,全部都是卖年货的摊床,鞭炮、对联、冻梨、冻柿子······吃的用的,应有尽有。人呢,不管是镇内的还是农村的,全部涌上街头,家家户户都在置办年货。
我很喜欢这份热闹的场景,琳琅满目的各色商品前,人头攒动,纷繁嘈杂的叫卖声中,笑容荡漾。无论是悠闲的还是匆忙的,每个人的心中都揣着希望。大人们忙里忙外地做着准备,小孩子们也终于可以在玩耍的空隙掐着手指来盘算过年的时间了。
终于等到了大年三十,清早起来孩子们便换了新衣(没有新衣服的,就找一件看上去新一点儿的衣服),一个口袋装上糖和瓜子,另一个口袋装上鞭炮,吃罢早饭便撒着欢找小伙伴们玩去了。孩子们到了一起,一定会问对方带来多少炮仗,少了的一方便先是在气势上输了。
我们打这种“鞭炮”仗,两军对垒,自然是有很大的距离的,所投掷的鞭炮多半是在半空中便爆炸了。怕就怕有人搞偷袭,冷不丁的有鞭炮在脑后炸响,当真就能“吓人一跳”了,往往这时也是攻击者最快乐的时候。
我们作为武器的鞭炮几乎都是一样的,细且短小,差不多来三个不缺营养的蚂蚁就能把它拖走。这样的炮仗,威力你也可想而知,即使不小心炸在手里,恐怕也只能留下一道火药燃爆的灰黑痕迹,完全不会造成身体的功能性损伤。所以我们在互掷炮仗的时候,即使有双方的家长见了,多也不会阻止,甚至是有个别的家长竟也参与进来,和我们一起战斗。
大舅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甚至比我们小孩子还要喜欢鞭炮。每到春节的时候我去他家,都要时不时小心他抛出来的“炸弹”。大舅平时是一个非常沉闷的一个人,性格算得上是很孤僻,他除了爱养鸟儿之外,最大的喜好恐怕就是鞭炮了。大舅家没男孩儿,五朵金花,所以只有等我和哥哥去时,他的鞭炮才有了用武之地。也只在我们惊慌失措地躲闪之中,才能看到他鲜少露出的笑容。
一过中午,街上就没人了,所有的人都在自家筹备晚上那顿丰盛的年夜饭。收音机里几乎全天都在播放那些令人捧腹的相声段子,营造了很好的欢乐氛围,水果零食也摆在了显眼的位置,厨房里弥漫着烹饪的香气。只等到那爆竹声响,盼了一年的除夕晚餐便正式开始了。
小时候觉得鱼和肉应该是这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了,而在一顿饭里能把这两样东西吃全,恐怕也只有在过年的时候了,所以我们坐上桌后,往往等不及父亲把那新年贺词说完便迫不及待地要动筷了。
再美的语言终究抵不过美食的诱惑,在那个物质条件还不够丰富的年代,最让人感到快乐的无非也就是尽情地吃了。即便是平日再穷再苦,年三十儿这顿饭也一定要让全家人吃得心花怒放。
晚饭过后,天色便暗淡下来了,这时,我们的口袋里重新装满了鞭炮,而手上又多了一个用竹片儿红纸扎成的小灯笼。街上的路灯也亮了,幽幽的,散发着桔黄色的光。(通常,这街边的路灯,一年里差不多有三百六十天是不亮的。)
马路上并没有什么车辆和行人,全都是小鸟出笼样的孩子们三五成群地挑着灯笼满大街跑,遇到熟络些的,自然而然地要拿着点燃的鞭炮扔向对方,随着一道火光在空中炸响,开心的笑容便荡漾在彼此的脸上。
大姨家的表哥,新做了一件“的卡”的裤子,除夕这天刚上身,大抵是想在亲戚之间显一显,晚饭后,乐颠颠地一路小跑着奔我们家来了。还没进屋呢,先在门口的煤堆上绊了一跤。
表哥刚刚站起的那一刻,疼痛还只来自肤浅的表皮,等进了屋,冲着灯光一瞅,崭新的“的卡”裤子,膝盖处却赫然出现了一个圆圆的黑洞!可以想象,表哥的心痛恐怕已经触及灵魂了。
后来经过大家的分析,这件事情除了怪表哥的莽撞之外,可能与这种新面料的名字也有一定的关系,叫什么不好,非叫“的卡”。如果按字面来推算的话,“的良”解释为“的确凉”,那么“的卡”是不是就要理解成“的确卡”了?
其实,表哥完全没必要那么心疼,大姨家的条件当时在整个烟筒山都是数得着的,即便是平时的日子,想吃猪头就吃猪头,想啃猪爪就啃猪爪。但大姨夫又是出了名地抠,除了对自己的肚子舍得花钱外,对亲戚朋友基本上做到了惜金如命的地步,他的外号就叫“梁小抠”。
事实虽是如此,但这样说一个曾救过我命的长辈,似乎是有那么一丝丝的不敬,不过关于我生命起源的那个花絮是我成年以后才听我大姨无意间提及的,(那时,大姨夫已经卧病在床了——可能就是因为肉吃得太多,大姨夫很早就得了半身不遂。)客观地说,我小的时候,对我的大姨夫并无太多好感,毕竟抠,在我的人生字典里是为数不多的几个贬义词之一。
其实所有的印象都来源于大人们的口传,我本人并没有亲身体验,因为我每次到他家去的时候,如果正巧赶上他们在吃好吃的,大姨夫也会叫上我一同改善。只是我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明明大姨家就在马路边上,离我家非常近,又常有很多诱人的食物,然而我却极少去到他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