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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除了过年,我盼望的事儿还有很多,你像春游啊,运动会呀,不过这些都很短暂,要说能玩得痛快的那就是每年的寒暑假了。
大多时候,临放假前,学校会发一个寒假(暑假)作业本,十六开的,图文并茂,语文和数学都在一起,里面除了正常的课内知识,还有一些智力趣味题。我个人的习惯是在放假的头三天(最多五天)就把作业全部写完,其余的时间则都用来玩儿。三年级以后,父母对我一个人出门就不再担心了,所以每到假期我至少会有一次出行,至于去哪儿呢?无非也就是吉林、磐石、红旗岭这三个地方。
吉林和磐石,虽然要比红旗岭大,但却没有合适的玩伴,我去到那里,只能看个新鲜,是住不久的。红旗岭就不同了,即便表哥表姐不领我玩,还有邻居家的伙伴儿。
大姑家所在的“六零七”队,是在红旗岭的一处半山坡上,成排成片的职工房都在一起。那个常和我一起玩的郭宝,他们家跟大姑家中间只隔了一户人家,彼此间的走动,频繁而随意,在我看来两家人处得就像一家人一样儿。
郭宝的年龄要比我大上一两岁,但个头却并不比我高多少,龅牙,刀削脸,是他的两个显著特征,虽然年纪不大,却常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神态,他的腿稍有罗圈,走路还喜欢晃肩,老远一瞅,便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记得有一年夏天,我俩闲逛到了街上,见路边儿有附近的农民蹲在那里卖李子,于是他便拉着我凑了上去。
“李子怎么卖?”郭宝一张嘴,俨然一副大人般的口吻。
“一毛五一斤。”农民答道。以我涉世未深的阅历都可以看出这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人。
“便宜点儿?”郭宝儿一边说着话,一边伸手抓了几个李子,以品尝的名义先吃了起来。
“一毛五够便宜的了,这是自家产的。”农民陪着笑脸说道。
这时,只见郭宝一边吧唧吧唧地吃着一边撇着嘴说:“这李子太小,你看这个还有虫子······”
那架势仿佛是在告诉他这样的李子本不该拿到街里卖的。卖李子的似乎是给郭宝儿说的有些胆怯了:“你要真想买,就给一毛吧。”
“这还差不多,嗯,来给我称二两!”
刚开始我以为是我自己听错了,因为按照他的口气来说,最少应该是来二斤。可接下来,郭宝在左挑右拣选中了十几个李子之后,竟真的停了手,一称,果然是二两。于是他掏出二分钱,递到那农民的手里,再顺势把秤盘里的李子装进自己的口袋,然后拍拍手,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起身迈着外八字的脚步,十分得意地走掉了。
此时,农民的心情我已经无暇去揣测了,我只想快点儿和他一起走掉的原因是作为随从的我都已经感到不好意思了,前面讨价还价搞了那么大的声势,到最终的交易额却只有区区的两分钱!唉,不知道是不是心情的缘故,事后我再吃那李子,竟也是酸酸的有点儿涩口。
其实大姑家自己就有一个小园子,那些豆角啊,茄子呀之类的蔬菜,我是基本可以做到视而不见的,唯独离门口最近的那两垄西红柿,在我每次经过的时候,都要多瞅上几眼,那果实一嘟噜一嘟噜地结着,却迟迟不红,把人急得呀,干咽口水。房后的海棠也是一样,结的满树都是,可等到我的假期都快要结束了,即将离开大姑家的时候,它还是那般青绿地挂在树上,让人望而不得。这遗憾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上了初中,我们自己家也有了园子时才得以彻底消除。
在我十岁刚出头那几年,几乎差不多每个假期都会去一次大姑家,而要说这其中最得意的一件事就是在1980年的春节,我终于完成了多年来一直未曾实现的夙愿。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在外面过春节,我也不知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蓄谋,反正这一年过年我留在了大姑家。整个除夕,我差不多都是在大姑家和邻居家之间游串,这一天,我跟郭宝和小刚不知道分分合合了多少回。因为毕竟不是在自己家,所以这鞭炮常常有些供不上手。三个人里,要数郭宝的弹药是最充足的,也是因为早就混熟了,我每次伸手向他要鞭炮,似乎一点儿都不觉得难为情,而且一张嘴,说的都是只有我们之间才能听懂的外语:“呀呼呀呼,胡抡敦的呀呼!”
那会儿屋里屋外的半导体和广播喇叭里都在播送刘兰芳的“岳飞传”,我们说的就是北宋时期的金国话,评书里原话的意思我早就记不得了,但在我和小刚嘴里说出来无非就是请求支援了。
该说不说,不管怎样,我们每次开口,郭宝从未拒绝过,从这一点来看,他倒并不是一个如何吝啬的人,只是他给出鞭炮的数量一次比一次减少,害的我和小刚只得不停地伸手,不停地说出那句“呀呼呀呼,胡抡敦的呀呼!”
等到了晚上,小刚早早就回自己家了,我还是一会儿大姑家,一会儿郭宝家,来来回回走个不停。再到吃过饺子接完财神,大姑家的人也都要睡觉了,我却发现原来郭宝家的人是不睡觉的,他们一家人围坐在炕上,整整打了一宿扑克。我作为一个旁观者竟然也和他们一样把这种亢奋的状态一直保持到了天亮。
当新年的第一缕曙光出现在东方遥远的天边,那原本依稀隐藏在半山坡上的田舍院落渐渐有了清晰的轮廓,户外的空气新鲜而寒冷,我却对此浑然不觉。因为这时,我内心的激动简直难以抑制,一个人手舞足蹈地在晨光中庆祝自己的“伟大壮举”。
光辉的时刻终于到来了,当愿望成为现实的那一刻,我除了激动和喜悦,似乎多多少少还有那一丝丝的疑惑,即所谓的亦真亦幻吧,但随着朝阳初上,霞光很快铺满了大地,这时,我已经能够确定刚刚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存在,我的人生的第一个目标终于圆满完成了——尽管“它”在现在的我看来是那么滑稽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