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就爱看小说，高中以后看得少了，因为要学习嘛。但是有时候就是忍不住，不看就浑身难受，学不进去。”
吉普车行驶在盘山公路上，窗外一侧是黄色的土坡，另一侧是深沟，能看到远处青色的群山起伏。耳畔虫鸣鸟叫，清香的泥土气息和新鲜空气从半开的车窗外钻进来。
“你父母不让你看？”王明亮问。
“嗯。”关蜜点头，“一开始他们不让，说是怕影响学习。但他们越是不让，我就越想看。后来我晚上有时候抱着手机偷偷看，因为有光露出去……然后被我爸发现了，他就拿着家里的衣架子打我，说我上瘾了，学坏了……”
“后来呢？”
“后来他们觉得我屡教不改，在没有和我商量的前提下，生拖硬拽，把我送到了镇上的行为矫正学院，让我戒掉网络小说……”
“你为什么逃出来？”王明亮皱了皱眉头。
到目前为止，这个女孩说的都是真话，他能确定。
“他们……那个学校，就和小说里的精神病院差不多，他们那些所谓的‘老师’会像对待病人和犯人一样对待我们，如果不听话，就要被打，被体罚——如果不按照那些所谓的老师的要求做，就会承受痛苦……”关蜜摸了摸脸上的淤青，“我觉得，那地方和监狱差不多，而且……我总觉得那里很恐怖……我的直觉告诉我，我不能待在那种地方。”
“所以你就打伤老师，然后逃了出来？”
“嗯。差不多就是这样……”女孩小声道。
“你是什么时候被送进去的？”
“昨天。”
“昨天？”
王明亮哭笑不得，敢情说了半天，这女孩只待了一天就溜出来了，简直是个机灵鬼。
虽然他比很多同龄人都成熟，但相对于这个女孩，他觉得自己也不过如此。
“那你打算怎么办？如果没有碰上我们，你打算逃到哪里去？”他继续问。
“我在市里有朋友，我打算去投奔她。反正家是不想回了，我爸妈根本不懂怎么教育小孩，只是把我当成他们的工具，从来都不在乎我的想法，他们说什么我都必须无条件服从，如果不听话就会被打。”关蜜的神情变得坚定，“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还不如没有这样的父母。”
王明亮注意到，关蜜说起自己的父母时，开车的白夜透过后视镜扭头看了她一眼，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可这样不是办法啊，以后呢，你总不能一直待在朋友那里吧？”
“女孩子经济独立是最重要的，我打算先去赚钱，去餐馆打工，或者去自己创业，现在不是有很多自由职业者吗？我以前给杂志投过短篇小说，可以凭借这个挣点稿费。如果是一个人的话，应该没有问题。”关蜜认真地说。
她的表情严肃，眼神坚定，说话没有任何停顿，语速流畅，显然是考虑过很久，也偷偷规划过很久。
“那你的父母呢？你还要继续上学吗？”王明亮问。
“我现在已经不相信他们了。”关蜜摇摇头，“昨天他们就是把我扭到那个地方的，我拼命挣扎，他们还是不放过我，我感觉我的胳膊都要被他们扯断了。他们毫不在乎我的感受，要不是我放弃了反抗，假装听他们的话，现在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她掀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淤青，紫色的一块块，像是被鞭子抽打过。
她停顿了一下，“我……我听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子说，如果拼命反抗，可能会被送进‘管教房’，进去那里面之后，不管多么叛逆的小孩都会听话得像死猪一样。”她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如果叫我去那种地方，那我宁可不要所谓的父母……学我也不打算上了，反正镇上的高中也没有什么好老师，都是混日子……还不如等我经济独立后，再去自己报名高考。”
王明亮轻轻出了一口气。
关蜜虽然年纪不大，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但言谈举止都非常成熟，完全不像是一个懵懂的高中生。现在看起来，刚才她害怕发抖的样子，应该都是装出来的，目的是为了赢取他的同情。现在知道自己的处境暂时无法改变，她干脆就放下了伪装，说出了实话，以求逃脱的机会。
这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他轻轻笑了一声：“但你应该知道，我们是保护局的警员，你是一个离家出走的小孩，不管你怎么想，我们都一定会把你交给你的父母，所以你为什么要和我们说这些呢？”
关蜜这时候已经收起了方才的怯弱和不安，表现得神态自如。
“我看得出来，你们不是普通的警员。”她看了一眼开车的白夜，微笑道：“我还从来没有见过瞳孔是蓝紫色的人，而且你的年纪，看起来也就比我大一点，这么年轻就成为警官，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基本上正常的警官，根本不会这么有耐心地听我说这么多，他们一般都不会认真听小孩说话。愿意认真听小孩说话的人，都是善良的，有同情心的人。”
她笑了笑，“所以，我还是有机会的，对吗？”
“嘶……”王明亮倒吸一口气。如果面前是陆生这样的中年人，他不会吃惊。但一个刚读高中的女孩，竟然有这样的眼力和胆量，这就属于异常现象了。
“别这么看着我，我只是小说看得多了，什么样的人都见过。我知道我自己适合什么样的生存方式，也大概知道见到什么人该说什么话。”关蜜说。
“那你为什么无法应对你的父母呢？按照你说的，你完全可以让他们认为你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而不是沉迷网络小说上瘾的走上歧途的坏孩子。”
关蜜低下头，“只有他们，我不想欺骗……”
王明亮沉默了一会儿，转头看向窗外，前后的面包车和轿车依然紧紧跟随着他们，像是盯上猎物的饿狼。
他转头望向白夜：“学长，你的意见呢？”
“我们的事情不能耽误。”白夜淡淡道。
王明亮转过头，“你也听到了，他是我的领导，我必须要听他的。所以，我们还是会把你送回去，交到你爸妈手上。”
关蜜的神色瞬间变得黯淡下来。
“谁说要把她送回去了？”白夜突然说。
“啊？”王明亮扭头，“学长难道不是这个意思？”
“让她跟着我们，等我们的事情结束，再把她送回市里，让她去想去的地方。”白夜面无表情地说，“正好我们缺一个向导。”
“但是这似乎不符合规定？”王明亮试探着问。
“规定，从来都是由强者制定。”白夜冷冷道。
一旁的女孩，眼神亮了起来：“两位警官，你们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们当好这个向导的，我从小在松林镇长大，每个地方都很熟悉！”
“很好。”白夜轻轻点头，直视着前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