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袭击的人显然与唐府黑衣人不是一路,应该是北鞑人埋在山里的刺客。
唐煜边走边回忆早前看过的地图。因为离开飞钳镇是被半吊在马背上,没有方向感,又不知跑了多远,只能凭感觉走,没行多远,就听见了人马声儿。
“别动,先藏起来!”唐煜抬起一指,两人猫在一簇灌木下。因为事出突然,唐煜自己动作慢,长缨扶他一起。两人蹲下时自然贴在一起。穿得少,这时变得格外敏感,长缨心跳如雷,呼吸有几分急。为了遮掩,长缨努力抑制呼吸,憋得眼冒金星。
唐煜的喉头上下一动,吞下口水也极力掩饰自己的异常。
待人声儿近了,唐煜知道是自己人,赶紧喊了一声,那万茗立时带人奔来。
“等下!脱一身衣服过来!”唐煜远远喊道!
万茗觉得奇怪。因为娄四只说唐副帅跟长缨走丢了,其他并没多说。连去热泉的事他都不知,如今听说要衣裳,心里直画魂儿,隔着丈许,再三确认是唐副帅才脱了自己衣裳撇过去。
唐煜费力捡了衣裳,不想多看她一眼,朝她脚下一扔,“穿上!”
长缨接过,心知有了援兵,他又威风起来了,况且兵荒马乱,她还真无处可去,遂听命套上。
还没等长缨把带子系好,唐煜就叫人过来了。
万茗一见唐煜伤成那样先是一惊,再看长缨套着自己衣裳又是一愣。不知怎么,心里涩涩难言。
“愣着干嘛?赶紧扶我一把!”唐煜黑着脸伸出手去。
光扶着哪成?早有士兵伐树担架把唐煜抬上了。
长缨主要伤在手上,万茗帮她包扎了,又从怀里摸出一份肉饼给她,眼里一片忧色,“怎么样?你”
长缨把肉饼扯了一半给唐煜,唐煜不要,她心想自己是不是贱?不想耽误吃东西,边往嘴里塞,边对万茗摇头,逮空儿才说,“死不了!”
万茗向空中发了信号弹,其他几路人马俱归营。
回了营殿,刘军医跟常老头齐上阵,对于直来直去的刀伤,刘军医更有经验,唱方开药,内服外用都招呼上了。常老头负责长缨,查无大碍,把两人遭遇问了又问才放下心来!
长缨本就宿在帅营侧卧,待医治完,常老头儿又去了唐煜那里探看,“唉,内敌外贼够你小子受的!”
唐煜累极,已经睡了过去。梦中是一片火海,唐府的人丧命其中,那黑衣人如诡秘的黑夜,叫人抓不住,看不着,他四周突然寂静,仿佛所有东西都已消失,巨大的仇恨与孤独兜头罩下,漫灌周身,苦痛难消!
娄四虽然是个半道跟班儿却忠心耿耿,见唐煜内伤加外伤,自觉愧疚难当。长缨其实也是担心的,夜里趁人少还去看了唐煜一眼,不知为什么,没见到他觉得内心忐忑,总有牵绊;见了呢,又觉得白日里他那番话着实恨人!什么叫没了闺誉,还有那眼神,恨不得离她八丈远。
夜里万茗睡不着觉,在长缨窗下学猫叫,把长缨引了出来。长缨一脸不悦,“干嘛?大半夜吓死个人!”
“那你还敢出来?”万茗眉梢上挑,一脸得色。
“我这算是忠心护主好不好?万一又是刺客呢?”长缨搓了搓惺忪睡眼。
刺客?难道他就不怕吗?万茗眼上多了三分醋意。
“外面太冷,上你屋里说去,走!”万茗扯着长缨就往里走,长缨一把甩开,“困死了,赶紧说,说完你走,叫人知道怪不好!”
万茗一听乐了,上下打量长缨一番,眼神颇玩味,“有什么不好?”
长缨知道他想歪了,也不管那些,往脚下台阶一坐,“少废话,赶紧说!”
万茗摇摇头,“攀上高枝儿就是不一样啊,现在有唐副刷护着,就不拿昔日兄弟当人喽!”
“少矫情,到底啥事儿?”
“宁王的事儿!想不想听?”万茗之前对长缨看宁王的表情赶到好奇,这会儿就想赌一赌这人是不是真的对宁王感兴趣。果不其然,长缨打起十二分精神,“早前你不说,三更半夜的突然说起这个?”
万茗用手摸了下鼻子,其实他只是想找个借口多跟长缨待一会儿而已。想了想,抬头看着天上半月,叹了口气,“我是被王府赶出来的!”
“嗯?你犯了什么错?”
“我本是王府幕僚,王爷是个胸怀宽广之人,他广纳群贤,府上宾客云集。可宾客里也不全是好样的,其中有个叫霍齐的人,是个浪荡子,他时常偷我汗巾子,人前说我怎么怎么勾引他,人后威胁我与他作那起子下流事,我一气之下将他引到城外树林杀了。”
“杀了?”
“嗯,霍齐父亲是丽州知府,不知怎么告到圣上跟前,按说杀人偿命,我本难逃一死,可宁王好说歹说,给我求了一命,只将我逐出府去。可惜王爷还是相信了那些人的话,以为我是个......”
“是个什么?”
“是个断袖”万茗说完这话,耳根一红,又转头盯着长缨看她脸色。
长缨噗嗤一笑,“我当是什么,断袖有什么了不得的?”
“你真认为没什么?”万茗耳根上的红迅速蔓延到了脸上,突然眼眶一热,有种被理解的心酸。
“只要活着,想那么多干什么?”长缨拄着脑袋看天上的月亮。没有乌云遮挡,没有狂风搅扰,夜空像倒立的黑潭,沉静又旷远。“我是从唐府出来的,一夜大火,该死的不该死的,没了个七七八八。记得还有叫青苔的丫头,比我还怕死,总说有口饭吃就是享福的,人各有命。我觉得她说得不错。想太多,就是吃饱了撑的”
“那个叫青苔的丫头,你喜欢她吗?”万茗看着长缨的嘴角露着笑,心里泛起醋意。
“喜欢啊!可惜不知她死活。所以说嘛,人和人有时候很近,突然又会很远,今天哪管得了明天的事儿呢?”长缨长长打了个哈欠,眼睛上一片迷蒙,“赶紧睡觉去吧,还说跟我谈宁王,说了半天不都是你的事儿吗?”
“你那么在意宁王是为什么?之前听他们说你管宁王叫廖辰?廖辰又是哪个?”
长缨本困得不行,这会儿听到廖辰复又清明几分,“廖辰吗?他对于我来说是个很特别的人。宁王叫什么?”
“宁王的名讳岂是你我能提?”
“有什么大不了,我早知道他叫赵禾了,他还有别的名字吗?”
“嘘!那我可不知了!廖辰到底是谁啊?唐府的人吗?”
长缨哈欠连连,“不说了,困死我了,大哥你放了我吧!唉,别拉我啊,那边,您那边走好!”长缨不想再耽搁,在这么唠下去天都要亮了。她的伤不重,听说新军校尉里有个射箭厉害的,明天还要拜师求艺去呢。
“好,我这就走了,你好生休养,明........”
“少啰嗦,明天见!”长缨转身走了。
万茗呆愣愣地站在营房下,神情央央不快!往回走的路上,他反刍一样地咀嚼长缨的话。人该活在当下,不要想太多,那么多的人,谁是谁的茶资,谁又是谁的过客?反正大家都说他是个断袖,索性就当个断袖就好了!
这一夜,万茗驱散了内心阴霾,有了目标,人就变得格外神采奕奕。当长缨找到教授射艺的石校尉时,万茗也一齐求教。
石校尉百步穿杨,箭无虚发。在他的教导下,已经有不少新兵崭露头角。眼见着新来的长缨连弓都拉不开,不免让人小瞧了去,不知谁说了句,“油面小生,弱如鸡仔”军营里顿时哄笑一片。
万茗怒了,“有什么可笑的?”其实说起油面小生,万茗倒更像。长缨只不过是身材瘦小些,长得却谈不上好看。
早混得熟识的新兵见万茗急不可耐地维护,更加调笑,“呦,咱们说长缨,万茗不乐意了!”周围人听了这话,吹哨的吹哨,嘲笑的嘲笑,气得万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长缨却不搭理那些,拿起一把把弓,挨个试。试了十多把,没一个拉得动的。石校尉是个不爱说话的,手把手教了一番就再不管了。靶场上说笑的说笑,射箭的射箭,自是一番喧嚣热闹。只不过没多久,空气一瞬间变冷,周遭安静得叫人吓了一跳。原来不知何时,唐煜立在那里,娄四跟五目冷眼侍立在侧。
“恣意喧哗,场上所有人负重走四十里,最末两个就别回营房了!娄四!”
“在!”
“准备好军籍册,给我清人!”
“是”
石教头督导不力,致使军纪涣散,自然也要领罚。嘴上虽然嘟囔几句,到底人家是副帅,只好带着一干小兵儿,一人抗根木头绕圈跑。那木头约一人长,足有一人重,万茗挑拣半天才寻到一根稍微细点儿的,“你能行吗?”万茗一脸忧色。
“不行怎么办?他都要清人了”长缨把木头竖在地上,找中间位置扛起,那木头压得她站不稳,打了好几个醉步。
万茗顶起自己的,就用一头儿暗中挑着长缨肩上木头的另一头,希望能减轻点她负担。可这样一来,平衡就被打破,长缨木头掉在地上砸在脚上,疼得她眼里直川泪花。万茗赶紧上前察看,喊着要去找军医。
“磨蹭什么?能抗就抗,抗不了走人!”头上唐煜毫不留情地喝道。
万茗壮着胆子顶嘴,“您怎么能这样?她好歹跟您同生共死过?”
“这里哪个不是跟我同生共死过?”唐煜冷眼一扫,围过来瞧热闹的乖乖受罚去了。奇怪的很,明明唐煜才是个十八岁,可能因为身材好大,更是他身上散发出的将帅之威,叫人不敢小瞧了去!
“抗就抗,有什么大不了的?”长缨耸肩甩落了万茗的手,咬牙站起来扛起木头。
小小身板儿直打晃,就这样长缨硬撑着跑在队伍后面。唐煜不想再看,向娄四道,“你看着!如果徇情,一起受罚”娄四领命应了。
受罚又不是被撵走,娄四得令后悄悄让人帮长缨卸了木头,意思意思就得了。谁知长缨不干,倔得像头驴,眼见着她嘴唇都咬出了血,娄四只好亲自跑过去小声儿道,“我说长缨,差不多得了啊”
长缨斜了他一眼,继续一瘸一瘸向前跑。汗水迷蒙了双眼,耳里一阵阵嗡鸣。还有一大半没跑完,坚持,坚持…
娄四看不下去了,拎了一个小兵叫去找常老头。常老头本在查验新进药石品质,听了信儿老大不乐意地过来。等把长缨喊下来,一看她脚确实伤得不轻,“你是存心要当个瘸子?”
瘸子?长缨一愣,绷紧的那根弦被无声斩断,真要瘸了可完了。“常老头儿,常阿翁,快帮帮我!我不想瘸”
常老头叫人抬来担架把人担走了。万茗本想跟着,娄四两眼一瞪,“都你惹的祸,回去抗你木头去”
万茗心里又急又慌,脚上隐隐发力,终于跑在队伍前边,第一个完成受罚,直叫那些莽汉看得汗颜。
强者有权,要是自己也能像唐煜一样就好了,可那个人是人吗?心思海一样的深,随便一算计就是几万人的性命!叫人嫉妒又畏惧!但长缨说他跟她有仇,现在是想尽办法赶她走人呢!要是长缨走了,自己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