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煜好不容易睁开了眼睛,醒了痛就来了。心如刀割,身如火炼。
“醒了?”长缨脸上不掩惊喜。
“嗯…你…”唐煜打量了长缨一眼,她没受伤吧?
“我?我脑袋被打伤了,以前有些事儿记不大清了,但我知道你叫唐煜!你好!”长缨这番开场白自己都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好在唐煜没多想,“是打傻了,都敢直呼主子姓名了!”
长缨挠头尴尬,这时代规矩她不懂啊!
好在没多久,唐煜撑着身子坐起,四下里望望,“这是哪儿?”
长缨摇头如拨浪鼓,她也想知道这是哪儿!
唐煜知道白问了,一低头发现了昨天城门上收到的那个布包,布包里露出一块铁牌的一角。
长缨顺他视线看过去,就手把铁牌拽了出来,可惜上面鬼画符一样,颠来倒去仔细辨认了半天,“荐?”拿到唐煜眼下,“是荐字吗?什么意思?”
唐煜有些意外,“你认字了?”
长缨一愣,“不多!”说完嘻嘻一笑!
唐煜强抬起手,接了过来,“是大有军的军荐牌,持此牌可免入军选拔,直接当任千夫长!”
长缨接过来仔细瞧了瞧,“千夫长?这算什么凭证啊,就这一块铁,这么好用?嗯…能换银子吗?”
唐煜一脸黑,不想跟她细说。看了看火堆旁一堆淡黄色蛋壳状碎碎,“那是什么?”
“蚕蛹啊,老香了,你等着,我给你再烧几个!”
唐煜腹中空空,确实饿得慌,也顾不得那从壳里抠出的黑虫子有多恶心,忍着吃了一口,不想味道不错,“挺香!”
长缨也拿着一个边吃边道,“我也没这么吃过,可实在找不着锅来煮啦!你受伤重,吃这个正好!好消化,高蛋白!”
唐煜眉头微皱,“高蛋白是什么?”
长缨暗道,这人可不是青苔,以后说话可得小心些,“就是一种好东西,听别人叨咕来着”
唐煜又吃了几个蚕蛹,果然舒坦多了。“一会儿咱们往西北走,大有军就在那个方向。等路过行州,我找个地方安置你!”
长缨一愣,莫不是要把她卖了吧?“不行!”
唐煜还没遇到过跟他说不行的奴婢,吓了一跳,“什么不行?”
长缨拧眉,“我什么也不会,你把我往哪安排?这地方…这地方太吓人了。我…我就跟着你了,你去哪我去哪?别忘了,还是我把你拖出来的!”
唐煜张了大嘴,无奈又合上,“你一个女子…我是去从军,怎么可能跟着我?”
长缨扯了扯自己头发,“洪鱼还说过我像刚留头的小子呢,换身衣裳怎么了?再说了,你们这从军的不都穷人家的人吗?穷人家没那么多女人,怎么瞧得明白我?”
唐煜心道,别说穷人家的女人少,就是正经富家大户公子也不多与女子纠缠,也就他!自觉惭愧,不免伤情。
长缨以为他不同意,只得暂时应对道,“不如给我些银钱,我做些小买卖,自己营生!”
唐煜此时衣不蔽体,更别提银钱了,他本想着路上去拜访一下朋友好歹收留长缨。不过既然长缨有她的想法,那只好依她,只银钱这一项……罢了,没有她,自己可能也早没了。遂从头上的玉冠里抠出一颗泛着宝华的明珠,“这个给你吧!我家祖传的宝贝,随侯珠,与和氏璧齐名。价值连城,怎么也够你做个小本买卖了”
长缨接过来仔细瞧了瞧,握在手里冰凉如玉,“这东西怎么藏戴头上了?”
唐煜扭头看她,“忘了?”
其实除了屋里那四个春丫头,这长缨也给他戴过一回。他打小起,这珠子就跟发髻一起压在玉冠里。可能是长缨脑子受伤的缘故吧,再说他们谁也不知这珠子真正缘由,只知丢不得,“一个癞头道士说的,叫我一直戴着,说是免灾祸。”说完顿了一下,“可见是个招摇撞骗的,但珠子绝对真!你放心!”
长缨推回去,“我不要,你留个念想吧!要不你把它卖了,随便给我一点就成!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拿不住,再丢了,可悔死了”
唐煜冷道,“钱财都是身外物,有什么!叫你拿着就拿着”
长缨见他生气,只好把珠子收起,浑身上下找找,没处存放,也学着拿绳子穿了绑在头发里,裹在发网里,包上四方软巾,就一点儿也看不着了。
唐煜这才见她没梳丫髻,顶着男人一样发揪儿,“怎么这副打扮?”
长缨笑笑,“方便!”
唐煜没心思多想,支起身往栓马的方向走去。
马鞍上居然还别着他的长缨枪,回身向长缨问道,“就一匹马了?”
长缨点点头,“跑了一匹!”
唐煜道,“你在前边吧!”
长缨想了想,“还是别了,万一你再掉下来?”
唐煜眉头直皱,“怎么就爱顶嘴?”
长缨没法,只得先上了马,两人前胸贴后背,难免尴尬,唐煜只好找个话题,“你说做买卖,你能做什么买卖?万一赔了你怎么办?不如去我朋友府上当个正经姑娘,我就说你是我妹子,让他给你寻个好人家!”
得了吧!就这花心男还有什么正经朋友,别不是把她当个小妾卖了去!长缨哼笑一声,“我自个儿的事,自个儿能拿主意!”
唐煜听她语气不善,不知哪里开罪了她,不想多问,只好闭口不言。
两人一马,没多久上了官道。顺官道往西北,跑了一整天到了行州。行州是个繁华的地方,不比之前他们路过的小镇,找个医倌都费死劲。
长缨身上还有些银子,没办法,自从她到了这个世上就多一分警觉。银钱傍身,古往今来的王道。唐煜看长缨从里衣的边缝儿里翻出碎银,简直惊掉了下巴。原来他只道藏珠在发有些格陆,没成想还有人在衣上犄角旮旯藏东西。
“别这么看我,老人家都这么藏钱的!”这话倒是真的,以前的长缨可是见过姥姥在裤衩前面缝兜儿装钱的,银钱贴着肚腹,踏实!
唐煜心道自己到底所知甚少!
长缨用银钱找了大夫给唐煜瞧病,开了几副汤药。唐煜喝下一碗,叫长缨持信到此地经营矿石的刘武鑫府上找人。
信上封了泥,显然不叫她看。长缨才不是唐煜以前那个茶水奴婢,出了医馆的门儿,转到一处小巷就打开了信,信上大概的意思就是托刘府收留他这个妹子,哪里有什么请人来聚?想想也是,他背着一身血仇,债主一直追杀,哪忍心累及他人?
果不其然,没多大功夫,唐煜就牵了马,准备弃她而去了。人哪里追得上马?长缨急得眼里包了泪,去隔壁布装买了两身小厮的成衣,又去马市买了马,打听好大有军的驻扎地就追去了。
唐煜到底受了伤,一路颠沛倒腾,好容易才到了青芒山下,大有军的驻扎地。
没有拿出那块荐牌,唐煜凭借自己落第武举人的经历攀交,叫他算准了,遇见个同年的校尉。
没有深交,那校尉睁只眼闭只眼卖了个情儿,唐煜就顺利当上一名新兵。
这一批新兵要拉到青芒山里操练,待刷下一批人后,留精英编入大有军新军。
因为有校尉的人情,军医没有多问唐煜身上伤从何来。当然了,那校尉也压根不知这事儿!
大有军是当朝最精良军队,对抗北鞑子十几年,早已铸牢战线。只这两年,北鞑子跃跃欲试,在边界处几个镇子屡屡挑衅。前一阵儿,就有个村子的谷子被抢收了。
要不是圣上龙体违和,太子王爷暗中较劲,京都隐隐不安,也不能调动五万大有军去京郊“赈乱”。所谓的动乱不过是发过一次洪水,淹了那京郊几处田庄,有些不成器的流民罢了,实际上呢?众人嘴上不说,心里都明白着呢。
万一京都内城动乱,这五万大有军立马举兵勤王。这也算是给那些企图犯上作乱者,头上悬把利剑。可五万大军被调走,北鞑更是存心试探。
未雨绸缪,大有军紧急在周边征集新兵,长缨就是在招兵的最后一日到了青芒山下。
说来也巧,青芒山附近有一座出了名的小城,你道那小镇因何出名?好男风!那里的男子多有女子阴柔之态,且多俊俏。所以有几个看起来不像男人的男人来参军就没那么奇怪了。
长缨原本一时冲动想跟着唐煜谋生,但一眼望见那全是铁汉子的军营就腿软了。掉头往回走的路上碰见个被蛇咬了腿的男子。那男子跟她岁数差不多,身上穿了一身湛蓝掐绉绸衣,脸上更是要多精致有多精致,长缨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小生姓万名茗,被这里毒蛇咬了。腿上又疼又麻,眼下是走不动了,劳烦小哥儿扶我一把到前边军营去!”
长缨看他腿上布料确实湿了好大一块,血腥味隐约可闻。因为担心唐煜,长缨身上备了不少草药,从包里翻出一颗管解毒的给万茗。
那万茗也不迟疑,接过来就吃。长缨见他目光清澈,想必内心纯良,忍不住想帮他一把,粗着嗓子道,“我扶你过去,慢些走”。
这里离军营口本就不远,就是死劲儿喊上一声,那招兵的军官也能听见,可这万茗以为长缨也是来投军的,一起搭个伴儿也好!
万茗递上鱼符,那做笔录的军爷吓了一跳,“宁王府上出来的?”万茗点点头,那军爷正了正身板儿,脸上堆笑,“宁王真善心人啊!”感情这定是宁王放出来的小情人儿了,这长相,啧啧。
这边抬笔准备录姓名,那边万茗道,“劳烦请个军医,刚来的路上叫蛇咬了!”
那军爷道,“近来雨水大,蛇多了不少,看你这样儿是不是被土球子给咬了?赶紧往里去,看见那处插着小红旗儿的营房了吗?上那找军医去……下一个”说完,看向长缨。
长缨一脸呆相,没反应过来。
“鱼符!”
鱼符相当于身份证,没有鱼符哪入得了军籍?万茗瞧他脸色,插了一嘴,“这是我兄弟,他鱼符丢了,赶明儿我写封信,求宁王府管事补一个过来,成吗?”
“哎呀,哪里敢劳烦王府的人?名字,直接说名字就成”
长缨也不知道哪个筋搭错了弦儿,下意识应道,“长缨,长短的长,缨枪的枪!”
就这样,长缨成了一名正正经经的新兵。
望着两个俊俏小生的背影,刚那负责录军籍的摇了摇头,“哎,又是来闹着玩儿的!”
那负责检查身体状况的军爷刚才看楞了神儿,多长时间没见过这么俊俏的人儿了?尤其那头一个,叫什么来着?对啦,万茗!可惜是宁王府里出来的,动不得。心思百转千回,柔肠挂肚,正不错眼儿的看,冷不防被怼了一把,“检查了吗?”
对啦,还没检验身体呢,万一有个什么毛病还不把整个军营给祸祸了?正暗喜找了个近身的借口,不想被录军籍的头儿给骂了,“宁王府里出来的人,验什么验,没看叫蛇咬了吗?上军医那里知会一声儿,叫一顺手验验得了,先划个过吧,别没事儿给自己找麻烦,他们这样的人能过得了青芒山里的操练?我可不信!”不光他不信,这里所有人都不信,那细皮嫩肉的小生,不当逃兵就是个好样的了!